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東郡饑荒
“唔……”我呻吟出聲，身子剛動了動便傳來一陣巨痛，像是散了架的骨頭，沒有一絲力氣。
勉強睜開雙眼，陽光刺目，我連忙閉了眼，待適應了，再緩緩睜開。
這是哪？入目，隻見群山綿延，層層疊疊，跌宕起伏。而我正躺在一處山坡之上，整個山坡，都是蒼翠欲滴的濃綠，緊緊纏繞著的山林霧氣像濃鬱絲綢，將它緊緊包裹。因為霧氣，我看不清這裏到底離坡頂的距離有多高，不過看著一身“慘狀”想也知道不會低。
我深吸一口氣，試探著動了動腿，還好，沒有崴到腳或是摔斷了腿。渾身泛著難忍的疼，不過咬牙堅持，還是能站起身來行走的。
我借著身旁的大樹，慢慢站了起來。一時間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就亂選了一個方向走去。
好在我的運氣還算得是好的，不一會兒就走出了林子，見到了一條山路。見山路之間沒有什麽雜草，並且有車輪碾壓和馬蹄踏過的痕跡，應該是常常有馬車或是馬匹經過的地方。
我坐在路邊歇息，等待什麽人經過帶我一程，否則莫說是以我現在的身子，哪怕換作以往，要想獨自走出這座大山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日上三竿，山裏的晨霧已經散盡。“咕—”我摸著自己早已幹癟的肚子，很是煩悶，也不知等了多少時辰了，這路上卻不見一個行人經過。
正想起身去尋點野果子裹腹，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的嘶鳴，隱隱還有車輪滾動的聲音。我急忙起身眺望，的確來了一輛馬車，車上坐著一個中年男子，看樣子一臉疲倦，神色焦急，應是家中有事匆忙急著趕回家。
“籲……”男子看到我急忙停下馬車，還沒等我說話，他下了車向我跑來，問道：“姑娘怎麽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還渾身帶傷？”
“我與家人逃難，不想遇到了山賊，父母親與我走散，我不小心跌落山崖才便成了這副模樣。看大哥心善，不知可否帶我一程？”我說得傷心，使勁從眼裏擠出一點淚來。對方是個老實人，見我哭出淚來忙道：“姑娘要去哪裏？”
“新野。”
“新野……”他神色有些為難“可是我是要往東郡去，家裏鬧饑荒我還急著回家尋親，這……”
東郡？是兗州。我思索著，若是不去恐怕不知何時才能等到另一輛馬車了，況且這個人看著老實，也比較可靠，倒不如先去東郡，再想法子去新野。
“既然如此，還煩勞大哥將我送到東郡。”
古代的交通還真是十分不便，一輛馬車日夜兼程，四日後才到達東郡。一路走來，看到的全是衣衫襤褸逃難的百姓，不是因為打戰而流離失所，就是所在之地鬧饑荒無奈之下隻得去往外地。
到了東郡，我給了男子一兩碎銀算做他載我的報答，他給了我一些幹糧，說是東郡饑荒購不到食物，讓我帶在身上充饑。
東郡相比襄陽城，可蕭涼了許多。大街上到處躺坐著人，老的少的，比比皆是。他們有的輕聲哀嚎著，有的失聲痛哭著，婦人抱著自己還在繈褓中的孩兒，一邊輕聲安慰一邊乞討。街道淩亂的不成樣子，到處都是丟棄的廢物，街邊的小攤都破舊不堪，大小商鋪都被這群饑民洗劫一空。吹來一陣狂風，塵埃四起，我忙用衣袖擋在臉上，防止塵中的沙礫進入眼眶。
不知是哪裏滾出一個饅頭，眾人爭搶著一擁而上，老人沒有力氣，被年輕男子推翻在地。幼兒哭鬧著要母親，婦人無助的叫喊，一時間嘈雜一片。混亂中，也不知是誰搶到了饅頭，也不顧饅頭上滿滿的灰塵，張口就往嘴裏送。剛咬上一口，身後的人就發瘋似得想要將他口中的饅頭扯下，他不肯鬆口，蹲在地上，他們的拳腳落在他身上的每一個地方，他仿佛失去了痛覺，大口咬著饅頭，沒有仔細咀嚼就咽進肚裏。
那些人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吃不到饅頭，就張嘴撕咬著那男子的皮肉，此時的人性早被拋在腦後。男子終於痛覺流淚，卻依然死死的咬著饅頭，直到沒有力氣，剩下不到一半的饅頭自他嘴邊掉落，他們蜂擁而上，很快又是新的一番爭奪。
我渾身打顫，被一幕場景嚇得幾乎忘記了思考，呆愣著，許久才回過神。雙手下意識得抱緊了懷裏的包裹，那裏麵是男子送給我的幹糧。剛見他們為了爭搶一個饅頭而不擇手段的模樣，心知若是被他們發現包裏有吃的，一定是一場噩夢。
被打的男子目光呆滯，臉色蒼白，嘴角卻是上揚著的，我好奇的走近想看看他的傷勢如何，卻聽到他的喃喃細語“吃東西……吃東西……”
他一直在重複這句話，像是說不累似的。我本想就這樣離開，心裏又實在難受得緊，悄悄從包裏取出一個煎餅，蹲在他身邊，偷偷的遞給他。
“喏，把這個吃了吧。”
他冷冷的看著我，突然伸手將我一把推倒，扯過我手裏的煎餅藏進懷裏。眼光看著我身上的包裹，露著貪婪的目光。好心沒好報應該就是我這樣子的吧，我抱緊了懷裏的包裹，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你難道是想恩將仇報嗎？”
他看著我搖搖頭，笑得有些詭異“你不該給我食物。”他語氣突然充滿了同情。我皺了皺眉，心下了然。他說得對，我不該將食物給他……
四周的人向我聚攏，我知道他們想要的不過是我手裏的包裹。心中雖然不舍，我還是將包裹拋向他們。
“你不知道你沒有食物會死嗎？”
我冷冷看他，道：“沒有食物我不一定會死，但是如果我有食物就一定會死。我隻是可悲，幫了別人卻換來別人的冷眼相待和嘲諷。”
“哼！你懂什麽？在這個人吃人的世界根本就沒有什麽好人存在！為了生存什麽是人做不出來的！”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他大叫著宣泄心中的不滿。我沒有再理會他，我甚至找不到理由反駁。他說得對，為了生存他們做什麽也都隻是遵循本能罷了，談不上什麽對錯。
“姐姐，這個給你。”
身後有一雙手拉住我的裙擺，我詫異的回過頭，是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小女孩，忽閃著大眼睛看我，一張臉很幹淨，笑起來露出虎牙，很是可愛。
我見她手裏拿了半塊煎餅，蹲下身來問她“小妹妹，你這煎餅是給我的？”
“爹爹說姐姐也需要食物，還說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因為姐姐的食物弟弟和妹妹才能有東西吃。”
“你吃了嗎？”
“我長大了，可以挨餓，姐姐吃。”
“不用了。”我摸著她的頭，笑道：“姐姐吃飽了，你吃吧。”
目光看向不遠處的男子，看不清樣貌卻能見他穿著整潔，身子挺立，不卑不亢，不喜不怒，穿著一身布衣卻氣質不俗，能教出這樣的女兒，一定不是普通的小老百姓。
小女孩奔向那男子，男子張來懷抱將她抱在懷裏，向我微微頷首。我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不知怎麽就想起了顧爺爺，不知道他是否會怪我將他獨自一人扔在隆中，又是否會怪我沒有聽他的話，去找諸葛亮呢。
心裏有太多的疑問沒有答案，隻能由我自己去尋找。
東郡鬧了饑荒自然是沒有地方可以住了，我隻能到郊外去尋今夜的住所，好在離城不遠的地方有一座荒廢了許久的寺廟。
寺廟中沒有燭火，唯一能照明的就隻有天上銀月的光暈，照著廟裏破爛的輕紗，晚風將輕紗吹得輕揚，配著夜裏動物的低嚎，淒淒慘慘戚戚，我的境遇比我想象的似乎還要好些，沒有被人亂刀砍死還真是萬幸。
我在廟裏尋了一些幹草鋪在廟裏的一尊佛像後，又確保四周沒有其他人後才漸漸入睡。
“將軍，我們就這樣回去恐怕丞相會怪罪我們。”
“哼！那劉玄德倒有幾分能耐，居然引我入計！博望坡一戰我夏侯惇敗得不服！”
夏侯惇？！我猛然坐起身子，向外探去。廟裏不知何時點了火堆，火堆旁圍坐了做多人，都身穿盔甲，應該才打完戰，一臉疲憊。說話的應該是坐在右側的男子，他的盔甲與眾不同，腰佩長劍，眼裏還盛著怒氣。
夏侯惇……他們怎麽會在兗州，不是應該回許昌嗎？
“將軍，我們繞道回去丞相他知道了豈不是……”
“閉嘴！不想好怎麽向丞相請罪，回去也是死路一條！”
我躲在佛像後，聽他們討論怎麽向曹操請罪，末了得出的結論既然是主動請死。士兵都以為他瘋了，慌張勸他不要犯傻，我倒是覺得他聰明，曹操用人在勇，他這是在置之死地而後生，一步棋，看著將他推向了死路，實則是讓曹操覺得他忠義可嘉。曹操一向最是看中人才，一定不會歸罪與他。仔細想想，既有勇又忠心的人誰不會善用？也難怪會讓他隨著夏侯淵去平江南。
一夜無眠，滿腦子都是諸葛亮的身影，也不知他現在在做什麽？書棋可有照顧好他？下次若他再寫信給我，找不到我可怎麽辦？想了一夜，愁了一夜。
翌日，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夏侯惇等人已收拾好準備離開破廟，我在佛像後不敢出聲，直到他們遠去才舒了口氣。
“還真是滿地狼藉，明明這裏在鬧饑荒，他們倒是視百姓與不顧吃香的喝辣的。”酒壺，雞骨淩亂的散在地上，酒味和著廟裏的木頭腐爛的味道，我已經找不到什麽詞來形容了。
本想用衣袖捂住口鼻，誰知入鼻是一股酸臭味，我忙的拿開皺了眉頭，自己也的確是好多天沒有洗澡了。
“臭死了，得先找個地方洗個澡才行！”說著，眼角不經意間看到地上的一個布袋，我將它撿了起來，打開看是一些錢幣。
“還好，至少還能買件衣服穿。”我笑笑，將袋子收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