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陳太后拍了拍鄭夢境的手,讓她別在人前顯露出情緒來。


  鄭夢境知道人是好意,深呼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又是那個儀態萬方的鄭德妃了。


  看似將事情掩蓋過去了,其實在座的每個人心裡都打著小九九。


  那彭氏是無意呢,還是李太後事前有意為之?這可說不好。


  看來慈聖太後娘娘對鄭德妃受寵很看不過去。


  相熟的外命婦彼此打著眼色,等著宴席散了之後出宮去再聊。


  眾人正欲入宴,就見張宏親自捧著一封明黃色的聖旨過來。


  「德妃娘娘,是陛下的旨意。」張宏笑吟吟地指明是給鄭夢境的。


  鄭夢境跪下領旨,聽著張宏將內旨上的冊文徐徐念來。


  一同跪著的外命婦彼此交換眼神。


  宮中晉封,太后應是早就得了消息的。莫非先頭那場,是要顯示自己心中的不滿之意?觀鄭氏今日言行,進退有度並無不妥之處,況又生了二子一女,便是放在尋常人家,也斷挑不出錯來。


  果真如民間所言,李太後有意提拔王恭妃,由皇長子繼位。鄭氏在宮裡上跳下竄地相助坤寧宮,幫著皇后產下嫡子,如今王恭妃和李太后都如意算盤都落了空。


  皇長子的身份,也顯得尷尬起來。


  若嫡子長成,得封太子。一直站在坤寧宮這頭,與皇后嫡子抱成團的鄭氏想來必會過得比王恭妃好許多。


  「皇貴妃娘娘。」張宏將聖旨交到鄭夢境的手裡,「老奴向皇貴妃娘娘道喜了。」說著,打了個千。


  殿內的賀喜聲此起彼伏。


  王喜姐上前牽了鄭夢境的手,笑道:「恭喜妹妹了。」


  便是她不說,鄭夢境也能猜到一二,自己這次晉封皇貴妃,中宮在後頭多少有出力,「多謝娘娘。」


  「你我二人日後還得好生輔佐陛下,教導皇嗣,約束好宮人,莫要借勢胡鬧。」


  鄭夢境福身道:「謹記娘娘教誨。」


  說的是你我二人,其中含義不言自明。


  皇後向自己遞了一根橄欖枝,茂盛,且粗壯。


  鄭夢境讓劉帶金獻上自己帶給朱常汐的禮物,乃是一尊小小玉佛。尋常滿月之禮,皆為金銀之物,替嬰孩祛邪用,玉器固然金貴,卻與禮俗略有出入。


  王喜姐略一想,便明白鄭夢境的意思。她對身旁的宮人說道:「將去歲陛下送來的那枚小金鎖取來。」她轉向鄭夢境,「那金鎖精巧,我一直捨不得用。今日觀玉佛剔透玲瓏,必非凡物,想來是叫妹妹割愛了。我也不白拿你的,且用金鎖與你換。」


  都人取來金鎖,她親自給朱常洵戴上。


  金玉成約,不相負。


  坤寧宮與翊坤宮正式結為一體。


  李太后看不見,只能從她們的談話中猜測一二。陳太后確是看得分明,知道其中的彎彎繞。她嘴角上揚,臉上越發柔和了。


  這樣的情形,卻是她樂見其成的。


  陳太後用餘光去看面露幾分焦躁的李太后,笑意加深了幾分。


  在偏殿玩耍的兩位皇女經都人提醒,也過來湊熱鬧。


  朱軒姞朝鄭夢境盈盈一福,「恭喜皇貴妃娘娘。」


  鄭夢境連忙讓她起來,從腰間的荷包中取了個金子打的小手釧,顯見是早就預備著的。金釧上綴著的精巧吊墜,一下子就吸引了朱軒姞的目光。她親自給朱軒姞帶在手上,「這是家父在肇慶見到的,手藝比不得宮裡,勝在新奇。殿下且帶著玩兒吧。」


  朱軒姝就直白多了,一頭撞進母妃的懷裡,「恭喜母妃。」她眼巴巴地看著長姐的手腕,眼裡有幾分渴望,但沒說出想要的話來。


  朱軒姞見妹妹一直盯著自己,防止她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來,便將袖子蓋下來,想著等會兒私下轉增給她。


  「小氣鬼。」鄭夢境輕輕道,又取了一個出來,比給朱軒姞的要小上一些,墜子也從五個減到了三個。但朱軒姝一點都不嫌棄,這個會響,比皇姐那個好玩多了。


  鄭夢境分完東西,喚來宮人,將她們帶去偏殿,「好了,一人一個,都滿意了吧?去偏殿玩吧。」


  朱軒姝點點頭,還不忘和母親炫耀,「皇姐可厲害了,都會做女紅了。」她從小小的荷包里拿出個似模似樣的小鴨子手絹來來,「皇姐說這個是她自己做的,送我啦!」


  朱軒姞面有赧色,「皇妹……」她小聲道,「不過學著做的,還不成樣呢。」


  「本宮覺著很好,在你這般年紀時候,尚不會女紅呢。」鄭夢境讓女兒將絹帕收好,「既是殿下相贈,姝兒可得好好收著,莫要弄壞了。」


  朱軒姝點點頭,「以後等我會做了,也做一個送給皇姐。」說罷,樂呵呵地牽著朱軒姞的手往偏殿跑。


  李太后抿緊了唇,對鄭夢境的行為不以為然。


  這是想當眾顯示自己的慈愛之情,博得眾人好感罷了。剛封了皇貴妃,自然要做一番表示。


  無論她怎麼想,鄭夢境的言行都得到了絕大多數人的好感,尤其是王喜姐。她已經感受到鄭夢境釋放出來的,足夠多的誠意。


  雖然中途有不少小插曲,但這次的滿月宴總算還不錯,起碼賓客盡歡了。


  不過風波遠遠沒有結束。


  首當其衝的就是朱翊鈞的興師問罪。


  李太后在之前表現出太多對鄭夢境的不滿,朱翊鈞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母親在宴席上的舉動是無意的。


  他的要求也很明確,把彭氏交出來,由他處置。


  這聽上去並不過分,但李太后並不願把人給出去。不說彭金花的按摩手法對她的眼疾有益,更重要的是,今日舍了一個忠心於自己的人,難保旁人寒心,以後開始對自己陽奉陰違起來。她心雖明,眼卻不明,看不到許多東西。


  再者,李太後年歲已是不小了。上了年紀,人就似乎變得特別脆弱起來,一有風吹草動,就在心裡翻來覆去想半天。她覺得兒子上門來要人,是對自己不再孝順,是把一個寵妃放在自己前面。


  「彭氏縱有錯,哀家自會處置,陛下不必費心。」李太后*地道。


  朱翊鈞冷笑,「母親還要將人護多久?一個小小奴婢就值當母親這般,若今日她將姝兒害死,是不是母親也覺得無礙?」


  「陛下!」李太后大怒,「難道哀家在陛下眼中,就是個不分輕重,不知善惡之人嗎?!」


  「當眾給皇貴妃難堪,毆打皇嗣,難道在母親眼裡就只是小事?」朱翊鈞覺得齒寒。他不否認自己對朱軒姝有相處多了,愛屋及烏的感情,但今日換成任何一個孩子,哪怕是最不受他喜歡的朱常洛,他也絕不會善罷甘休。彭氏是在打整個皇室的臉面,而不僅僅是照著鄭夢境的臉抽。


  朱翊鈞不敢想象,若是當時朱軒姝就此大鬧,或者鄭夢境沒能將女兒哄住,場面會是什麼樣兒。前腳剛鬧開,自己後腳就差了張宏送來晉封的內旨,外命婦會怎麼想?只會覺得自己太過看重鄭氏,是一個色迷心竅的後主。


  一心想要勵精圖治的朱翊鈞根本不願意接受旁人對他這樣的評價。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太後知道不把人處置了是不可能的。她嘆道:「哀家來處置彭氏吧。陛下……從慈寧宮拿了人,傳出去到底不好聽。」


  朱翊鈞很大方地也退了一步,「母親有所決斷便好。」他將手背在身後,顯是等著李太后現在就當著面發話。


  李太后暗暗咬著牙,喊道:「將彭氏拖去院里。」一字一頓地說出自己的決定,「打死。」


  朱翊鈞走到廊下,冷眼看著彭氏被打得沒氣,才迴轉向李太后告辭離去。


  李太后聽著兒子離去的聲音,只覺得喉嚨里有什麼東西堵著,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田夫人看著內監將院中的屍體和血跡清理乾淨,艱難地咽下口水。她雙手冰涼地走進殿里去,邁過門檻的時候差點絆住了。


  「何事?」李太后不耐煩地問道,聲音低沉沙啞。


  田夫人一愣,這是她頭一次聽見李太后這樣說話。


  「娘娘,武清伯府來人了。」


  李太後有些無力地往後面的椅背上靠。娘家每次入宮,都是來求賞的,他們根本就不顧及自己在宮裡的處境,只一味索取。


  難道自己和朱翊鈞給他們的還不夠嗎?!

  田夫人立了許久,都不見李太后說話。她偷偷地往上頭看了一眼,旋即又覺得自己毋須這般小心——李太后根本看不清自己的這些小動作,膽子便大了起來,原本弓著的身子挺直了,直勾勾地盯著李太后。


  李太後果然無所覺,「去把他們叫進來吧。」


  這次,又想要什麼了?還是犯了什麼事,叫言官抓住了小尾巴?

  李彩鳳不知道自己還能給李家做多久的□□,精疲力盡的她此刻根本就不想見人。


  武清伯府,到底是自己的娘家人。父親臨終的時候,最擔心的就是李家日後怎麼辦。


  李太后正想著李偉臨終時的模樣,心裡正悲涼,就聽見自己的嫂子一聲響過一聲的哭喊。


  人還沒到,說的話卻聲聲入耳。


  「娘娘,娘娘,您可得替我們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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