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智算華容（1）
天色微明，黑雲壓城，突兀的幾聲雷鳴過後，大雨傾盆而下，屋外急雨墜地時的“啪嗒”聲，混著軍士練兵時的大吼，一齊響徹了樊口。
我撐著傘，立在雨幕下，裙擺早已被泥水浸濕，自腳下徒然升起一股寒意，讓我微微一顫。
若是換作以前，我定然是早就躲回了自己的房間，裹在被裏冬眠。此時，我卻如同腳底生了根，就這麽站在傘下，看著練兵場上的諸多士兵橫槍列劍的操練，心裏感慨萬千。
天還未亮時他們便已在這裏了，直到現在他們的一身盔甲都被雨水衝刷幹淨渾身的衣甲都已濕透，卻依然這般的不知疲倦，身子即便再好，也終究不是鐵打的。
“我還是頭一次見你起這麽早，難得轉性了？”曹桓撐著傘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揶揄道。
我偏頭看向他“我起得早的時候你不過不在而已，什麽轉性了……”我打了個嗬欠，接著道：“而且一大早便聽見這麽多人的大吼，哪裏還睡得著。”
曹桓偏頭看向練兵場，那裏的士兵已經開始新一輪的試煉。每兩人一隊，互相攻擊對方，每個人都拚了命的想要將另一方打倒，每一次揮劍舞槍，都用盡了自己的全力。若不是此時沒有擂鼓聲，我還以為自己已經到了戰場，而真正的戰場，比現在的操練要恐怖許多。
連著下了兩日的大雨，空氣中都混著一股潮濕。
曹桓被劉備請去指導軍士操練，似乎意在將曹桓勸入麾下。曹桓自由慣了，自然不喜束縛，而曹建又是曹操的部下，有了這層幹係，曹桓便委言謝絕了劉備的心意。
雖說是謝絕了，不過曹桓依然應了劉備的囑托，為軍中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來，練兵便是其中之一。
其實曹建的事也算不得什麽大事，譬如諸葛亮的兄長諸葛瑾便是在孫權手下做事，說起來，以往在孫權軍中時，也是因有了諸葛瑾對孫權的“忠言”，才使得周瑜對諸葛亮動了殺心。
樊口已過兩日，前方便傳來消息：曹操敗走華容道，遭關羽埋伏，關羽本是勝券在握，可關羽念及曹操以往的恩義，便令眾將四散擺開一條大路來，讓曹操逃了去。
此消息一出，軍中之人大多是人心惶惶，特別是關羽的親信部下，更是擔心劉備一時動怒，會嚴懲關羽。
就連書棋也是整齊搖頭謂歎，口裏直呼關羽糊塗，放虎歸山，日後必成大患！
書棋說這些話時，就像個深諳世事的老頭子，一會兒忍不住發出幾句惋惜的哀歎，一會兒又連忙埋進書堆裏尋找以後的禦敵之策，用他的話說，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書棋雖然現在太過杞人憂天，不過他說的倒是很對，放虎歸了山，日後的確是個大大的禍患。
而讓眾人不解的是，劉備聽了這個消息並沒有發怒，也沒什麽不快的表現，就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很是淡然。
而諸葛亮則更是如此，若無事時，便喜歡站在點兵台上，負手而立的看著身下的一幹將士，又或是遙望著遠方重重疊疊的山川出神。
每當此時，我便站在點兵台下，遠遠的看著他，陪著他一齊站著。
趙雲不在樊口，馬文璐便整日窩在軍隊裏，曹桓在台上教，她便在台下與眾人一起練，好在軍裏的人都是了解她的，便也就由著她去了，有時候，她也會找幾個人切磋切磋，而結果實在讓人大跌眼鏡。
十打九贏，而唯一的一次敗陣，也是因為被馬超的一聲大吼給擾了心神，方才亂了陣腳。
是以，軍中便多了一位巾幗英雄來。
對此，我曾好奇的問過馬文璐，她為何對舞刀弄劍的事如此感興趣？馬文璐則是極其認真道：“打敗趙子龍！”
也是那時我才知道，馬文璐與趙雲不僅是口頭上的冤家，拳腳上的交流也是少不了的。
當諸葛亮自點兵台上走下來，我才將手中的茶盞送上：“先生若早料定關將軍會放走曹操，又為何要讓關將軍去守華容道呢？”
諸葛亮接過茶盞，道了聲謝，淺飲了一口茶水，淡笑出聲：“雲長向來就重情義，曹操對雲長有知遇之恩，若他日在戰場上相見，雲長麵對曹操時必定會有所顧慮。為避免以後雲長左右為難，倒不如將這個機會留給雲長，讓他趁此還了曹操的恩情，日後即便與曹操再遇，便也就沒什麽可擔憂的了。”
“話雖如此，可畢竟這是一個誅殺曹操的好時機，曹操如今一走，日後必定不會再有這樣好的機會了。”我忍不住開口反駁。若是諸葛亮沒有讓關羽前去，若是曹操死在華容道，那麽以後的事情是否就會有轉機？三國最後的贏家，會不會就是劉備？
我一直以為，諸葛亮應該明白曹操絕非等閑之人，一步錯，便步步皆錯。可我卻忘了，人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自負，而有能者，更甚。曹操如此，周瑜如此，諸葛亮亦是如此。
“無妨，我既讓雲長去，自然已經做了準備，而曹操此時還不能死。”諸葛亮笑道“如今倒是能夠反駁我了，看來的確學得不錯。”
我笑而不語，心裏卻愈發擔憂起來。
“諸葛先生。”曹桓向我們走來，向諸葛亮頷首微微施了一禮，諸葛亮亦淡淡笑著，向曹桓回了一禮。
“有勞曹公子了。”諸葛亮意指練兵之事。
曹桓一直秉持著厚顏的原則，聽著諸葛亮的話，臉不紅心不跳，絲毫不見謙虛的笑道：“勞累是勞累了些，不過以先生與將軍對我的照顧，做這些也是應該。”
諸葛亮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曹桓看了看我空蕩蕩的手，失落的斂下眸子，不滿的冷哼道：“練了整日的兵也沒有一口熱茶喝，真真讓人寒心。”
他應是看到我為諸葛亮送茶，才會擺出一幅我偏了心的委屈樣子來。
我啞然失笑，轉身自身後的竹台上取下一壺酒來“你又不喜吃茶，我讓人為你熱了一壺杏酒，不醉人又對你的喜好。”
曹桓一接過酒壺便立即將其打開，湊到酒壺上聞了聞，道：“算你有點良心。”
曹桓正淺酌了一口，便立馬又有人來喚他。不得不說，曹桓自從答應了為劉備練兵後，便忙得不可開交，以往無事時便喜歡吹簫的他，現在幾乎連握簫的空閑都沒有了，更別說吹了。
曹桓深深歎了口氣，複又將酒壺塞進我的手裏：“不知道這日子何時是個頭。”
我笑道：“這樣不是很好嗎？至少你過得充實了不少。”
“充實？”曹桓挑了挑眉頭“本少爺以往的日子何時空虛過？”話一落，便急忙不情願的跟著來人走了，末了，又回過頭道：“酒可放好了，本少爺可還未喝呢！”
“想得美！”話雖如此，我依然還是將它原封不動的小心翼翼的放在竹台上，確保酒壺不會摔下來，才緩緩放開了手。
“子歸。”諸葛亮突然看向我，語氣淡淡的，眉頭卻微不可察的蹙起“你何時對酒有了研究？”
“沒有啊……”我頓了頓“書棋說杏酒不錯，我便為他熱了杏酒，怎麽了？”
諸葛亮道：“那你認為，是酒好還是茶好？”
酒好還是茶好？我看著諸葛亮此時的神色，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茶好了。”
“茶好……”諸葛亮低聲喃喃著，微微一笑，目光突然變得柔和，帶著我看不懂的情緒，落至遠方……
周瑜大勝，諸葛亮與劉備便令眾人緘口不談華容道之事。
關羽引兵回來時，諸路軍馬，皆獲得馬匹、器械、和錢糧。卻唯獨隻有關羽一人沒有獲得一人一馬，隻獨身來見劉備。
劉備早已為關羽準備好了酒席，而席中眾人仿若不知華容道之事，皆笑吟吟的在席中等待著關羽的到來。
諸葛亮正欲向劉備道賀，忽聞關羽以至，連忙起身執了杯盞向關羽道賀：“將軍如今立此蓋世之功，為普天之下的百姓除了一大禍害，亮特為將軍慶賀。”
眾人聽了諸葛亮話，一瞬的驚愕後便沉默。書棋也是在我耳邊不可思議的喃喃道：“先生這是演的哪出？”
軍中皆知趙雲放了曹操，諸葛亮又為何要裝作若無其事的向關羽道賀？
我心裏奇怪，便隨著眾人一齊靜靜的看下去。
關羽的神色微變，低著頭默然不語。
諸葛亮微訝道：“雲長莫不是因為我們不曾遠迎，所以心中不快？”說著左右顧盼，沉聲道：“你們為何不先行通報？”
四周突然寂靜無聲，就連方才竊竊私語的幾人也突然埋頭不語，或許他們是擔心禍從口出。此時的諸葛亮，看起來依舊是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可是淡淡的一句話卻是帶著風雨欲來的架勢。
須臾，關羽突然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道：“關某特來請死！”不愧是有著錚錚鐵骨的好男兒，即使是求死，語氣也是不卑不亢。
關羽求死，就意味著他承認自己沒有殺死曹操。
聞言，在座的眾人嘩然，又開始喧鬧起來。
劉備皺了皺眉，有些失望的看向地上的關羽，雖然很無奈，但並有責怪之意。
諸葛亮聞言則是疑惑道：“雲長何出此言？莫非是曹操並沒有向華容道來？”
關羽慚愧道：“曹操確如先生所言從華容來，隻是……隻是關某無能，讓曹操逃脫了。”
“啊！”我輕呼一聲，偏過頭，書棋的手正死死拽著我的手臂，看著趙雲一臉驚慌道：“糟了，先生這次較是認了真，關將軍怕是性命不保了！”
我忍痛略微哽咽道：“你若是再不放手，我的手臂恐也是不保了！”
聞言，書棋忙放開我的手臂，連連向我道歉，而後又將目光移向關羽。
我這廂正揉泛疼著手臂，諸葛亮已經開口道：“可曾拿過什麽將士？”
“不曾拿過。”關羽說著，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能讓關羽這樣低頭，便就意味著關羽也知道這件事自己到底是做錯了，隻得靜靜的等著劉備的懲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