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鄭夢境眯著眼睛, 看著朱翊鈞熟練地給朱軒媁換尿布, 心裡止不住發笑。
換作幾年前, 誰敢想到當今天子會做這等事?宮裡多得是伺候的宮人, 哪個干不行, 非得自己來。
最開始的時候,鄭夢境在邊上看得心驚肉跳,生怕朱翊鈞下手重了,將還沒長好骨頭的孩子給傷了。偏又不能直說,生怕攪了他的興頭, 叫他面上尷尬, 平白讓人看笑話。
別說鄭夢境,就是朱翊鈞自己都怕得要命。手稍微將孩子的雙腿抬高一點, 邊上的宮人一個深吸氣,他的手就直發抖, 覺得自己是不是抬得太高了。可略放低一點,污穢之物就染上了朱軒媁的腿腳,不得不絞了帕子擦洗一遍,幾次下來一雙白嫩嫩的腿都紅通通了。
想起徐光啟說的話,朱翊鈞現在才真的算是明白了什麼叫做苦中作樂。帶孩子這事兒, 一開始確是很不容易。一路做下來,整個人都腰酸背痛的, 比在桌前坐了一整天還累。
不過後頭上手了,就習慣了。有的時候看女兒清清爽爽,笑個不停的模樣, 朱翊鈞覺得辛苦還是值得的。他甚至發現自己對這個女兒,遠比對其他孩子來得上心些。有時沒帶在身邊,坐在啟祥宮的時候,就覺得哪裡不對勁,心裡總是挂念著什麼。
興許這就是自己帶,和旁人帶不一樣的感覺。宮人服侍著,自己不知其中辛勞,現下自己來做,就分外不一樣了。
朱翊鈞從宮人手裡接過手巾,擦了把臉上的汗。將乾乾淨淨的女兒抱去鄭夢境邊上。望著女兒的笑臉,他有些恨恨地道:「也不知日後便宜了誰家小子!」
鄭夢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親了親女兒的小臉蛋,「這還沒滿周歲呢,陛下就想著這事兒,是不是還太早了些。」
「不早了,一眨眼的功夫。」朱翊鈞嘆道,「今歲要是再不給姝兒選駙馬,可就拖得太久了。」
鄭夢境心裡一算,「可不是么,都十七了。這個年紀便是放在宮外,也有些大了。」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本來都要挑好了,偏趕上前太子病歿,後來慈聖皇太后、孝端皇后又接連過世。朱軒姝要守孝,孝期怎能議婚。一拖兩拖,這就給耽擱了。
朱翊鈞倒在榻上,右手枕在腦後,眼睛頂著頂上的帳子發獃。「這次就不弄那麼大陣仗了,直接讓底下的人挑好了,將名單呈上來,我們自己個兒再細細斟酌哪個好。」
鄭夢境心裡記掛著朱軒姝,知道她對成婚生子這事兒心裡還是有疙瘩在,便加了一句,「還得讓姝兒偷偷瞧一回,她心裡喜歡了才好。」
朱翊鈞不以為然,「要是她看中的是哪個最差的呢?她一直在宮中,哪裡見過什麼人。識人不清,可就是一輩子的事兒。」大明朝有守寡的公主,卻從沒有和離的公主。「要我說,這事兒還得我倆拿主意。最多放放水,讓漵兒幫著看一回,我們且當沒瞧見便是了。」
鄭夢境張了張嘴,還是沒說什麼。她心裡對朱翊鈞的話有些不以為意,但又覺得不無道理。左右為難之下,還是打算以後再看。反正現在連預選名單都沒呢,且不擔心這些。
朱軒媁打了個哈欠,兩隻眼睛慢慢合上,顯是要睡了。
鄭夢境輕輕地將她放在床邊的搖籃里,朝朱翊鈞「噓」了一聲。
「媁兒睡啦?」朱翊鈞把聲音壓得極低。
鄭夢境點點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推著搖籃,時不時朝裡頭看一眼。
宮人上前把帳子放下,將燭燈都滅了,只留了一盞在桌上,悉數都退了下去。
鄭夢境躺在靠牆的那一頭,調整了下姿勢,扭過頭來問:「陛下打算給姝兒挑什麼駙馬?」
「唔——」朱翊鈞想了想,「這回想看看錦衣衛里有沒有合適的。」
「武官?」鄭夢境有些猶豫,「會不會有些粗鄙?姝兒叫我們養的嬌氣,嫁過去會不會受欺負?」
朱翊鈞揉了揉她的頭髮,「姝兒是公主,誰有這膽子?」他側頭看了眼搖籃,朱軒媁正在裡頭睡得香甜,自己也跟著打了個哈欠,「且睡吧。選駙馬的事還早著。」說著將人攬到懷裡來。
鄭夢境靠著他,「可不能再晚了,姝兒年紀不小了。」
「朕知道了。」朱翊鈞迷迷糊糊地應了一句。
第二日,田義天還沒亮就早早地就從啟祥宮趕過來,把馬堂給轟回去。嘴上卻是說得好聽,「馬秉筆昨夜伺候陛下辛苦了,早些回去歇著吧,可別累壞了。」
馬堂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伺候陛下乃是本分,且累不著。」心中雖有不滿,卻不欲在自己還未於京中立穩的時候與田義這個老油條起衝突,「咱家就謝過掌印的美意了。」
田義朝不帶一絲留戀離開的馬堂撇去一眼,心中冷笑不已。背過身時,已是換了副面孔,專心致志地守在門口等朱翊鈞喊進去。
今日不用視朝,朱翊鈞就偷懶睡了個晚覺,比平日要晚起一盞茶的功夫。田義也不曾催,恭恭敬敬地半彎著腰,守在門口一步都不挪騰。吳贊女從旁經過的時候,免不了多看了幾眼,心裡嘖嘖稱奇。
也虧得有這麼身本事,要不然哪裡吃得消服侍聖上。
幸好娘娘從來都是個好性兒,不計較這些。
吳贊女心裡暢快,哼著小曲兒自田義身旁擦肩而過。
搖籃里早就睡醒的朱軒媁一下下地對空踹著腳,想要從襁褓裡頭掙出來。許久都沒能i掙脫,脾氣就上來了,「哇」一聲哭開了。
哭聲驚醒了鄭夢境,她揉了揉眼,一把掀開了被子。「媁兒?」她將身子越過睡在外邊的朱翊鈞,探著身子將孩子抱來懷裡。「媁兒不哭啊。」
朱翊鈞也叫這震天響的哭聲給吵醒了。「媁兒醒了?」他揉著睡眼,只覺得還沒睡夠。不過外頭天色大亮,是時候該起了。
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醒了一會兒神,朱翊鈞才高聲喚人進來。
田義搶在頭一個進去,「陛下,娘娘。」
鄭夢境推開窗戶,朝外頭看了眼,「今天日頭倒是好,等會兒帶媁兒上御花園玩去。」
朱翊鈞端了茶來漱口,回頭道:「記得多穿些,外頭風大,看那樹葉子被吹成什麼樣了。」又吩咐劉帶金,「仔細伺候娘娘同小皇女,別讓她們在外頭待太久了。」
劉帶金福了身子道諾。
朱翊鈞換好了一身衣服,湊過來在鄭夢境的臉上親了一下,「朕走了。」
「嗯。」鄭夢境眯著眼,抱著女兒懶懶地縮回被子里。她還想再睡會兒。
朱翊鈞捏了捏她的鼻尖,「懶蟲。朕走了啊。」
「嗯。」鄭夢境用被子把鼻子給蓋住。
外頭鑾駕早就備好了,就等著朱翊鈞。田義一路隨侍在側,趁著機會向天子邀功,「陛下,奴才找著了!」
「嗯?你找著什麼了?」朱翊鈞一下子沒想起來。
田義心裡有些急,該不會陛下昨日只是一時興起吧。他小心翼翼地提醒,「就是那個、那個……宗親的奏疏。」
這麼一提,朱翊鈞就來了精神,「找著了?是誰上的?哪兒送來的?」
「是楚宗的宜賓,汪若泉所上的奏疏。」田義加快了腳步,免得被鑾駕落在後頭,「其懷疑現今楚王朱華奎及其胞弟宣化王朱華壁並非楚恭王的遺腹子。」
朱翊鈞面色一沉,「奏疏呢?」
「奴才放在啟祥宮了,就擺在陛下的桌上。」田義低垂了頭,不叫人瞧見自己臉上的笑意。這麼一來,算是能在陛下心裡扳回一城了吧。
他早就看馬堂那張要死不活的嘴臉不爽很久了。等自己再重奪帝心后,看他怎麼折騰那老小子。
朱翊鈞定了定神,催促著請轎長們速度快一些。他等不及要去看那封奏疏了。
在走進啟祥宮的時候,朱翊鈞還在回憶,究竟為什麼這封奏疏當年並沒有引起自己的重視。按理來說,這等混淆血脈之事非常嚴重,就是不信,也該著人去武昌府問一問。可他的記憶中完全沒有這一段。
朱常漵早父親一步就在了,他趁著殿里人不多的時候,在上首的書桌那裡晃了一圈,一衝眼就看到了田義特地放在那裡的奏疏,偷偷打開看了眼。果真就是關於朱華奎身世不明的那封奏疏。
萬曆八年……那時候的父皇年紀還小的很,執掌大權的當是文忠公。
晃回了位置上,朱常漵手捧了一本《貞觀政要》假裝在看,心裡卻想開了。便是當時父皇年幼,不知其中利害,文忠公總不會不知道。為何連他也沒有動作呢?
不過這些都不打緊,只要現在重新讓父皇正視起來就行了。
朱常漵捏了一個包子,小口小口嚼著,時不時翻過一頁書,可全沒看進去。等外頭傳來腳步聲,他趕緊咽下了嘴裡的東西,放下書,起身相迎。
當是父親來了。
不過可得想個法子,讓父親差人上武昌府看一看,問一問。現在光憑一封十八年前的奏疏,就輕易拿人問罪,於情於理可都說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