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吐露心意
時間一晃，新年便在敲鑼打鼓裏悄然過了。
將逢新春，絲絲寒雨滋潤過後，青嫩的新芽從土地裏剛冒出個頭來，便被侍者匆忙的腳步給生生踐踏。
我端端坐在屋裏，也能聽得屋外丫鬟的低低啜泣聲，而房門外的侍者來步匆匆踏在地上，驚起的水漾聲，格外刺耳。
換了件素白衣衫，將頭上多餘的發飾全都取下放進匣子裏。
一切收拾妥當，門外便傳來了一陣書棋急切的敲門聲：“姑娘，甘夫人沒了！”
甘夫人，原是沛國人，即便她生下了後主劉禪，她依舊不過是劉備的妾，而非正室。
對於這位甘夫人，我沒甚記憶。隻是隱約記得她笑時，如月牙般彎彎的眉眼和柔和悅耳的笑聲。
都說劉備與甘夫人感情深厚，又加之甘夫人為劉備育有一子，便更是得寵。可我猶記得初次見她時，我是與黃月英一起的。那時的甘夫人笑得十分溫柔，像是春水一般舒適，可眼底那抹淡淡的憂傷卻是深深刻入我腦海……
這個女子不快樂，她的悲傷都掩在她的微笑與溫柔之下，觸得深了，方才知道那是一潭死水，沒有波瀾。
隨著書棋穿過蜿蜒的遊廊，黑色的牆柱上掛滿了白色的綢布，三五成群的丫鬟低聲的掩麵哭泣，就連那些大大咧咧的小廝們，都一個個麵露悲色。
其中一個丫鬟我還記得，有一次，她不小心將奉給客人的茶打翻，哆哆嗦嗦顫抖的跪倒在地，一雙膚色暗黃的手泛著因恐懼而生出的蒼白。
甘夫人好看的眉頭蹙起，嚴聲訓了她兩句，那丫鬟便急忙磕頭，向甘夫人與那客人道歉，一聲聲的哀求，伴隨著幾聲輕微磕頭時的“咚咚”聲，響徹了廳堂。
客人神色不善，甘夫人到底是個心軟的。便隻是喚她將東西收拾幹淨了，便退下了。而後，我再次見到那丫鬟時，她手裏正像捧著個寶貝似的捧了個藥瓶，似是有些不信的捏了捏自己的手背，傻乎乎的痛呼一聲，而後笑著與我擦身而過。
經過時，她正喃喃著：“夫人真是好人，竟然不責怪我，還送藥給我……”
甘夫人的確是一個善良的好夫人，或許這便是他們傷心的原因。我本沒什麽傷感，最多隻是對那眼裏有淡淡哀傷的女子存著一抹淡淡的心疼，可如今見他們如此傷心，我也不免悄悄紅了眼眶。
到了靈堂外，正巧與同來吊唁的黃月英碰見，雙雙皆是頷首打過招呼，卻不似往常一般微笑，殿中大大的“奠”字，仿佛撕扯著每一人的心。
黃月英走在我身前，我則徐徐的跟在她身後。靈堂內有許多人，我些許認得些許不認得，他們不同的臉上皆帶著一抹悲涼，無論是否真為這甘夫人難過，畢竟她都是劉備的夫人，這樣的表情，他們必須有。
難得的是，就連曹桓也是站在人群後的，不過與想象中的一樣，他的臉上無半點憂色，反而是淡淡的不耐，仿佛極是討厭這樣的場合。
我無奈的想，這才是他的性子。不過也好在他的位置比較隱蔽，且沒人會去注意他的神色，故沒有被人發現。
我正要將目光移開，曹桓卻突然看向我，神色一瞬放緩了些，嘴唇無聲的動了動，他說這很無趣。
在場的許多人或許都覺得無趣，不過說出來的便隻有他罷了。
我站在一旁，看著許多人一一上前祭拜。目光偷偷看向黑棺旁的劉備時，心裏有些為甘夫人不值。
劉備雖然麵露哀色，且像是隱忍著淚水而撐紅了眼眶，可他眼底少了一份真摯的愛，而那份愛恰巧是女人所需要的。
如今雖不是什麽男子定要三妻四妾的時代，可看了甘夫人和劉備，我卻覺得很是心酸，或許甘夫人眼中的憂傷，便是從此而來吧。
冰冷的手突然被一個溫暖的手心柔柔包裹，我一驚，微偏過頭看到同樣素白衣裳的諸葛亮，心下安心不少。
諸葛亮的神色依舊是淡淡的，與黃月英一樣，他們兩人都將自己的感情拿捏的很好，那份憂傷雖不似旁人一般濃烈，卻是恰到好處。
諸葛亮微微勾了勾唇角，而後又極快的隱下，握著我的手緊了緊。我知道他是看到我微紅的眼眶，為我擔心，心下一暖向他輕輕點了點頭，他方才目光柔柔的鬆開我的手。
被他握過手仿佛溫暖許多，我下意識的向不遠處的黃月英看去，好在，她並沒有將目光放在此處。我心下鬆了口氣，回過頭時，卻正撞見曹桓打量的眸子，那裏麵承載著一些讓我心悸的失落和悲傷……
與諸葛亮的關係隱藏了一個月，我想終是有人看到了，而那人卻是我最不願傷害的人之一。
白日裏，因有了吳國的幹係，諸葛亮要為軍中事務操勞更要時時為劉備出謀劃策，時常脫不開身，別說陪我了，便連盡義務陪黃月英也是個難題。
黃月英倒也真真是善解人意，不倒不覺得乏趣，有時還會邀著我與府中的女眷一同遊玩，也有時會幫諸葛亮解決些軍中的難題，幫某些將士出些謀略，減輕諸葛亮的負擔，一時府裏都說，黃月英與諸葛亮是天造地設的良配，夫唱婦隨。
每當聽到此類的話，書棋總是小心翼翼的打量我的臉色，說些安慰我的話。
那段流言的確讓我覺得煩悶，不過真正讓我苦惱的卻是曹桓。
曹桓向我告白時，頗有些戲劇性，正是我與諸葛亮相互表明心意的第七日。
那天，劉備又打了勝戰，全軍歡喜時卻隻有一人不喜，那便是曹桓。他抱了很大一個酒壇子，躲開眾人，獨自躺在一處偏僻的草坪上，看著天上的銀月出神。
燈火打在他臉上，他的神情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那一雙高傲的眸子此時變得迷茫起來。
我原本是無意間經過，正巧碰見了躺著的他，本打算徑直走過便是，可又覺得更深露重，若是這樣走了，明日他定然是免不了要生病難受的。
踩著步子向他走過去，還沒到他跟前便見他突然轉過頭來，衝著我露出一個妖嬈的笑來。
“你來尋我？”他的聲音柔柔的，聽在耳裏有些不真切，便如同他的神色般。
我很不給麵子的搖搖頭：“偶然經過罷了，見你這樣，覺得應好心喚你回去歇息，若非這樣，你明日得了風寒，便是我鐵石心腸了。”
曹桓滿不在意的笑笑，雙手枕在腦袋下，道：“一起來躺躺？”
我道：“不了。”但還是走到他身旁坐了下來，學著他的模樣，抬頭看著漆黑的天空。
“曹桓，我很好奇，為什麽每次劉將軍開心你便不開心。”
曹桓悶笑道：“我以為你不會問。”
他側過身子，右手撐著腦袋，左手無聊的拔著地上的草葉，像夜空一般漆黑的眸子牢牢的盯著我道：“若我說我不願他們打勝戰，你可相信？”
我點點頭，認真道：“相信，可是雖然曹建在曹操營裏做事，你也不能因私忘公吧？”
曹桓沉吟道：“因私忘公？丫頭，我不是劉玄德的人，也沒有人能成為我的主子。”
我聽他直呼劉備的大名也不是一兩次了，他說的對，他不是劉備的人，沒有必要很恭敬他，我也不是迂腐之人，覺得名字取了便是該人喚的，喚喚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更何況他隻在我麵前喚。
“你這人一向這麽自大。”
“這不是自大，你終有一天會明白。”
我低下頭看著他：“你若不回便不回吧，不過酒喝多了傷身，我勸你，你還是不要喝了，看你模樣也是有了幾分醉意。”
曹桓沒有回答我，目光卻是灼灼的望著我，那裏麵幾乎湧出的情感，突然讓我害怕，連忙起了身，道：“我先回了。”
“顧子歸，你是在為我擔心嗎？”
我腳步頓也不頓，繼續向前走去，甚至不理會他的話。
沒走幾步，手腕突然被人拽住，沒等我回過神，身子被人使勁一扯，隨即便落入一個滿是酒味的懷抱。
陌生的懷抱讓我慌了神，急忙的想要掙脫他，曹桓卻是將我攬的更緊了些，烏黑的發絲隨著他低垂的頭劃過我的頸項帶著絲微癢。
曹桓的確是醉了，便連語氣也是帶著平常少有的溫柔：“顧子歸，要你說一句擔心我就這樣難？”
陌生的語氣讓我又驚又怕，可怎麽也推不開他的身子，更不能像是被非禮一般大聲呼救，夜裏，孤男寡女抱在一起惹人閑話不說，且曹桓隻是喝醉了，或許他並不想做什麽，不過是腦袋不清醒罷了。
我慌忙道：“曹桓！你喝醉了！你先將手放開好不好？”
曹桓搖著頭，將我亂動的身子禁錮在他懷裏動不得分毫，他是男子，力氣本就比我大得多，且又是練過武的，在他眼裏我的掙紮毫無用處。
“丫頭……即便你不擔心我，我也要你擔心我……你是我的，是我喜歡的，無論你要什麽我都會給你，哪怕是天下我也給你。”
這信誓旦旦的話讓我的身子不受控製的僵了僵，很難想象這番話是從曹桓嘴裏說出來的，還那樣的溫柔認真。
我想，是個女子都會被感動，可我現在除了震驚便是害怕還有濃濃的氣憤。
震驚的是曹桓的告白，害怕的是他認真的口吻，氣憤的是他環抱住我的身子。
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我張口向曹桓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雖是寒夜，他的衣裳很單薄，或是飲了酒的緣故，他的身子很燙。
感受著他身上灼熱的體溫時我也感受到口裏淡淡的血腥，我猛地皺了眉頭，胃裏一陣翻騰。
曹桓吃痛放開我的同時我也皺著眉鬆開了嘴，見他捂著肩膀悶哼時，我連忙轉身跑開，跑得遠遠的，頭一次覺得自己腳底生風，健步如飛。
第二日，便傳來曹桓醉酒在草坪上睡了一夜的事，據說臉色很不好，一幅病懨懨的模樣。
本著歉疚心理，去他房裏看看他，誰知一到房外，便見曹桓捂著肩膀檢查肩上的傷口，口裏還喃喃不知是被什麽咬得這樣狠，若是捉到定不輕擾！
我悻悻的收回腳步，慶幸他忘了昨夜的事，可又覺得這傷口斷然不能讓他發現是我咬的，不然下場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