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險局
崔俁一行人很窮。
謝叢范靈修都沒錢,崔俁救到他們當日,他們因泥暴家財全失,因為走的狼狽辛苦,身上配飾也幾乎盡數丟度,所剩無幾,只留著身上穿的看起來華貴的衣服。
楊暄……更不用說,形跡泄露被追殺,身上就算有財物,為了不打眼,也早處理了。
這裡唯一身上帶了些錢的,只有崔俁。可崔俁只是庶子,小時候連過冬的厚衣服都沒有,這次又是偷跑出來,能指望他有多少私房?就算救了溫家兄弟,溫書權為表謝意,贈了些儀程禮物,但住客棧吃喝準備,再加上船資,已是所有,哪有多的?
船夫兄弟看著客人包袱全部被打開一遍,華麗衣裳一件件扔出來,目里精光漸漸消散。
這群趾高氣昂的少爺,看著意氣風發舉止不俗,身上竟無財物!除了那個放著剩餘船資的荷包,他們什麼都沒有!就算殺了他們,也得不到更多好處,反而浪費時間體力!
船夫弟弟朝哥哥遞了個疑問眼神:哥哥,怎麼辦?
怎麼辦?老子怎麼知道怎麼辦!
本來就是家中遭遇意外,迫不得已,他們才提著腦袋干這個暗單,可到現在,他們走不了了。不但不能往前走,千辛萬苦搞來的船也保不住了!
就算取了另一個荷包里的現銀,哪怕連這幾年華麗衣服都帶上,也不能彌補他們的損失……
都是這些客人的錯!如果不是他們急著要走,他也不會下決心干這個暗單,今夜上水!如果沒上水,就不會遇到這些遭心事!
船夫目光涼薄,透著森森寒意。
他給弟弟遞了個眼色。
心內有忿,不殺,他要坑這幾個少爺一把!
「到我了到我了!」
范靈修連鞋襪都脫了,身上就剩褻褲。古代衣服款式莊重,就算褻褲,也是足夠寬長,長度起碼到膝蓋,並不算太□□難看,但對於古人來說,已足夠丟人了。
看著跟自己差不多丟人的謝叢,范靈修頗為同仇敵愾的盯上崔俁楊暄。這兩個人雖然也脫了鞋襪,褻衣中褲卻還好好穿著呢,除了腳丫子,身上哪塊皮膚都沒露,簡直太讓人生氣!
他必須放大招!
「我和男人肌膚相親過!」范靈修眼珠子一轉,指著謝叢,「昨夜客棧,你們知道的,就一張床,我與謝叢太累,睡的太死,半夜不知怎麼把衣服扯掉了,天亮時發現互相抱著!」
這個有點丟人,不過好友抵足而眠很正常,再者現在丟人不重要,贏才重要!謝叢立刻響應:「沒錯!若你二人未脫光衣服和別的男人……咳咳,至少脫光上衣,與男人睡過的,就收根手指!」
楊暄沒有動,月光下咧出一口白牙:「抱歉,在下還真有過類似經歷。」軍營之中,一場大戰下來,累的氣力全無,脫了血衣躺倒就睡乃是常事,睡死了管身邊都有誰!
三人齊齊看向崔俁。尤其范靈修和謝叢,瞪著崔俁的眼睛相當興奮。遊戲玩的這麼熱鬧,崔俁一直很優雅很鎮定,脫衣服鞋襪也是從容微笑,真的讓人很想看看他害羞不好意思什麼模樣……
「沒有就脫!」
二人催著,崔俁無奈笑笑,修長手指伸向領口。
幾人目光也隨著那隻手,落到崔俁脖頸。
月輝瑩瑩,折入艙內一角,落在崔俁側臉,更顯他下巴精緻,頸線修長。只見其玉白手指緩緩上揚,勾住琵琶扣,靈巧轉開……
突然「噗」一聲輕響,像石子落入水間,像魚兒躍出水面。
崔俁指尖停住。
他看了眼楊暄。
楊暄眼神輕移,心道可惜,卻還是朝崔俁點了點頭。
他雖目光看著崔俁,關注在艙外船夫兄弟的注意力半點沒少,這兩個人,剛剛入水走了。
崔俁收回手指,神情靜默。
船夫選擇不殺人,是起了善心,還是其它?
敏感的察覺到氣氛有異,范靈修和謝叢沒再催促,互相看著對方,眼神微疑。
直到小老虎膩著崔俁,發出『喵嗚』叫聲,崔俁才示意幾人朝艙外看。
藍橋最先大驚:「少少少爺,裝銀子的荷包沒了!范少爺的外裳也不見了!」
范靈修和謝叢則第一時間注意到:「船夫!」
楊暄站在船頭,劍眉皺起:「櫓壞了。」
崔俁走到艙外,直立遠望。
夜色茫茫,不知不覺間,他們已遠離河岸。此處河面很寬,暗粼映著月色,延綿數里,視野十分空曠,遠處岸石叢植只剩模糊陰影,四野俱寂,只聞細微夜蟲低鳴。
船夫跑了。櫓被破壞。離岸很遠。氣氛不安。
崔俁眸里映著月輝,神情安靜:「你們……會不會水?」
未等幾人回答,遠處突然火光大亮,兩列燈火,隨船排成齊刷刷兩排,從前後兩個方向駛來。隨著船隻駛近,有中氣十足的呼喝聲遠遠傳來:「前方何人?停船進見!自報身份者,可酌情不殺!」
月色映襯,暗粼波動,燈火由遠及近,如同星火落凡,火樹銀花乍現。
夜起長燈,氣氛不詳,景緻卻是極好。
范靈修謝叢登時一亂,這是……「遇到河幫了!」
「要……靠過去么?」謝叢猶豫,「咱們只是夜行過客,都是有身份的人,又與河幫無怨無仇……」
「你會划船么?」范靈修感覺不大好,「咱們櫓壞了。」
……
崔俁凝眸沉思。談判他在行,河幫有規矩,如果對面說理,哪怕付出一定代價交換……就在他即將做出決定的時候,突然注意到楊暄視線。
楊暄劍眉微斂,眸底似裝滿夜色,沉暗鋒銳。
他在看他。並且……對他搖了搖頭。
不行?
為什麼?崔俁知道不能莽撞做決定,可時間有限,對方正在靠近……
「巡爺……咳咳……饒命!」
西邊船上傳來嘶啞求饒聲,聽著很是熟悉,像是船夫兄弟。
崔俁抬手,示意范靈修謝叢安靜。
「看到夜起長燈還敢跑,這是鐵了心的想死啊,爺成全你!」
「求爺饒命!小的真沒想逃啊,想把船上客財都孝敬您來著,但那船上,船上客人狠哪!知道我們兄弟是船夫,威脅我們做暗單夜行不說,還要殺了我們!我們兄弟只是船夫,也想照規矩,可實在怕死不敢啊——」
「哦?客人狠?」
「對!殺人不眨眼!沒準就是幫里提防的別處探子!」
「你……所言屬實?」
「敢說假話,叫我身死魚腹!」
……
聲音有些遠,但寅夜安靜,崔俁幾人聽的很清楚。
謝叢氣的漲紅了臉:「他血口噴人!」
「小人而已,謝兄勿惱。」范靈修想安慰的拍拍謝叢的肩,發現謝叢和自己一樣上身光著,十分不雅,訕訕收回爪子,目光不期然落到崔俁身上。
怎麼辦,崔六快點出主意!
崔俁直視前方,飛揚眉宇低垂,目內燦燦有光,腦子急轉,心內數種思緒齊聚。
聽剛剛的話,夜起長燈,大概是河幫比巡視更重的規矩,見著了,就得奉上財物,財,貨,客,甚至船,許都會扣下。船夫兄弟本就走私活,遇到這種情況,基本沒活路,所以他們早就決定了謀財棄船。只是謀到的財太少,他們心有不甘,所以故意毀了櫓,還把船行至水中間,想讓他們被發現。只是沒想到,就算水性過人,他們自己,也沒能躲過這一劫。
誰都會為了保命說謊,船夫故意誇張他們身份,以博上面重視換一線生機,這沒錯,但別的河幫探子……為什麼說到這裡,巡視者聲音突然變了?
為什麼明明河幫在火拚,形勢不宜,他們還能分了人巡河,提防的,真是探子么?
崔俁眉梢微斂,微微闔眸。
連日大雨,客棧遇險,誅殺令,死士……泥暴,河災,自峽縣至此,青華山往南,全部遭了殃,往哪都走不了,必得行水路……河幫皆有靠山,比如某個叫四海幫的,幫主認了某個內宮大太監當乾爹……
而且,自客棧脫險,攜楊暄前行,一路未再遇任何追殺!
這麼明顯的不正常,他竟然一直沒意識到!
不是他們太聰明,出色的避開了所有對方死士,而是對方根本沒有繼續追。天險相助,這些人知道,楊暄無路可走,想逃,必行水路。與其耗時耗力滿山遍野找,不如等在河邊,守株待兔!
河幫正值廝殺之際,誰顧得上,又管得了這亂局?楊暄死在這裡,簡直再合適不過,任誰來查,都不會找到事實真相。只要看緊這個時間段,從屬於自己的那份力量小小搭把手,一定能找出楊暄!
渡頭停運,只怕也不單因為伙拼,還是上封有令。
夜起長燈,為的,亦不是別的。
今夜,楊暄……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