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李太后拒絕了王喜姐和鄭夢境的攙扶,自己拄著拐杖在上首坐下。她望著帘子外頭跪著的秀女們,咳了幾聲。「你們可都挑好了人?」


  王喜姐低下眉眼,「正同皇貴妃商量著呢。」她望著那幾個想要給朱常洛的秀女,將名字報給了李太后,「這幾個,我倆瞧著都好。個子高些的那個,瞧著穩當些,正好點了做正妃,餘下的幾個稍顯活潑,便做次妃給皇長子陪伴。」


  李太后並沒馬上否決了王喜姐的意見。她點點頭,讓嬤嬤領著高個兒的那個秀女上前。「把頭抬起來。」


  秀女抬起臉來,一雙眼睛生得尤為靈動,不過除此之外,都是平平。李太后聽著田夫人的形容,皺了眉,形貌是有點差了。她又問了幾句話,那秀女倒是都答得不錯,這才心裡稍稍安定些。


  看來還是用了心思挑人的,沒有苛待了自己的洛兒。李太后心中點點頭。王淑蓉被關起來之後,她心裡就隱隱有一種要事事都給朱常洛安排妥當,爭出了頭,不能薄待孩子半分的想法。


  大抵是出於愧疚,覺得王淑蓉被罰,自己也是有錯的。在李太后看來,朱翊鈞的做法太不近人情。做母親的縱有錯,可孩子到底無辜,何況還是自己的親生子。這般不被重視,實在難以說得過去。


  李太后將中宮和皇貴妃看好的人都一一相看了,雖不能瞧見容貌,但有田夫人口述,心裡還是有些譜。不過她因看不到,所以更注重秀女們說話時的語氣,覺得雖然有些不好的地方,但還算的過去。為了防止漏過可心人,她特地憑感覺還挑了幾個自己覺得不錯的女子,但都比先前這幾個差著幾分。


  「皇后,可有給太子留心?」李太后心思微動,想起了這事。她篤定了王喜姐會給朱常汐選個頂好的人,這麼好的機會不下手,自己是不肯信的。


  王喜姐有意隱瞞,轉念一想,回頭將人留在宮裡住著,李太后也遲早會知道。與其到時候大家臉子上不好看,倒不如先說明白了。她指著最角落裡的一個略矮的秀女,「奴家覺著這個倒是不錯,雖容貌不算頂好,但勝在性子穩當。太子的脾性娘娘是知道的,不給他選個穩當人看著,奴家心裡不安。」


  李太后沒說話,只讓那個秀女上前來。近前後田夫人一瞧,的確容貌不算好,說給李太后聽了,後者也不出聲。但略說了幾句話,李太后的心就動搖了。她問道:「你讀過書?識得字?」


  那秀女細聲細氣地道:「奴家祖上做過官,如今雖家貧,藏書卻多。奴略翻過幾本,識得幾個字,不過是不做那睜眼瞎子,叫人笑話罷了。」


  李太后那雙看不見的眼睛發了亮光,急切地問道:「在哪朝做的官?官居幾品?怎的會家道中落了?」


  秀女全都一一答了,語氣不卑不亢,聲音雖稚嫩,卻也清脆動聽。


  「都下去吧。」李太后這番模樣,已讓王喜姐心中不快,知道她這是篤定了要同自己搶人。不過心中雖知對方瞧不見,王喜姐的臉上還是沒露出半分不滿來。


  「娘娘怎麼看?」鄭夢境替不願說話的王喜姐說道,「奴家覺著先前的那幾個,都挺好的。」


  李太后不置可否,「最後那個才好。雖然容貌差些,但無妨。娶妻娶賢,納妾才挑那等容貌姣好的。依哀家的意思,就讓最後的呂秀女給洛兒做正妃。先前你們挑的那幾個,通做了次妃吧。」


  王喜姐一下一下地磨著牙,覺得自己怎麼都咽不下這口氣。她將頭撇去一邊,不再說話。


  李太后沒聽見皇後點頭說好,就明白人定是心下不快。早先也說了,那是給皇太子定的人,自己現今搶了,的確有些不佔道理。她既有愧疚之意,便想著要打個圓場,道:「太子年紀還小,且再看看,並不忙著婚事。太子妃日後可是一國之母,萬不能就這樣隨便定了人。」


  鄭夢境敏銳地感覺到不對,警惕地等著李太後接下來的話。


  「等過幾年,姝兒挑了駙馬,輪到漵兒選秀的時候,皇后且再看看。要那時候再有好的,留下卻是無妨。畢竟年歲相當,不會大許多。」李太后覺得自己的這個提議非常好,「洛兒長太子四歲呢,秀女大都與洛兒差不多的年紀,太大了可不大好。」


  王喜姐不可思議地望著李太后,這不是攛掇著皇貴妃和自己生隙嗎?她也並非偏心,一味地就選了不好的人和皇長子送作堆,只是留了性子相對而言最好的那個罷了。論容貌,呂秀女都比不得那幾個自己定下的;論才情,也不過是識得字,自己才興了留在身邊□□的心思。


  鄭夢境不願摻和進中宮和太后之間去,垂著頭默默往後退了半步,避開事端。她雖不說話,卻也覺得李太後有些不講道理。可轉念一想,誰不偏疼自己喜歡的孩子呢?便是自己,也想著要給孩子們最好的。如此想來,倒釋懷了不少。


  可這等理不清的家務事,誰都難斷。鄭夢境自覺也不好說話,幫著誰都會惹來一身腥。


  李太后久等不來中宮的回話,心裡有些厭煩,知道這是王喜姐心裡不願意,當即拍板定了,「就這麼著了。哀家回宮去了。」


  王喜姐氣得渾身發抖,連送都沒送,站在那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李太后的意思,不是能輕易辯駁得了的。王喜姐心裡再不願意,還是按著她的意思,向朱翊鈞彙報。


  朱翊鈞看著名單,眉毛一挑,「沒給太子留人?」不應該啊,選秀前自己還和皇后說要記得給太子看看的。


  「沒。」王喜姐心中有氣,不願多說,將名單撂下就回去偏殿生悶氣了。


  朱翊鈞捏著名單,有些一頭霧水,半晌沒回過神來。他招來陳矩,「昨日選秀,慈聖太后是不是去了?」


  陳矩應了,「是,慈聖太後娘娘還因秀女的事兒同皇後娘娘起了爭執。」


  「朕就知道。」朱翊鈞將名單拍在桌子上,「準備鑾駕,朕要去一趟翊坤宮。」


  門口守著的田義拱了拱手,出門去準備。


  鄭夢境聽守門的太監報說天子過來,將手裡的茶杯放在桌上,嘆了一口氣。她就知道,這場官司還有的打,只怕最後又是自己落得個不討好。


  心裡雖有淡淡的怨艾,到底還是起身相迎。「陛下。」


  「朕問你,皇後到底因著什麼事氣成那樣了?是不是母親同她爭人了?」朱翊鈞一進門,劈頭蓋臉地就問。


  鄭夢境躊躇了一會兒,將人全都摒退。「奴家如實說了,陛下可別怪奴家多嘴。」


  「你說便是。」朱翊鈞在羅漢床上坐下,信手拿起方才鄭夢境喝過的那碗茶抿了一口。


  「確是爭了人,可……要讓奴家來說,也不能說誰是誰非。慈聖太後娘娘想給大皇子挑個頂好的,無可厚非。娘娘是太子的親生母親,自然也向著太子。可頂好的就那麼一個,總不能一分為二啊。」鄭夢境盡量不在朱翊鈞和李太后脆弱的關係上做文章。


  想來想去,鄭夢境還是覺得這事兒丟給朱翊鈞去解決最好,「這事兒,奴家也說不好。還是陛下您看吧。」


  朱翊鈞有些頭疼,小夢說的在理,這事兒確是難辦。


  朱常洛一直對自己的婚事翹首以盼,李太后早就將他叫過去,私下囑咐了他的正妃是姓呂。可等到幾日後聖旨下來,卻發現根本沒有一個人是姓呂的。反倒是皇後身邊,多了個形貌不起眼的呂姓女子。


  不用多說,朱常洛心裡也明白。父皇這是又一次地向著太子了。自己無論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博得父皇的歡心。旁的也就罷了,如今竟連婚事都要被壓一頭!

  苦求母妃見不得,婚事也橫遭一劫。朱常洛覺得自己要瘋了。什麼,什麼都向著太子!可明明自己也是父皇的兒子,還是他第一個皇子!為什麼差的就那麼多?

  朱常洛枯坐在桌前,身側垂下的手握緊,又鬆開,再握緊。


  桌上的東西被掃到了地上,上等端硯被摔得粉碎。朱常洛冷冷望著地上筆山的碎瓷,上頭原是畫了童子嬉戲,他見著的那一塊碎瓷上,只留了一個人頭。


  若是沒有太子就好了。即便自己做不成太子,他也再不想見朱常汐那惹人討厭的臉!

  慈慶宮裡,朱常汐正是開懷。他已是去見過了母后給自己留的人,雖然對其不算中意,但得知這是從朱常洛手裡搶過來的,心裡就暢快無比。


  同他爭?自己可是當今的皇太子!便是有慈聖皇祖母在背後撐腰又如何?他有禮法,有母后,有父皇。只要輕輕動一動手指頭,朱常洛還不是被自己給壓著。


  朱常汐怨毒地望著窗外沙沙作響的小竹林。接下來,自己就等著朱常洛大婚之後選擇藩地時同父皇哭幾句便是了。


  就像大皇姐教自己的那樣。他就不信,父皇會容忍這個不斷威脅自己地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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