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異樣
徐盛不肯離去,反倒命人將船駛得快些,眼見著兩船的距離越來越近。趙雲無奈的站起身,歎道:“我算是明白先生特意讓我來有何用意了。”
諸葛亮則是淡笑不語。
趙雲說罷,便拈弓搭箭,轉身走向船尾,向著徐盛冷哼道:“先生既讓你不要追來,你偏要追,既然如此,就休要怪我了。”箭隨聲發,沒待徐盛回過話,箭矢便迅速的向著徐盛疾馳而去。
徐盛一驚,連忙側過身子,箭矢卻並沒有向他飛去,而是徑直射向了徐盛船上的蓬索。
蓬索一斷,蓬便楊揚落下了水,徐盛的船隻沒有蓬,便緩慢的變了方向。
趙雲將手中的弓箭扔下,笑道:“本打算一箭射死你便就罷了,不過這樣就難免失了合氣,如今我放你一馬,你若再追來,下一次,我射得可就不是船了。”
語罷,便命人在船上掛起滿帆,隨著風向乘風而去。
曹桓看著身後一臉茫然的徐盛,兀自發出一聲輕笑:“趙將軍果然好箭法,想來,他們怕是氣的不輕。”
“曹兄過獎了。”趙雲複又坐在曹桓身邊,兩人不謀而合的談起了功夫來,談的興起,還免不了要小小顯示一番,此時若不是在船上,他們不定還會比試比試,舒展自己的拳腳。
我抬頭看向諸葛亮時,正撞進他的漆黑的眸裏。我怔了一怔,隨即極其小聲的笑道:“先生最是了不得,他們都比不過先生!”
說著,偷偷向船尾高談闊論的兩人望去一眼,確保他們沒有聽見我的話,才安了心。
趙雲也就罷了,若是被曹桓聽去,指不定會表示不服呢。
諸葛亮將我的話聽進耳裏,伸手拍了拍我的腦袋,在我疑惑的目光中,閉目養神起來。
他雖未言語,嘴角卻微微揚起,想是心情不錯。
方才見他的唇微抿著,以為他是為了什麽事不開心,現在看他笑了,我心下鬆了口氣,靠在他身旁便合眼睡了起來。
……
睡意朦朧間,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身子,我迷糊著睜開了眼,正見諸葛亮含笑的看向一邊,笑道:“到了。”
遠遠望去,便能看到岸邊燈火輝煌。
船隻離岸近了,岸上,劉備與一個年輕男子站在最前,身後則是佇立著一群將士。
劉備早早便看見了船上的諸葛亮,急忙笑道:“孔明歸來便好!”
諸葛亮見劉備如此,自然心中也是歡喜,向著岸上的眾人點了點頭卻不言語。
船一靠岸,諸葛亮與趙雲便先行下了船,我與書棋、曹桓則緊跟在他們身後。
“諸葛亮先生還真是深得劉豫州的信任。”曹桓看著前方敘舊的眾人,目光緊鎖在諸葛亮與劉備身上,似笑非笑道。
我含笑點頭道:“嗯,這是好事。”
“世人都說得鳳雛臥龍者,便可得天下。我起先本以為不過是謠言,如今看來,倒的確像是如此。”
曹桓垂首把玩著手中的玉簫,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些許情緒,卻又仿佛隱約夾雜著一絲冷意。我仔細看著他的眸子,依舊是清明一片,心下不由得暗道自己多了心。
待走近,我方才盈盈得向劉備欠身施禮道:“民女拜見劉將軍……”目光落至一旁的年輕男子,我頓了頓,不知該喚他什麽。
“無妨,算是兩個劉將軍。”年輕男子也不惱,無所謂得笑笑,看著他的模樣倒像是很好相處。
直到諸葛亮隨著劉備走後,曹桓才告訴我那人便是劉琦。
在舟上住得久了,一挨著床榻,倒有些睡不著了。我推開傳窗榭,入眼再不是繾綣的江水,閣樓下,偶爾走過三五成群的士兵巡邏,淺淺的腳步聲“踢踏”著響在夜裏,若說夏日的蟬鳴鬧耳,那此時的腳步聲卻讓人心驚。
那一身身的盔甲,都昭示著前不久才發生的一場戰爭,不知他們的腳下踩踏過多少人的身軀,也不知他們身上流淌或沾染了多少鮮血……
這樣想著,似乎連空氣中都夾雜著一股難聞的血腥味。
我皺著眉,黯然的拂上了窗扇。雖沒有親自見過真正的戰場,不過,今日看著一個個用木架抬著的軍士時,心裏也不由得一寒。
我雖不知他們以往是怎樣的模樣,我所看到的,便是他們如今無力的躺在架上呻吟著,身上到處都是傷口,血浸染了他們的盔甲,讓他們看起來汙穢不堪。更有甚著,少了一隻胳膊的,或是斷了一條腿的人不計其數。而其中,年紀最小的竟才不過十二歲,雖是放在以後,他們應該還在父母的嗬護下健康快樂的成長,可是同樣這般年紀的他們,卻被戰爭殘忍的推向了死亡。
一場戰爭,無論結果如何,過程,都足以讓人心寒。
我正想著,窗外卻突然傳來一陣低低的簫聲,斷斷續續,聽不大清。
這麽晚了,誰還會在吹簫呢?我好奇的轉過身,將方才關好的窗榭推開,踮起腳尖探出腦袋在窗外顧盼,卻沒有見到一個人影。
本想著或許是自己的錯覺,樓下的榕樹後卻突然走出了一抹黑色的身影,待他緩慢走到火下,我才看清他的容貌。
“這麽晚了,你不回去歇息嗎?”我傾身靠在窗邊,雙手托著下巴,向樓下的人眨了眨眼,輕聲道。
曹桓搖了搖頭,抬起手讓玉簫在自己的指尖旋轉幾番,笑問:“曲子如何?這可是我新譜的。”
我亦搖了搖頭,倒不是說不好聽,隻是自己根本就沒有聽清他吹了什麽。
曹桓見狀,不禁莞爾,破天荒的沒有與我爭論,隻是抬頭看了我半晌,直到我生了些倦意,他才開口淡淡道:“在周瑜那裏可有受了委屈?”
我怔了怔,隨即微微一笑。軍營裏都是男子,就我一個女子混在其中,難免會讓人擔心,隻是我沒想到,曹桓竟會大半夜的跑來問我是否受了委屈。我偏著頭仔細想了想,其實他除卻愛與我鬥嘴,平時對我的確也很是照顧,所說在琳琅苑的那段日子,我得到了什麽,便隻有曹桓和曲拂這兩個朋友,雖說,我還不知曹桓是否也是將我當做朋友。
“我這麽聰明自然沒有受委屈了!”我故作不滿的大聲反駁,末了,又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道:“你呢?一個大少爺來到軍營後的感覺如何?”
曹桓點了點頭,便沒再說話。
今夜的曹桓仿佛有哪裏不對勁,可我又說不上究竟是哪裏不對勁。隻是在我印象中,曹桓從未如同今日一般沉默過,除卻我與趙雲離開時,他難得的安靜,也沒有給人如此壓抑的感覺。
片刻沉默後,曹桓揚唇一笑,笑意卻不答眼底,微放柔了聲問道:“你害怕戰爭?或是討厭戰爭?”
我不解的看著他,不知道他突然而來的話是什麽意思。
“今日你見到那些受傷士兵的模樣我都看見了。”他笑笑,繼續道:“你在為他們擔心,可憐他們。”
他看到了?我皺了皺眉,他走到我身前又是怎樣看見我的神色的?不過疑惑歸疑惑,我並沒有在這件事上深思,隻是抬頭看著一望無際的天空,心裏總覺得有些微微的淒涼。
“我是在可憐他們,也的確在為他們擔心。可我並不討厭戰爭,也不害怕戰爭,相反,我倒是覺得戰爭是最尋常的事。宮廷裏有宮廷裏的戰爭,官場上有官場的戰爭,就連平日裏,又有哪個人不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爭來爭去,聽得多了,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況且,即使我討厭戰爭,害怕戰爭,我也不能改變什麽。”
曹桓道:“若是有一天,你有了權力和能力,你會怎麽做?”
我不假思索道:“若換作是我,即使知道戰爭會帶來災難,我亦會選擇戰爭。”
“為何?”
“以戰止戰,若想要製止戰爭,並先要經曆戰爭,不過,我想,世上隻要還有人,戰爭便永遠不會停止。”
曹桓看著我,半晌也不出聲。榕樹的葉子被晚風吹落,洋洋灑灑的落在他的身旁,不一會兒,便落成了一張綠色的薄毯,整齊的鋪在地上。
我伸手打著嗬欠,向他擺了擺手。
“夜深了,你早些回去吧,若是想討論軍事你可就找錯人了。”
曹桓將手中的玉簫別在腰際,自袖間摸索出一塊木牌,輕笑道:“你可還記得這個?”
我點點頭,沒想到他還將木牌留在身邊。
見我點頭,曹桓嘴裏的笑意愈發明顯,也眉宇間也透著歡喜:“這是你送我的,我一直好好的收在身上,我曾給過你機會拿走木牌,你卻沒有。以後,你便要兌現你的承諾。”
“誰說是我送你的!分明是你自己搶的!”我開口反駁,他卻不以為意的握著木牌,瀟灑走去。
我憤然的看著他離去的身影,猛地關上了窗戶,還未轉身,便意識到他話裏的不對勁。
承諾?我給過他什麽承諾了?
一夜未眠,屋內的燭火已燃燒了大半,我在床榻上輾轉反側,腦海裏始終回蕩著曹桓臨走時的那番話,努力回想自己到底給過他什麽承諾,這一想,便是整整一夜,可無論我怎麽想,我也想不起來。
曹桓的反常,讓我覺得奇怪,白日裏他喃喃的那番話又在耳邊回響。自從在舟上見到他,我總覺得他有什麽地方與以往不一樣,似乎變得不再像以往那般隨意自在,連笑容都變得有些牽強。
直到雞鳴響起,我才慢慢有了睡意。可卻偏偏不能睡,極不情願的起身將自己整理了一番,穿了幾天的男兒裝,換回女子的裝扮,我倒有些不習慣,而以為重要的是,男兒裝方便許多,頭發也隻需要一齊綰在頭頂便就好了,衣裳也簡便,不像曲裾,裏三層外三層,穿起來很是麻煩。
“顧姑娘!”門外傳來一聲熟悉的女聲,接著房門便被人一把推開。
我才回過頭,便見馬文璐踩著歡快的步子向我跑來,接著便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