第七十三章：遇故人
李嬸的家一點也沒變，依舊是座矮房子，房外也長了許多雜草，被人踐踏匍匐在地，成了一道“草路”。
李嬸的目光有些尷尬，將我身邊的草葉一一撥開：“前些日子荊州在打戰，我們一時也顧不得理會這些。”
我笑道：“李嬸，我也是從這裏出來的。”
李嬸點點頭，沒有說話。
小三子很聽話，一直跟在我身邊不吵不鬧，甚至李嬸拿了他最喜歡吃的紅花糕他也不為所動。
“小三子，你去幫李嬸沏壺茶來，好不好？”李嬸說完，小三子點了點，立即鬆開我的手，向裏屋走去。
“他怎麽了？”李嬸將小三子支走，必然是有話要對我說的，沒等李嬸開口，我便已經忍不住開口問道。
李嬸歎了一聲，那一瞬間似乎蒼老不少：“你走後不久，小三子的父母去襄陽時被兩個喝醉酒的士兵殺了，小三子一下成了孤兒，鄉親們又沒人在這個時候去收養一個孩子，好在他還有個姑姑，前些日子搬來了這裏，我們想便由著她照顧小三子倒也是件好事，可哪裏知道，他這個姑姑對他非打即罵，很不喜歡他，若是偶爾犯下一些小錯，便被關在房門外，飯也吃不得。”
李嬸說著，忙拿了手邊的布帕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淚：“可憐一個活潑好動的孩子，生生變成了這副模樣。可是如今這世道，我即便是想幫，也是無能為力。”
從李嬸家裏出來，已是巳時末午時初了。
耐不住村民好客，諸葛亮與我便在村長家食過午飯，方才與眾人告了別，準備返回襄陽城去。
臨行時，小三子終於沒有了沉默，竟抱著我放聲大哭起來。
拿著蚱蜢的小女孩向他做了一個好笑的鬼臉，學著她母親道：“沒用！小三子真沒用！”
我斷然不會如同像與她母親一樣，跟一個小女孩嘔氣。隻是安慰的將小三子抱在懷裏，目光偷偷望向一旁端站著的諸葛亮，在期盼著什麽，又在祈求什麽。
諸葛亮看懂我眼裏的含義，隻是微微無奈的一笑，我心一緊，下意識的將小三子環的更緊，將婦人欲拉扯他的手抵擋在外。
婦人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眼睛卻依舊是死死的看著我懷裏的小三子，那模樣哪裏是什麽姑姑與侄子，活脫脫的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正依依不舍間，諸葛亮突然攏了攏袖子，傾身看向在我懷裏抽泣的小三子，語氣放的淡淡的，卻是帶著安撫。
“你們若真是舍不得，便一起走吧。”
我眨了眨眼，道：“當真？”
諸葛亮微微抬起頭看我，眼裏滿是寵溺：“嗯，當真。”
小三子自然願意跟著我們走，而他的姑姑則像是送走了瘟神一般，咧開嘴笑得格外開心，也多虧了諸葛亮的銀兩，她方才樂嗬嗬的放了人，否則不知要因著一個血脈相連的借口，纏著我們多久。
與眾人告了別，我們一行三人方才來到了埋葬顧爺爺的山坡上。
山坡上的野花早已凋零，隻剩下光禿禿一座矮墳，形單隻影。我站在冰冷的石碑前，看著上麵的清晰的墓銘，心裏霎時五味雜陳，說不清道不明那愁緒自何處湧來，隻覺得如同一塊大石，壓在心頭，讓人喘不過氣。
小三子坐在墓旁的草地上，揮舞著自己的小手，笑得格外高興，嘴裏還一個勁的向顧爺爺喃喃著近日他發生的事情，順便說我很好，和諸葛亮在一起，讓顧爺爺不必為我擔心。
這些話從一個孩子嘴裏說出來，我多少有些不適應，但若是讓我自己說，我又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顧老，我會好好照顧子歸，您便安心吧。”諸葛亮悄然握住我的手，像是醜媳婦見公婆一般，臉色十分嚴謹還帶著些許不安。
小三子驚呼一聲，便連忙捂住自己的雙眼，嘴裏直喚道：“非禮勿視！”可指間卻留出一個細長的指縫，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我們。
直到離開，小三子才偷偷在我耳邊問我與諸葛亮是不是好上了？沒等我從驚訝中回過神，他便又擺出一幅不敢置信的模樣：“先生竟然看中你這樣的人，真真是沒有眼光。”
有那麽一瞬，我想要將他送回他姑姑身邊。
回到襄陽城，已是申時。
腳將將踏進城門，便碰巧遇到一個熟人，一個在我最傷心時，陪伴在我身邊的人。
羅胤依舊沒變，若是有女生離他離得近了，他便紅著一張臉，一幅做賊心虛的模樣。而此時，便有一個長相嬌俏的女子抱著他一隻手臂，一蹦一跳，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
他們徑直向我們走過來，羅胤似乎沒有看到我，他此時的全副身心怕是都放在他身旁的女子身上，不斷的輕輕拂下她環著他的手臂，表情無奈得緊。
諸葛亮與小三子自然沒有注意到他們兩人，可我總不能與他們一般，見到熟人也不打聲招呼便從他們身邊走過吧？
正想著該怎樣醞釀一場不失禮儀的開場白，那廂還在與女子“糾纏”的羅胤，一個回眸，竟突然看向了我。
我連忙微微揚起一笑，一句“許久不見，近來可好？”的問候還來不及說出口，便見羅胤一把甩開女子的手臂，忙不迭的向我跑來，一把握住我的手，眼裏的驚喜，是十足的情深意切。
“顧姑娘？！真的是你？你還活著？”
我僵了僵，些許意外後便連忙抽回自己的手，道：“嗯，還活著。”
羅胤似乎忘了自己羞澀的本性，竟一把又將我的手握住，關切的目光將我打量個遍，還說什麽聽李嬸說我深夜跑入深山恐入狼口，讓他傷心了好一陣，又說自己有多擔心我，多想念我雲雲，委實讓我暈了暈，這個羅胤當真是以往在聚福酒樓裏的那個羅胤嗎？
周圍人的目光也開始變得有些曖昧不明起來，我抽了抽手，沒將手抽出來，卻又猛地被人一把拽了出去。
諸葛亮的神色頗為不爽，以往傳出我與曹桓的謠言時，也不見得他這番陰沉。
“公子自重。”近乎飄渺的語氣，卻任誰也聽得出話裏夾雜著的淡淡酸味和濃濃的火藥味。
而將這話說的冠冕堂皇的人，卻是緊緊拉著我的手，占有欲十足。
羅胤呆了呆，看著諸葛亮不快的模樣一時沒了言語，倒是他身後的姑娘瞪大了水靈的雙眼，將我從頭到腳都大為掃視了一番，驚訝的喚了一聲：“嫂子！”
這一聲嫂子讓羅胤漲紅了臉，讓諸葛亮沉了沉眸子，對於我，無異於一聲平地驚雷，可謂是將我雷得外焦裏嫩。
“姑娘，這一聲嫂子……是喚我？”我不確定的問了問，覺著自己大抵是長了一張大眾臉，被喚錯一兩回，也實是情有可原。
那姑娘也是不確定的看了我兩眼，又看了看羅胤，最終很是肯定道：“我喚的是你，見我哥這副模樣，你定就是我哥心心念著的子歸嫂子。”
羅胤的妹妹？我有些印象，仿佛叫做羅菁，方才還未發現，這兩人長得實在相像。
因著那一聲子歸嫂子，我是萬萬脫不了幹係了。向諸葛亮覷了覷，對方則是依舊雲淡風輕的看著我，墨一般的眼裏的情緒翻湧，應是在思襯著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再好好的“詢問”我。
諸葛亮鮮少生氣，幾乎在我麵前從未生過氣，除卻在三江口周瑜的軍營中，這恐怕是第二次。
“姑娘，我和羅公子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事實證明，我的解釋很是蒼白，因羅菁一口咬定，無論我與羅胤關係怎樣，隻要是他哥哥喜歡的，即便是搶，她也定要為哥哥搶到。
羅胤的確好運，遇到這樣一個懂事的妹妹，而我又實在可憐，諸葛亮已從方才的雲淡風輕轉為現在的風起雲湧，他似笑非笑的模樣，讓我不免顫了幾顫，偏偏身後的小三子還捂住嘴偷偷笑道：“這不是以前經常陪在顧姐姐身邊的羅哥哥嗎？真是有緣。”
他似乎是喃喃，可聲音又正好能夠被諸葛亮聽見，我頓覺心寒，小三子果然還是該留在一個能夠管教他的地方。
“子歸。”
諸葛亮嘴角的笑意愈發深刻，握著我的手緊了緊：“既然遇到故人了，便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我幹笑兩聲，討好道：“天色不早了，該回家了。”語畢，便又連忙向羅胤告了別：“這時辰不早了，改日再與羅公子一敘。”
我本是一句客套話，羅胤卻點了點頭極認真道：“明日午時便在以前初見的酒樓見吧。”末了，還添了句“不見不散。”
我是斷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忙點頭應了，直到羅菁興高采烈的隨著羅胤離開時，風中似乎還飄揚著她那一句嬌喝。
“嫂子，明日一定要來！”
回到府裏，我讓丫鬟將我旁邊的廂房收拾了一番，並準備了許多好吃的糕點殷勤的為他送去。
書棋聽聞我帶回來一個孩子時，連忙一溜煙的跑來與小三子團聚，在隆中時他們便是一對臭味相投的好哥們，如今見了麵，是免不了敘兄弟情的。
諸葛亮一回府便進了書房，期間黃月英曾去送過兩次茶水和一次晚飯，而我則偷偷躲在離書房不遠處的假山旁盯著書房中的一舉一動。
從白晝到黃昏再到黑夜，我不禁為自己的毅力所折服，摸了摸幹癟的肚子，有些想念蓮子羹的味道。
書房裏沒有點燈，看不見諸葛亮的身影，若不是我一直守在這裏，恐是要認為他早已回了房歇息。
我昏昏欲睡之際，卻見那房門突然“吱”地一聲大打開，諸葛亮的身影隨即出現在門口，一身袍子微微有些鬆散，竟連發絲也有些淩亂。
一個男人以這樣一幅模樣從一個房間裏出來，定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而自我們回來，便僅有黃月英一人進過他的書房，房門緊閉，孤男寡女……
我仿佛能感到自己額上的青筋跳了兩跳，門前的身影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轉身又要進房，我還來不及細想，便從假山後猛地衝了出去。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