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之子於歸
我做了一個夢,綿長而苦澀的夢。夢裏的男子是溫柔的,他會為我煮茶,為我撫琴,為我蹙眉。
一覺醒來,我看著陌生的房間,心裏說不清是怎樣的滋味。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已有數月,看夏荷開盡,楓葉染林。
顧爺爺說,這裏是荊州襄陽城西三十裏、沔水河邊南陽郡鄧縣的隆中。我的曆史很差,唯獨對這個地方很是明了,蜀漢時期的諸葛亮,在未逢劉備時,便隱居在此。
我洗漱好,早早的與顧爺爺道了別,去山上采野果子。還記得當時我不小心跌入嘉陵江,也不知怎麽就到了沔水,幸得打漁的顧爺爺所救才不至於淹死他鄉,他知道我無家可歸好心收留我,我對他很是感激。
顧爺爺沒有子女,已經年過半百卻始終一個人無人照顧。自從救了我,就一直將我視作親生孫女一般疼愛,而我也一直將他認作親爺爺。
剛到這裏時,我的記憶還很模糊,記不清自己從哪裏來,叫什麽名字,家裏還有些什麽人。顧爺爺就請了鄉裏的先生為我取了一個名字,隨顧姓,名子歸。意為之子於歸之意。直到後來,我想起自己的名字,卻早已習慣了這個稱呼。江悅?顧子歸?叫什麽又有什麽關係,我終究是我。
翻過山頭,遠遠的就能看到在青山中孤立著的一座屋子,雖然簡陋,卻格外雅致。
書棋看到我,遠遠的就向我招手。我笑笑,步子不自覺的快了許多。
“姑娘今日也來了?可摘了好果子?”書棋不過十六,比我還小了兩歲,個子卻比我還要高一些。他笑了起來,頰邊的酒窩愈發可愛。
“摘了一些,雖不大甜,倒也清脆可口。”說著,將手裏的籃子遞給他“先生可在屋裏?”
書棋接過籃子,隨手拿起一個就往嘴裏送,嘴裏有了果子,說起話來也含糊不清,我隻隱隱聽得出後山耕耘幾字。
與書棋道了別,我就來了後山。
到了後山,果然見一人彎著身子,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衫,拿著鋤頭在地裏不斷的耕作。
我隻覺得好笑,下地幹活穿白衣的,恐怕就隻有他一人。
我悄悄走了過去,剛到他身後,正琢磨怎麽捉弄他,他卻突然一個轉身,猝不及防,我以為我會和大地來個親密的接觸,腰肢卻被人用手臂微微環住,穩住了身形。
頭上傳來一道清朗的嗓音,如細細微風,又如潺潺流水,聽在耳裏,很是讓人感到舒服。
“膽子何時變得這樣小了?”
自動忽略掉腰間手臂離去的些許惆悵,我佯裝生氣的瞪向他,又是氣憤又是委屈道“你……你嚇我?”
“可不能怪我,誰讓你在我身後,又沒有聲響。”聰明如他,他怎會不知我就在他身後盤算著怎麽捉弄他?明知是他故意的,我卻找不出理由反駁。
他雪白的衣衫下,似雪的肌膚在豔陽下格外好看,墨玉一般流暢的長發用雪白的絲帶束起來,一半披散,一半束縛,風流自在,優雅貴氣。他的眼睛如春日裏還未融化的暖雪,閃亮,晶瑩,柔和,晃眼,又似乎帶著不曾察覺的淩冽。唇色如溫玉,嘴角微彎,淡淡的笑容,如三月陽光,舒適愜意。
若是放在從前,我一定不敢想他會這樣立在我身旁。諸葛亮,多麽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而此時擁有這名字的男子,正在我身旁含笑看著我。
看著他的模樣,我曾奇怪了許久,還在想此時的諸葛亮真是書中的諸葛亮嗎?書中的諸葛亮應該是又矮又醜的人,哪裏是這樣風神俊逸的?
他見我看他看出了神,也不惱。將手中的鋤頭放下,徑直走出了農田。在小道上叫我的名字“子歸,傻站著做什麽?過來坐下吧。”
聽他喚我,我才醒過了神,不情不願的向他走去。四大名著中,我最喜愛《三國演義》,當眾人討論劉備,曹操,孫權等人如何逐鹿中原時,我卻抱著書本幻想著能穿越到書裏,拜諸葛亮為師。
我是喜歡諸葛亮的,無論是在書裏,還是在這似夢非夢的現實中。
我踱步在他身旁坐下,端起一旁的茶壺往杯裏倒滿了茶水,再向他雙手奉上。他與我道了謝,飲了茶水,道“味道不錯,卻有些涼了。”
我憶及方才觸杯時的冰涼,又想他是一個對茶極其喜愛的人,心知他的惋惜,開口便道“茶放在這自然會涼。”思慮一番又道“以後我為你煮茶送來,如此,茶就不會涼了。”
他輕笑出聲,纖長的手放下了杯子,我卻在懷念他執杯的模樣,墨黑茶杯映襯著白皙手指,格外好看。
“你會煮茶?”
我搖搖頭表示不會,看著他揶揄的目光,急忙說道“我可以學!”
“無需如此,我若想要喝熱茶,喚書棋為我送來便是。”
“可是……”我心裏不住呐喊,其實,我隻是想為你煮茶罷了。雖說我來自21世紀,卻也不好說出這樣的話來,隻得將它咽進肚裏。
諸葛亮微垂了眼眸看我,我知道他在等我說完。
“沒想你這麽小氣,連煮茶的功夫也不肯教我。”我半開著玩笑,半認真的說。
他淡淡道“書棋是我侍從更是弟子,教他這些,也是自然。”
“我也能做你弟子嗎?”
他含笑搖頭,移開了目光。此時,夕陽正好,散在他身上留下斑駁的碎影,他臉上帶著慣有的溫柔神色,明明近在咫尺,我卻感覺,我們之間隔了很長很長的距離,讓我永遠觸摸不到他的溫柔。
那種距離叫做時空,而非時光。
回到茅屋,顧爺爺已經做好了飯菜。我將摘來的果子放到木桌上,舀了一盆水,將果子清洗幹淨,才遞給顧爺爺。
顧爺爺笑著接過果子,也不急著吃,放在一旁,招呼我坐下。向我碗裏挑了一塊小小的肉片,道“今日又去諸葛先生家了?”
我也不推脫,將肉片夾進口裏咀嚼,半晌才道“嗯,送了果子給書棋。”
顧爺爺沉吟了片刻,道“你可了解諸葛先生?”
我聞言微微一愣,一時竟不知道怎麽回答。據曆史記載,諸葛亮出生在琅邪郡陽都縣的一個官吏之家,諸葛氏是琅邪的望族,先祖諸葛豐曾在西漢元帝時做過司隸校尉,諸葛亮父親諸葛圭東漢末年做過泰山郡丞;諸葛亮3歲母親章氏病逝,諸葛亮8歲喪父,與弟弟諸葛均一起跟隨由袁術任命為豫章太守的叔父諸葛玄到豫章赴任,東漢朝廷派朱皓取代了諸葛玄職務,諸葛玄就去投奔荊州劉表。而後,便是一些眾所周知的事了。
雖說知道了這些,可我卻並不認為我了解他。在這短短數月裏,我與他從陌路到相識的時間並不長久,脫離了書本的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對我來說,就像霧裏看花一般,朦朦朧朧。
顧爺爺見我不回答,心下明白了幾分,微歎了口氣“諸葛先生為人溫和,又生的俊朗,爺爺是怕你陷得太深。”他試探的看了看我的神色,見我沒有異樣,又道“你可知黃承彥?”
聽到這個名字,我心下一緊,放在嘴邊的飯怎麽也送不進嘴裏。
“是……襄陽名士黃彥承嗎?”
見顧爺爺點了點頭,我有些強顏歡笑“嗯,認得。”
建安二年(197年),諸葛亮的叔父諸葛玄病逝;漢獻帝已從長安李傕手中逃出,遷到了曹操的許縣。諸葛亮此時已16歲,平日好念《梁父吟》,又常以管仲、樂毅比擬自己,當時的人對他都是不屑一顧,隻有好友徐庶、崔州平等好友相信他的才幹。
他與當時的襄陽名士司馬徽、龐德公、黃承彥等有結交。黃承彥曾對諸葛亮說:“聽到你要選妻,我家中有一醜女,頭發黃、皮膚黑,但才華可與你相配。”諸葛亮應許這頭親事,迎娶她。當時的人都以此作笑話取樂,鄉裏甚至作了句諺語:“莫作孔明擇婦,正得阿承醜女”,但也有一種說法指黃月英本人極美,因此遭到鄉裏其他年輕女性的嫉妒而詆毀她的容貌。
這些都是從書裏看到的,顧爺爺所說的黃彥承定是說那黃月英的父親。可是,在這裏的日子也不短了,我卻從未見過黃月英。心下不由得覺得疑惑,卻也在暗自祈禱史書也有錯誤的一刻,但願諸葛亮的世界裏沒有一個叫做黃月英的女子。
祈禱終究也隻是祈禱罷了。花爺爺說,黃彥承與諸葛亮雖許諾了婚事,卻一直沒有舉行婚禮。所以,黃月英還在襄陽城裏,未搬來與諸葛亮同住。
我一夜未眠,每當想起諸葛亮溫潤如玉的眸子,心中就會隱隱作痛。
哪怕穿過了幾千年,我依然,還是來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