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殺
當是時,幽風嗚咽,雨聲瀝瀝,四野一片漆黑,只管家手裡的氣死風燈,照亮小半個廡廊角落。
他豪言之時,四外回聲相伴,他話落之際,庭中驟然安靜,漆黑暗夜裡,似有某種陰暗情緒編織累積,如同這洇洇水氣,不聲不響蔓延,轉而沒頂。
屋檐之外,野樹之上,突然傳來貓頭鷹叫聲,『桀桀』唳響,更像在笑。
管家喉頭髮緊,心中隱隱有些打鼓,可想起崔俁的話,想想自己的表現,握拳給自己鼓勁,一定不會有事!
北廂。溫書權抱著弟弟,視線越過窗縫,滿是驚服。管家竟然真的叫板了,還照著崔俁囑咐,絲毫不差的表演!這半日下來,管家所有反應,崔俁全部抓的穩穩,彷彿是他肚裡蛔蟲,知道他每一時每一刻的想法……也太神了!
西廂,裝扮成藥商的兩個人神色凝重,幾個眼神交錯,電光火石間,彼此想法皆已瞭然。管家話語信息量太大,對面反應也很有問題,他們腦子不笨,前後一對比思量就明白了,對面死士,是尋太子來的!
太子此行極為機密,他們自己人知道的都很少,這些人如何得知?而且不但知道了,還派了死士備下先手……他們自己人倒是蠢的可以,竟半點沒察覺!若非此刻意外,他們怕是早晚成為人家盤裡的菜,任人家花式吃了!
不管原因為何,這些死士既已出現在這裡,他們就得拼以性命攔住。壯碩中年人本來要換去夜行衣的,這當口也不換了,反而把武器暗器一樣樣裝回去,凜冽目光看向同伴。
他的同伴略年輕,身材精壯,二十多歲,臉頰有道新鮮傷痕,血漬未乾。這一點血漬,給他本來就硬朗的五官平添幾分肅殺之氣。初生牛犢不怕虎,年輕人眸帶戾色,目光堅定。現下具體情勢不明,對對方知道的也太少,但左不過是拚命,干不掉對方,自己以血祭忠心,幹掉對方,就是他衝殺路上的歷歷戰功!堂堂男兒,如何會怕!
年輕人比中年人還有衝勁,收拾好馬上就要衝出殺人,中年人拉住他,輕輕靠在窗外,觀察四外,以對方熟悉的手勢溝通——起碼找個最佳時機。
東廂,死士帶頭人一身灰衣,眉宇全是森寒戾氣,這個臭老頭竟然敢!
其他死士圍在他身邊,低聲提醒問詢:「頭兒?」怎麼辦,要出去殺了這人,還是請他進來?大家都有點猶豫,一個下人,本來無需在意,殺了就是,管他主家姓溫還是姓柳,可如果這個下人真讓殿下記著……而且這人還要錢,大家利益交易,應該不會有事?
帶頭人無聲冷笑,能讓金銀堵住的嘴,最不安全,別人給他更多,秘密就不會再是秘密,真正能保管秘密的,只有死人。
帶頭人考慮的是,此人這麼站於庭中大喊,恐怕全客棧都聽到了,他是不是提前動手,把所有人一起滅口了?
管家不知道各房間想法,繼續在外高聲催促:「大家都是聰明人,別再浪費時間了,只要給我點錢,你們六人長什麼樣子,我也不與外——」
死士帶頭人終於受不了他當面賣蠢,『砰』一聲踹開房門,一把精巧彎刀無聲無息同時飛出,精準沒入管家咽喉。
管家最後幾個字還沒說完,就覺喉頭漏風,血噴涌而出,不自覺眼睛瞪的銅鈴大,為什麼!崔少爺明明保證過,這樣應對,顯的他聰明,猜出真相多,也有靠山,誰想動都要掂量掂量的!
彎刀把管家喉嚨劃出超大豁口后並未停止,而是輕巧變向,滑出個弧線,飛回帶頭人手中。
鮮紅血漬順著刀鋒滴到帶頭人腳尖,帶頭人眼神森冷:「你知道的太多了。」
轟的一聲,不知道是自己倒地的聲音,還是腦子裡意識爆開,管家拼盡最後一絲力氣,艱難轉頭,死死瞪著西廂房間。
他終於……終於明白了!
枉他精明一生,竟栽在一個毛頭小子手裡!什麼先發制人,什麼得讓別人知道他聰明有身份忌憚,什麼當著大家面高聲說才更有保障,更讓死士們猶豫不敢殺,還顯的他厲害……死士行秘事,本就一個結果,撞到了就得死,管你是誰!他的結局,早已註定,如果早一點跑,沒準還有隱姓埋名活著的可能,這樣一鬧,什麼都沒了!
清河崔家,也不過是浪得虛名!
「嗬嗬……」管家瀕死,也想拽崔俁一把,想把這些事說出來,他是無辜的,都是那清河崔氏的小子,你們得殺了他!可他發現喉管漏風,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死士帶頭人既已動手,便不再猶豫,朝手下做手勢下令:「動手!」
東廂一直注意著外面的中青二人組一看,當下明白不能再等,立刻破窗躍出:「上!」
有管家『幫忙』,他們知道對方人數,躍出當時就有了腹案,從哪個方向哪個角度上,怎麼攔截,怎麼游擊,怎麼纏鬥……
灰衣人不察之下被纏住,背後房間里的人也出不來,瞳眸緊縮,怒喝:「滾開——別壞老子的事!」
二人沒理他,出手就是殺招。
幾息之間,中庭變色,血腥味撲鼻,刀光劍影漫天!
就是現在!崔俁立刻把手中茶杯往地上狠力一擲,拉起藍橋就往外跑。藍橋手腳麻利的勾住桌上小包袱往肩上一搭,腳一踹,桌子翻倒,砸到旁邊木桶,木桶倒下,整一桶烈酒灑出。
溫書權聽到崔俁的摔杯號令,立刻抱著溫書忱往外走,還一邊大聲招呼下人:「走!」
下人房中有人點起了燈,有人把包袱背上,有人拉住身邊人,一腦腦往外跑。跑時不慎帶倒房中桌椅,燈燭跌下,不知碰到了什麼,倏的燃起了火。
正值逃命,誰還有時間管火,尖叫著往外跑,一邊跑一邊驚喊:「殺人啦——」
「鏘鏘」聲帶著刺目火花,是鋒利刀兵相接。
「釘釘釘釘釘——」是不知道什麼暗器一排拋出,釘到廊柱地板。
「嗖嗖」勁風,是高手過招身體迅速騰挪帶起的破空聲。
「比剝」輕響,是火燃起來了……
逃跑線路規劃在西廂外,那裡離牲畜棚大門都近,正好此時雙方對打都在東側,非常方便。可人們依然要小心避讓兵器暗器,以及有死士騰出手殺他們。
一行人都沒有武功,走的都很辛苦。崔俁看到溫書權抱著溫書忱狼狽的躲避暗器波,離他越來越遠,可也沒辦法去救,他膝蓋傷未好盡,隱隱做痛,自己行走已是艱難,折回頭去,是累贅不是幫助。
刀劍聲中,不知道是誰嫌管家屍體礙事,把他一腳踢開,正好落在崔俁附近,管家死不瞑目,灰洞洞眼瞳直直瞪著崔俁。
藍橋立刻攔到崔俁身前:「少爺別看!」
崔俁怔了一下。
「少爺先走!我……小的不怕的!」
明明嚇的腿都抖了,聲音都顫了,還說不怕,擋在他面前。
其實……他才是真的不怕。活人,永遠比死人可怕。
崔俁注意力未分出一點,繼續直直往前走,順便拉小廝:「扶著我!」
小廝見主子神色沒什麼不對,長呼口氣,迅速捯著腿扶著崔俁快走,時時注意擋在外側,以免被兇殘的人誤傷。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雨停了。
人們逃跑的腳步似乎很慌亂,來不及顧其它,管家住的房間燒起來了。管家房裡不知道放了什麼東西,竟然滾出濃濃煙氣,煙氣熏算,似乎帶毒。
雨後屋潮,按說火勢大不了,可人們慌亂間打破了類似桐油,烈酒的東西,火勢不但未減,轟轟烈烈的燒了起來……
「都出來了嗎?」
終於到達牲畜棚,崔俁撫著胸口急促呼吸,看到抱著弟弟的溫書權,兩個人看起來沒受傷,略感安慰。
「我那幾個下人不太聽話,估計出不來了。」溫書權一點也不在意這件事,急聲催促下人,「趕緊套車!」
磨刀不誤砍柴工,套車需要一點時間,但如果沒有車,他們衝動往外跑,速度太慢,被抓到的可能更高!
窩在哥哥懷裡的溫書忱臉色發白,眼神發直,好像嚇的厲害,都不會說話了。
崔俁過去摸摸他的頭:「忱兒乖,剛剛被吵醒了吧?一會兒崔哥哥給你煮點暖湯,喝了就好了。」
溫書忱聲音弱弱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滿企盼:「崔哥哥,那些人……不會追來殺我們吧?」
崔俁眼梢微垂,眉目溫柔:「崔哥哥不會讓他們傷害小忱兒……」
耳邊似有風聲傳來,抬眼看,遠處屋頂似乎出現了灰衣死士身影。想也是,二對六,如果不是絕對實力壓制,根本不可能纏殺所有人!
崔俁瞳孔緊縮,高聲大喝:「全部上車!!立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