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藍顏禍水
入了冬的夜格外的冷,我一麵向手中哈著熱氣,一麵不斷的打噴嚏,渾身不受控的瑟瑟發抖,模樣狼狽得很。
肩上一沉,竟是諸葛亮取過狐裘披在我身上。
“多謝先生。”我顫聲笑道,見諸葛亮已自周府出來,我連忙躲進了馬車,不敢在外多停留片刻。
諸葛亮隨後上了馬車,坐在一旁,笑問:“剛才怎麽先行出來了?”
“先生和都督的話深奧得緊,我聽著倒是染了倦意,本想著先行在車上小憩一會兒,卻沒想屋外這樣寒冷。”
說著,諸葛亮卻遞給我一件黑乎乎的東西:一種銅質的扁扁的圓壺,上方開有一個帶螺帽的口子,壺身刻著花式、呈南瓜形狀,小口,蓋子內有厴子,像是防止什麽滲露,握在手裏很是暖和。
我搖了搖,裏麵有水晃動的聲音。
“這是什麽?”我驚喜道。
諸葛亮道:“湯婆子,暖手用的。方才臨走時周都督送的,正好你畏寒,我便取了來。”
我含笑點點頭,心裏對這湯婆子很是喜愛。兀自把玩了半晌,我突然想起了什麽,忙問:“先生應該早知小喬已嫁為周都督的妻子吧?”
諸葛亮點頭笑道:“自然知道,方才不過是用計激他罷了,效果不錯。”
我心裏暗自歎了一聲,翩翩公子怎奈是個狡猾的狐狸,怪不得周瑜會受諸葛亮的氣呢。
“我沒想到周瑜會主張降和,著實和傳言中的他很不一樣。”我將頭靠在車壁上,隨著馬車搖搖晃晃,昏昏欲睡。
諸葛亮笑笑,將車簾拂下,道:“他並非想降,方才不過是試探我罷了,周瑜的心可不比曹操的小,他斷然不會投降與曹操。唯一不同的是,周瑜是為孫家而謀,曹操是為自己而謀。我故意說起二喬,也的確是想激他。”
我打了個哈欠,懨懨道:“他一定很愛小喬,才會著了你的道。”
因是帶著困意,說起話來也是悶悶的有氣無力。
良久,隻聽耳邊傳來一聲輕笑:“他哪裏是著了我的道,隻是需要一個台階下罷了。曹操雖好色,卻也不會公然做出那樣的詩來挑釁東吳,這一點,周瑜自然也明白……”
他後麵還說了什麽,我便沒聽清了。
倦意將我席卷,迷迷糊糊中便已經到了驛站,而後又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抱起了我,而我也迷迷糊糊的抱著一塊溫暖的物體,直到被人輕輕放在一塊柔軟的溫暖的地方才揚起唇,滿意的酣睡起來。
翌日,我還在睡夢中,屋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直吵得我頭疼。在被裏翻滾掙紮了幾番後,我終究還是認命的起了床,一邊迷糊的整理自己,一邊含糊的應道:“來了。”
才開了一條門縫,門外的人就已經迫不及待的衝進來,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後很是驚喜的直喚我“姑娘”。
我還未緩過神,隻覺得這聲音實在有些耳熟,定睛一看,那眉目含笑之人不是“失蹤”多日的書棋是誰?
模樣倒是沒多大的變化,隻是個子高了許多,臉也褪去了些稚嫩,帶著些成熟穩重,愈發俊俏了許多,笑起時,兩邊的酒窩格外好看。
再次見麵我的驚訝不比他少,沒有他跟在諸葛亮在身邊還著實有些不大習慣。
書棋突然回來,讓我吃驚不少。一路上,書棋嚷嚷著要嚐嚐我的手藝,說是許久未吃,想念得緊。我也高興,難得同意親自下廚煮食,更難得的是書棋竟然願意到廚房幫忙打下手,是我沒有想到的。
剛到了廚房,書棋神神秘秘的將我拉至一旁噓寒問暖,直問我離開隆中去了何處?可否受了什麽委屈?過得可還好?
離開了諸葛亮的視線,他便像個話匣子,有說不完的話。
我一一笑答後,方才覺得疑惑,書棋是怎麽知道我離開隆中的?我問他,他也不瞞著,眉宇間突然染上了一層憂色:“我給姑娘寫信,卻不想等來的是李嬸說姑娘已經失蹤的事,我連忙告訴了先生,先生便讓我去隆中尋姑娘。”
諸葛亮讓書棋去尋我?心裏五味雜陳說不出的感覺。還記得與他相逢時他風輕雲淡的模樣,還讓我覺得有些失落,可他既然喚了書棋去尋我,必然也是擔心我的安危,想到此處,心裏高興不少。
書棋見我眉開眼笑,心情也自然好了不少:“姑娘可知先生當時是怎樣的神色?”
我搖頭,他歎了一聲,竟扶額變作一幅深思沉痛模樣,一手撐在牆頭,一手放在心口,哀聲道:“子歸!子歸!我的子歸!”說著,突然指了指身旁的一根柱子“書棋!立馬去將姑娘尋回來!尋不到人你便不要回來了!”說這話時,神情很是嚴謹。
我終是沒忍住“撲哧”的笑出聲來。
先且不說諸葛亮是否會做出這等失了風度的模樣,單單是“我的子歸”這樣的話他是斷然不會說出口的。
書棋見我笑了,忙道:“姑娘覺得我學的像不像?”
我沒見過諸葛亮當時的模樣,也不知他到底學了幾分,不過,書棋如此不過是想逗我開心,可謂用心良苦。我點了點頭,不好拂了他的興致,雖說他學得,實在沒有諸葛亮的分毫氣質,不過……勇氣可嘉。
書棋笑笑正欲回話,可話還沒到嘴邊便咽了下去,笑也僵在臉上,一臉尷尬。
我疑惑的轉過身,正見諸葛亮似笑非笑的立在身後,臉色有些僵硬。我微微一愣,不知諸葛亮何時來了廚房,又將我與書棋的話聽進了多少。我與書棋像錯事的孩子般,端立著等待大人的發落。
良久,最終還是一臉鬱悒的諸葛亮開口打破了沉寂。
“我倒不知,書棋你還有這等好本事。”他語氣平淡,沒有絲毫起伏。
書棋一怔,連忙躲在我的身後,討好的笑道:“先生……你……你怎麽來了?”
“你才回來想必是閑的緊,正好,我屋裏案上有幾本書籍,你便將它們抄摹一遍,也好長些記性。”
我不由得為書棋捏了把冷汗,早些時候我見過他案上的書籍,哪裏是幾本,分明是幾堆。
可明顯書棋並不知情,他在隆中時便常常抄些書籍,對他來說不在話下。可隆中時可是一日三本,還是在他手速快的情況下,且還不能休息,每一個字都得寫得工工整整才算過關。那麽多書,不知他得抄到什麽時候才算完。
書棋以為諸葛亮是故意放他一馬,立馬高興的走出了廚房,在經過諸葛亮身邊時,明顯將身子往旁邊挪了挪,像是在謹防什麽。
事實證明,他想得太多了。諸葛亮從來都不是會動手的人,他所擅長的是給人下套,然後讓人不自覺的往裏鑽。
直到暮色蒼茫,書棋還待在房裏沒有踏出房門半步。諸葛亮偶爾會去“探望”一番,書棋就一幅不問世事,專心致誌的模樣,待我們一走,身後便傳來幾聲哀嚎,怎一個淒慘了得。
我偷偷覷了一眼身旁的諸葛亮,他此時也是微勾著唇角,想來心情極好。
晚飯我托馬文璐送去給書棋,知道以他的性子不抄完是不會出來的,這一點,倒像極了諸葛亮。
淡淡燭光的映照下,諸葛亮原本瀲灩的眸子,此刻卻仿若深不見底的幽潭,看不清神色,摸不清他此刻的心情。
我緩步走到他麵前,將手中的糕點放下,又拿起桌上的剪子輕輕剪斷了打了結的燈芯,待屋裏的光線又亮了起來,我才重新蓋好燈罩。
“其實,你不必罰書棋抄書的,我沒有放在心上。”我頓了頓又道:“天色已經很晚了,夜裏看書對眼睛不好,先生先休息一會兒吧。”
諸葛亮揉了揉眉心,像是有些累,眼裏卻沒有丁點倦意:“無妨,借此磨磨他的性子也是好的。”
諸葛亮拿起桌上的糕點,放在口中嚐嚐了道:“紅花糕?離了隆中但是有許久未吃了。”
我道:“書棋嚷著要吃,我便做了一些拖馬姑娘給他送去了,先生覺得味道如何?”
“你做的糕點一向味道都好。”諸葛亮淺笑道。
我含笑,端端坐在一旁看著他,他也就任我看了,隻是偶爾臉頰上會有絲淡淡紅暈,直延到耳根。隻是那紅暈很淺,在熏黃的燭火下,顯得越發淡薄。
我極少看他吃東西時的模樣,那白皙手指拿著紅色糕點,再緩緩送進好看的唇裏,不緊不慢的輕輕咀嚼一陣,甚至微啟半分唇角,當真吃的很是優雅。
我偏著頭想著,若是此時他手中的糕點是我多好……
不對!不對!我猛得一拍腦袋,自己什麽時候變得如此色迷心竅了?顏容是一劑毒藥,而好看的顏容更是一劑要命的毒藥。我此刻對玉娘所說的話,倒是頗為了解,世上不止紅顏禍水,眼前的藍顏也不知禍了多少人。
出神間,諸葛亮已將糕點食完,我連忙拿過幹淨的帕子遞給他,嘴角止不住的上揚。
諸葛亮含笑接過帕子,道了聲謝。
見他執筆蘸墨,我好奇問道:“先生這是要做什麽?”
諸葛亮笑了笑:“讀書可不能光靠讀或者看就行了,我將書中所得到的體會一一記錄下下來,這樣不僅能夠更深刻一些,以後再看時,便方便許多。”
聞言,我忙拂袖拿起墨塊,徑直在硯台上磨起墨來,道:“我現在還不困,既然先生看書,我便為先生磨墨。”
生怕他不同意,我還特地保證自己不會打擾他。
“若是困了便回去歇息,不可將自己累著了。”諸葛亮無奈道,也就隨了我。
磨墨實在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不過好在,我可以看著他……他偶爾看到書裏一些與他想法一致的事,他會勾起唇角便是讚同;偶爾又會遇到他想不明白的事,便會微蹙著眉頭,陷入短暫的沉思;而他握著筆的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最是好看。
有人說,男人在認真做一件事時的模樣最是迷人,起先我還不以為意,如今想來也依然不以為然。
在他看不見的角度下,我呆呆的笑笑。
這個人在我心中,無論什麽時候都最是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