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榜眼,當年考得功名之時,必定親眼與皇帝有過一麵之緣。而且康熙還喜歡與中舉的仕子吟詩作對,或是鬥一番書法。所以追溯趙敬同中舉的那一年,康熙曾讓他對過一下聯,如今隻是把當時上聯的內容寫在信裏,見過康熙墨跡的趙敬同當然是一眼就認出,急急出來接駕。


  "哪裏,是奴才管教不當,方才讓皇上受驚了。"

  "不過你這縣令派頭也挺大,非得要人亮出巡撫的幌子才肯相見?"康熙這話其實是反意,從剛剛入屋至今,他都有暗暗留意這府中的裝飾,絕不是一個勢利貪官的住所。相反,讓人覺得有點兒寒酸了。


  "這……"趙敬同麵有難色,又想起自己還沒有為康熙衝茶呢,趕緊張羅起來:"奴才該死,奴才馬上命人去為皇上泡茶,來人啊……"

  "別張羅了,你這不是有茶嘛,朕喝這個就行。"他此言一出,肅遠便想為他斟茶,但是齊宣已為他奉上,齊宣說:"這應該是農家的麥子茶,我在書上看過,對解消疲勞很有用處。趙大人,我沒說錯吧?"她以前雖未喝過,不過憑借香氣和飄浮在上的些許茶渣,不難猜出。


  "齊貴人說得沒錯。"

  康熙微笑淺嚐一口,甘甜又帶點麥香的味道,與宮中那些一品茶葉確實是大不相同。含在口中,思量在心中,他把茶杯放下:"趙敬同……如果朕沒記錯,你和偏沅巡撫趙申喬就是一家,對吧?"

  "回皇上,是的。他乃是奴才的堂兄。"

  "民間有句話,朝中有人好辦事。你既和趙申喬乃堂親關係,他理應提攜你一把,為何你仍留守在這小小的縣衙裏叁年啊?"

  "這……"趙敬同實在不知康熙此次南巡會至他家,也不知道他這樣所問是為何,外麵沒有半點風聲吹來。在官場叁年,他總也算是長了見識,在這種情況之下,當然還是先含糊而過比較好:"下官不才,實無任何可供提拔之處。"

  他思前想後的樣子豈能瞞過康熙,隻聽康熙了然於胸地說:"是嗎?朕看來應該不是這個原因吧?前兩年有一個知府的空缺,因為你民聲不錯,呼聲很大。可是卻讓趙申喬一手壓了下去,升遷了別人,這其中的因由,朕倒是很想聽聽看。"這些事情,他早叫肅遠在來此地之前打聽得清清楚楚。


  "皇上明察,臣……"看他嚇得冷汗流得一額都是,知道他也是一個老實人。如果用這種方法和索額圖等人周旋,恐怕還要繞上一大圈,非得要逼他把他們趕至絕路不可。


  他虛扶趙敬同起來:"興師問罪,並不是朕此行的目的。"

  "皇上……"趙敬同頓時失言,又聽康熙說道:"官場上的事事非非,朕多少是知道的。你有你的難處,當一個清廉的知縣比當一個富貴的知府難多了。"

  "皇上!"簡單兩句體恤的話語,已使趙敬同心裏泛起了千層浪,眼眶泛淚,似是裝載著滿腔的冤屈,無處可訴。


  "來,來,坐著說。"

  齊宣其實猜到康熙來見趙敬同的目的,不過她本也以為康熙會先開頭和趙敬同講災情的事情,其間如果趙敬同說話遮遮掩掩再進行駁斥,沒想到隻是簡單兩輪對話,康熙便已教對方坦然相對,知無不言。


  一直聽他們談話,知道趙申喬放任下屬私征百姓賦稅,官官相衛等換湯不換藥的貪官事跡,也知道了趙敬同因為不肯同流合汙,所以一直被排斥在外。如果不是因為他民望極好,早就被罷官了。這次災民泛濫,他多方良策都被被人晾在一邊,視若無聞。


  趙敬同坦誠回答康熙的問話,康熙聽罷吩咐他好好處理災民的情況,隻管放手去做,他稍後將有旨意傳達下來。


  最後,康熙問了一個讓趙敬同萬萬不敢回答的問題。


  "敬同,你那位堂兄趙申喬當年好像是索額圖的門生吧?"

  心裏"噔"地一聲,警鐘響起,這個問題,趙敬同明白到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明述。剛才種種涉及災情民生,他是實在不忍再看見難民無依無靠,隻是自己能力實在有限。現在難得康熙主動開口,他當然也想籍此機會為民眾謀福祉。但是……但是這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他不能答,因為涉及麵太廣,如果稍有差池,隻恐怕是一場驚天大禍。


  所以他不能說,他不能說。


  "回皇上,因為奴才和堂兄素來不多往來,不過因公務關係,地方官與京城官員有聯係也是有的。"

  而康熙聽後隻是浮現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嗯,朕也覺得是。"簡單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寒意襲來。


  接下來的幾天,康熙像是遊山玩水一樣,盡在民間周旋,籍此了解民生百態。他絕口不提趙家的事情,不提政事方案。齊心知這其中有隱情,但不妥之處她又未能摸透,畢竟她之前可是什麽事情都不理的。


  隻是現在,情況已經有所不同……齊宣總覺得自己被一雙無形的手拉進一個又一個的漩渦裏,她不得不多加留意叁分。


  店小二把菜式呈上,康熙用心地把這道菜式放在齊宣的麵前,並親自為她挾了一塊大腿肉:"昨天在大街上,你對那酸甜黃瓜愛不釋手,連吃了兩大串。而且每次吃飯,隻要有酸甜口味的菜,你都吃得比較多。你應該比較愛吃酸甜的東西吧?聽說這道醋燒鴨做得很不錯,你嚐嚐。"

  這細微的照顧,卻讓齊宣感到受壓……輕輕咬了一口鴨肉,確實是酸中帶甜,如同她的處境。如同這幾天相處的點滴,她並非木頭,豈能無動於衷?隻是她總提醒自己不要去想,她怕,她真的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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