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小喬
雞鳴剛過，天色未亮，冬霧靄靄，雖不冷，走路卻極是不便。
我早早起了身，一路手提著裙擺小跑著去看望書棋。驛站的侍從早就三五成群的走在路上，開始忙碌起來。
屋裏的燈火有些黯淡，將屋裏的人影隱隱約約的映在門上，大概是在房裏抄了一整夜的書，竟半步不曾離開過。
我怕驚擾了他，推門的動作較平日輕柔了許多。入目，書棋一夜未眠，眼眶上頂著兩個黑眼圈，一雙手打著顫，緊握著筆杆不敢有絲毫鬆懈，神情恍惚，頭也上下垂擺著，困倦得很。
而每一次忍不住垂下頭，他都會傳來一聲痛呼，而後又連忙搖晃著腦袋，打起精神，繼續抄著。
在他頭上，發絲用一根麻繩與房梁係在一起，為了不讓自己睡著，竟學了頭懸梁了。
我一驚，忙不迭的走向他。
“你這傻子！怎麽這樣虐待自己？”說著，作勢要解開他頭上的麻繩，他卻突然開口阻止我，語氣虛弱，有氣無力：“姑娘，不可，我好不容易才係上的……”
“為何不可！”我嚴聲將他打斷，他的手沒有力氣，自然是拗不過我，我也不顧他的反對，立馬將麻繩解開。沒有了麻繩的支撐，書棋立馬趴在了案上，那頹廢的模樣，看著讓人心酸得緊。
“先生隻喚你抄書，卻並沒讓你何時將書抄完，你又何必如此，自己與自己過不去呢？”
“可是，先生說今日事今日畢。凡事不可拖遝，該自己做的便要及時做完。”
我知道他向來最聽諸葛亮的話，也與諸葛亮有著一樣倔強的脾氣，隻是沒想到他會因他一句話，努力至此。
我拍拍他的肩膀，放柔了聲道：“你若真聽先生的話，現在便該好好休息。”
他抬頭疑惑的望著我，我笑道：“你以為先生真是鐵石心腸不成？先生知道你會如此，便托我來看看你，還囑咐我要勸你好好休息，即使要抄書，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你斷不可拂了先生的意，快些睡一會兒吧。”
果然，書棋聞言點了點頭，向我笑了笑，眼睛一閉，竟直直趴在了案上。我搖了搖他的身子，沒有反應，像是已然睡熟了。
明明已經很累了，卻還要這樣逼迫自己，不愧是諸葛亮的隨從，還真是將他的性子學得有模有樣。我輕歎一聲，為避免他著涼，請了院裏兩個年輕力壯的小廝將書棋抬到了塌上，又請丫鬟為他擦了臉，方才去廚房為他熬了些粥，用火煨著，想著待他醒來時也好裹腹。
忙了一陣，正打算回房歇息片刻，卻正巧遇到準備出門的諸葛亮。
我走向前向他問了好，他看了我半晌，伸出手，用衣袖在我臉上摩挲了幾下，輕笑道：“方才去廚房了？像個花貓。”
我臉一紅，有些尷尬道：“嗯，方才去廚房給書棋熬了些粥。”
“嗯。”諸葛亮淡淡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方才我見他一夜未眠，人也失了精神，有些擔心他的身體會吃不消，便假借先生的名義，勸他歇下了。”
“你便不擔心我會生氣？”諸葛亮淡淡一笑，語氣雖嚴肅，可眸色卻依舊溫柔。
我搖頭道：“不怕，先生向來明白書棋的性子，所以先生昨晚不也是一夜未眠，擔心書棋嗎？”
“你何嚐不了解我的性子。” 諸葛亮笑道：“今日我要去一趟周府，若是無聊了便和文璐出去逛逛吧，一切小心。”
“好。”我微笑著應了一聲，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心裏不知為何浮起淡淡憂心……
諸葛亮剛走，便有人來報，周夫人請我與馬文璐一聚。
周夫人，無疑便是三國裏有名的美人小喬了。
隻是我怎麽也想不明白，我們與小喬素未謀麵，她找我和馬文璐究竟所謂何事？
還沒等我想明白，我和馬文璐已經到了約定的地方。因是冬日，雖說此處花卉處處，不過卻給不了人一種繁花似錦的美感。唯一能吸引人的，怕是隻有湖中亭子裏一襲藍衣的小喬，雖還未看清她的容貌，不過隻是看著她此時嫻靜的坐姿，也猜得出定是一位美人。
丫鬟像我們福了福身，領著我們向亭中走去。今日我與馬文璐都刻意打扮了一番，今日所見的是周瑜的夫人，自然馬虎不得。
馬文璐不經意的挨著我的肩膀，低聲問道：“顧姑娘，周瑜的夫人怎麽會邀我們來？”
我看著亭裏的身影，沉聲道：“恐怕不是周夫人想讓我們來，而是周都督想讓我們來吧。”
難怪我會覺得周瑜有些眼熟，那日在古琴軒彈琴的男子分明就是周瑜，而他那日也一定看到了我和諸葛亮。前日隨著諸葛亮去周府，他看到我與諸葛亮在一起，一定會以為我和諸葛亮的關係非同一般，而馬文璐是趙雲的妻子，這樣的關係，他恐怕不會不利用。
想到此，我連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小聲提醒了馬文璐，見她點頭，我才微微安心。
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我與周氏夫婦兩人皆是有過一場偶遇。
如今端坐著的美貌佳人，便是那日在街頭馬車上的女子，雖不是第一次見她，可我依然會為她的美所讚賞，卻沒了先前的驚訝。琳琅苑裏日日麵對著曲拂這個大美人，我的定力也著實好了不少。
當即向小喬微微施了一禮，不輕不重，既不會顯得沒有禮法，又不會降了自己的臉麵。
馬文璐自然不用向小喬施禮，她是趙雲的夫人，並不亞於小喬。可我不同，我隻是一屆平民，遇到她，出於禮節該行的總歸還是要行。
“周夫人。”我輕喚了聲。
小喬起身將我虛扶起來，一雙玉手柔若無骨，近身時，身上也沒有濃重的脂粉味，倒是隱隱有股淡淡花香傳來，沁人心脾。
不愛濃妝豔抹，我心裏對這位周夫人有了些好感。
“聽周郎說，兩位一個是趙將軍的夫人，一個是諸葛先生的心上人。初次見麵，我也不識得人，讓兩位見笑了。”她眉眼間帶著股柔色，看樣子平日應該是位極好親近的人。
我與馬文璐皆自我介紹了一番，不過我隻道自己的名字，倒沒有說和諸葛亮有什麽關係，也沒有反駁她話裏的意思，現在無論我與諸葛亮的關係如何，一到了這裏，結果都是一樣。
小喬請我們坐下，又喚人為我們一一上好了茶。我笑謝著執杯飲了一口，馬文璐卻半晌沒有動靜，須臾，才笑著略有些歉意道：“我向來不喜喝茶，多謝夫人的好意了。”
馬文璐是個直脾氣，此時拒絕得如此委婉，倒也著實是用了心了，斂了性子。
小喬倒也沒說什麽，隻是道了聲無妨，若是馬文璐想喝什麽，直說便是。
而她則取過一旁的魚食灑向湖裏，兀自喂起了魚來。而我和馬文璐也隻能坐等，實在想不明白她喚我們來究竟想做什麽。不過她的這副閑情，便有些太司馬昭之心了。
一刻，二刻，三刻……
她不說話，我與馬文璐也自然安靜的坐著，杯裏的茶不知涼了幾遍，又被丫鬟換了幾遍。還以為她打算和我們這樣耗下去，待馬文璐有些坐不住的時候，小喬才笑意然然的轉過身：“瞧我，竟忘了今日喚兩位來的正事。”
語畢，她喚人拿上來兩個鑲銀匣子一一放在我們麵前，婉約笑道：“初次見麵，小小薄禮不成敬意。”
禮既送了，我們若是不接便是我時不是，當即謝過禮，說不好奇匣子裏裝了什麽是假的，不過，即使再好奇我們也不能此時打開，不過心裏對這份禮，可沒多大喜歡。
見我們收下，小喬又喚人拿下去為我們放好，方才道：“周郎平日要忙公務，難得兩位來了，我也盼得有人與我說說話。如今，劉孫兩家已為同盟，平日裏我們也該多多來往才是。”
天氣寒冷，坐在亭裏著實是一件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我腳底發寒，渾身突然升起一股冷意，我捧著手爐，卻依然還是忍不住隱隱發抖。
寒暄片刻，小喬才像是覺得有些冷。
“本還想請兩位看雪的，不過這雪仿佛來得晚了，天氣寒冷，我便不多留兩位了，下次若還是有機會，我一定請兩位過府一敘。”小喬笑吟吟的起了身，我和馬文璐對視一眼，都沒料到此事竟然這樣就結束了？
難道小喬找我們來，真的是為了聊聊天而已？這個理由我自己都不信，周瑜既然讓小喬來找我們，又怎會隻是讓我們聊聊天，喝喝茶，收收禮便過了的？
疑惑終歸隻是疑惑，我們心裏各自懷揣中一份心事，都麵帶笑容的與對方告了別。
坐在馬車裏，我心裏並沒有因與小喬告別和舒坦，反倒心底的不安越發濃重起來，卻理不清自己到底不安著什麽。
馬文璐坐在一旁，將小喬送於我們的匣子拿在我眼前晃了晃，悶聲道：“你說她為什麽送我們東西？又會送些什麽呢？”
我拿過另一個匣子，沒有回話，陷入了沉思中，匣子做得精巧貴重，想來裏麵的東西也不會是廉價之物。
摸著匣壁，覺得有些烙手，上麵的花式繁複，看來做這個匣子的人不僅手藝好，還很是用心。
突然，有什麽想法劃過腦海，我心下一沉，忙喚了車夫往回趕。
馬文璐對我突然而來的反應感到奇怪，急問：“顧姑娘，到底怎麽回事？你為什麽要往回趕？”
“我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你可還記得書月的死？”
馬文璐點了點頭，可還是不解周夫人與書月會有怎樣的關係。
“我懷疑會有人故計重施，想致我們於死地。”我奪過馬文璐手中的匣子，連同我的一並扔在了車上。
“這匣子有問題？”馬文璐低聲喃著，倒很是鎮定“莫不是周夫人使計害我們？既然如此我們為何還要往回走？”
我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車外的車夫，馬文璐心思敏銳，自然知道我指了什麽，拉過我的手，示意我不用擔心。
我沒有忘記她會武功，可是現在我擔心的是在周府的諸葛亮，不知道他此時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