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躲
糖人的確化為了糖漿,而且是在曹桓的嘴裏幻化的。
曹桓說,這是功德圓滿。它自做了出來便免不了被人吃的命運,我不吃它,便是對它的殘忍。於是,那紅彤彤的糖人在他嘴裏不見了蹤影。
為此,我與他鬥嘴鬥了許久,直到諸葛亮將他的糖人給了我,我才勉強忍下這口氣,而曹桓卻是趁著我不備又將我手裏的糖人搶走,然後一口塞進嘴裏,揚長而去……
“不就搶了你兩個糖人嗎?何必如此小氣?若是想吃我買給你便是了。”
曹桓像個牛皮糖,從早到晚都跟在我身後,嘴裏一直向我承認自己的錯誤,頗有些毅力和誠心。
我使勁擦拭著桌上的汙漬,將曹桓的話自動屏蔽在外。
“這桌子你已擦了三遍了,若真是無聊便陪我說會兒話吧。”
曹桓見我依舊不理他,似乎耐心消耗殆盡,終是忍不住一把扯過我手中沾滿水漬的抹布,俯過身子低聲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是有意的!”我想要扯回他手中的抹布,卻發現根本就扯不掉,而曹桓聽到我的話後竟是笑眯眯的湊近,仿佛聽不出我話裏的怒氣。
“再不說話我還以為你啞巴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放棄了和他的拉鋸戰,坐在凳上極不淑女的翹著腿,涼涼的暼向他:“我以往說你是無賴還真是我抬舉你了,你跟強盜有什麽區別?”
曹桓想了片刻,認真道:“自然有區別,我比他們好看,比他們富貴,況且我可沒做過什麽殺人放火的勾當。”
“你搶了我的糖人!”
“我還你二十個!”
我偏過頭,不再看他,想著那兩個糖人便沒緣由的心酸:“那不一樣……”
氣氛突然變得沉寂起來,曹桓沒有回話,可我知道他還在我身旁,便是因太過安靜,我甚至能聽到他淺淺的呼吸,但又與平日不大一樣,似乎很是壓抑。
“有何不同?”曹桓壓低了嗓子,似是在質問,又仿佛是早已知曉答案般,竟沒有多少疑惑的口吻。
我回頭呆呆的看著他,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話來,最終,也隻能目送曹桓帶著怒意的身影離去。不知怎麽,又憑空想起那天夜裏曹桓的舉動,與他方才的神色重重交疊在一起……
“曹桓,那日你隻是醉了吧?”
……
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霧,遮蔽了周遭的風景。
丫鬟早先送來的暖爐還端端的擺在案上,升著縷縷青煙,襯著著灰白的大霧倒是相得益彰,更添了幾分朦朧美感。
狐裘早已不用了,隻著了些厚實的衣裳,略施粉黛,將自己的病色掩去一些。
“姑娘,現在天兒還早,你可再睡一會兒。”丫鬟端了一盆清水進來,將帕子沾濕,方才端端遞到我手邊。
我接過帕子淨了臉,複又將帕子遞給她,道了聲謝道:“罷了,昨夜裏休息的早,今早自當早起些。”
丫鬟嬌俏的笑道:“姑娘莫不是要去找曹公子?府裏都說,如今出了兩對天造地設的玉人,若是哪日能夠雙喜臨門,倒還真是熱鬧。”
我神色僵了僵,不知該怎麽答。丫鬟也全當是我害羞了,連忙掩唇輕笑著走了出去,不多想,定是又與她平素要好的丫鬟去討論我們四人的終身大事了。
原以為因為糖人惹出的事件,曹桓無論怎樣也都會生氣一陣,卻不曾想到第二日他便又嬉皮笑臉的出現在我眼前,且很少與我鬥嘴,若是有好吃的好玩的,他便會在第一時間為我送來,整日一幅殷勤的模樣。
是以,府裏的人大多認為我與曹桓是一對,且羨慕得緊,說是我找了一個好夫婿。我曾試過解釋,不過得到的卻始終是眾人曖昧的眼神和一聲聲的調笑。
對於此,曹桓並不表態,甚至愈發對我好了起來,而諸葛亮卻是府裏最為英明的人,無論外麵怎麽傳,他也是信我的。
提著盞紅燈籠,穿過雕花遊廊,不遠處便是諸葛亮的住處。此時房裏沒有燈火黯淡一片,以往此時,諸葛亮定是早早起了床,點起燭火看書的,今日怎就這般安靜?
帶著疑惑,我踱步到諸葛亮的房門前正打算叩門,一旁卻突兀的傳來書棋迷糊的聲音:“姑娘,你怎到這裏來了?”
我偏過頭,正見書棋衣裳單薄,環臂站在一旁哆嗦的看著我,嘴裏不住的打著嗬欠。
我提了燈籠向他走近一些,燈裏的紅暈將他的臉映得通紅,像是感到了些暖意書棋往燈籠靠近了一些,狠狠的打了個噴嚏,聽到我的笑,方才尷尬的揉著鼻子笑道:“沒將姑娘嚇著吧?”
我點了點頭,將燈籠遞給他:“既是覺得冷,怎麽不多穿一些,霧這樣大,你不在屋裏好好讀書,怎麽出來了?”
書棋忙不迭的接過燈籠,將一隻手放在燈籠外,像是在烤火一般,他一邊搓著手,一邊道:“黃姑娘一大早便來找先生了,反倒連累我早起了些,不然……”
他話未說完,突然住了口,愣愣的看著我,連忙解釋:“先生不是與黃姑娘一起去玩的,隻是孫將軍回來了,碰巧遇見黃姑娘便讓黃姑娘來尋先生罷了。”
我笑道:“我沒有誤會,你先去歇息吧,先生既然不在,我便四處走走,看看晨間的景色也是不錯的。”
“曄庭那裏有幾棵臘梅,遠遠聞著可香了,姑娘不妨去那處看看。”書棋小心的打量著我的神色,唯恐惹了我誤會。
我相信諸葛亮,正如諸葛亮相信我一般。初聽時,確是有些驚訝,不過片刻便化為虛無,他說過他會處理這件事,那麽我便相信他,相信他能夠做到。
臘梅是甘夫人還在時命人從另一處移栽過來的,曄庭裏平時鮮少有人出入,除了些喜歡聞香的丫鬟小廝,便無人去了。
劉備的府邸不算很大,可我因不常走動,且又遇上大霧,根本看不清前路的方向,隻像無頭蒼蠅一般在院子裏亂轉。漸漸的,四周沒有了腳步聲,突然變得空寂起來,我暗想定是自己不知不覺的走到了什麽無人的地方。
空氣中沒有沁人心脾的臘梅香,兜兜轉轉卻不想自己走錯了方向。
我歎了一聲,天色雖蒙蒙亮,可因著大霧沒有燈籠,自己是看不清此處到底是何處的,我也沒打算去胡亂走一遭,隻歎了口氣,便惋惜的準備往回走。
腳將將邁出去一步,身後便傳來一陣細微的交談聲,像是從身後不知名的院裏傳來的。我並未多加留意,隻繼續邁了步子往前走,身後的聲音便由遠及近,變得清晰起來。
我腳步一頓,生生的停在原地,身後的交談聲越來越近,來不顧考慮,我閃身躲進了一處牆角,也不知自己為何這樣心虛,隻知道不願讓他們看見。
“劉將軍如願娶得孫夫人,府裏也算是添了件喜事,先生覺得,孫家是真願將孫夫人許給將軍嗎?”
“劉孫聯姻於公於私確是件喜事,不過這喜事能持續多久,便不得而知了,至於孫夫人,的確是難得的好妻子。”
諸葛亮與黃月英漸漸走到我藏身的牆角處,我走不得卻又不想留下來,隻能隱約看到他們的身影漸漸清晰,將身子往牆邊縮了一些,若是此時被他們看見躲在這裏,怎麽也解釋不清的。
我正處於尷尬間,他們兩人卻又徑直停在了我前方不遠處,讓我一陣心驚。
諸葛亮穿了一身月白衣裳,看不清他的模樣,隻留給我一個背影,黃月英同樣是一身月白色的夾襖衣裙,一直戴在她臉上的麵紗不知何時已經取下,她的麵容在霧裏朦朦朧朧的看不大清,隻能依稀看出一個柔和的輪廓來。
兩人皆是月白裳,相貌自不必說,月白衣裳融進霧裏,如同仙境裏的仙人,看起來如同一對璧人,著實般配。
明明說過要相信他,可看到此情此景心裏又難免失落起來,盯著兩人的背影出神,甚至沒有聽清他們說了什麽。
腳隱隱發麻,我小心試探著往後退了一步,“哢嚓——”腳下突然踩在一根幹枯的木枝,突兀的發出一聲脆響。
前方的交談聲驟停,我知曉定是被他們發現了,還來不及思考,便脫口而出學了一聲貓叫,然後緊挨在牆壁,連呼吸都不由的放輕了許多。
良久的寂靜後,才聽黃月英笑道:“原來是隻小貓,想是我們將它驚到了。”
諸葛亮語氣平淡至極:“嗯,應是一隻不聽話的貓,也難怪會被驚著。”
我背靠在牆邊,脊上早已躥上一股涼意,如今聽諸葛亮這番話,不禁暗自哼哼兩聲,對他話裏的“不聽話”很不認同。
“天色尚早,我先告辭了。”黃月英柔聲與諸葛亮告辭後,便盈盈離去,腳步極輕仿佛不曾踏在地上。曲拂和巽妤走路時也是如此,以往在琳琅苑時,玉娘教起我還不以為意,如今想來,這淑女的步伐便應是如此。
過了半晌,直至再也聽不到動靜,我才長舒了一口氣,正打算離開。身前卻突然被人擋住,諸葛亮立在我身前,我鵝黃色的裙裾隨著微風拂過他的衣擺,看著他手中的紅燈籠,照得他神色莫名。
我悄悄往後移了一步,卻又靠在冰冷的牆上,正想著找一個好的借口解釋些什麽,諸葛亮卻突然握住我的手,將我拉了過去。
諸葛亮的手還沒有鬆開,與我手不一樣的是,他的手很暖和,讓我貪戀他手心的溫度,一時竟就想讓他這麽握著,他既不放手,我便也不放手。
“先生……怎麽在這裏……”我打斷了這短暫的沉默,心知解釋便是掩飾,若他生氣了,我便乖乖認錯。
諸葛亮沒有回我,隻是將燈籠放在一旁,將我的手牢牢握在手中,末了,又像是想起什麽,雙手將我的手緩緩舉在他唇邊,向手中輕輕吹了幾口氣,待我的手漸漸有了暖意,才道:“這麽冷,怎麽不在房間休息?反倒在這裏學起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