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內訌
堂而皇之在眾人面前說能借到兵,還當著一國太子,說的這麼大聲,理直氣壯,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兵力關乎國本,理應牢牢握在當權者手中,讓誰掌兵,就予虎符,不讓誰掌兵,就收虎符,派兵遣將全靠它,局勢緊張時,連聖旨都不敢隨便認,誰知道會不會造假?斷斷沒有憑交情就借兵的道理。
英親王是勇武能幹,全國各地崇拜他的人一堆,是所有將士心中偶像,卻也不能因此,就管得了別處的兵。
但老爺子沒一點心虛,直接就喊了出來。
太子……太子表情也沒有半點變化。
因為他想到了一件事。
「老夫有先帝親賜紫金鞭!賜下當時,有另兩位年輕將軍在場,先帝留有明言,萬一事出緊急,老夫可以紫金鞭為憑,調動二人手下兵力!」
如今,當時的年輕將軍已是壯年,幾番調派,正好靠著西南,跟鄯善在一條線上,過去調來幫忙,一點也不難。
還能低調行事,不引來任何人注意,事發出來,也能第一時間補來太康帝調令,簡直完美!
眾人沉默片刻,頗覺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爺子威武啊!
此計的確可行,而且調兵之事,只有英親王可以,楊昭再是孫子,沒有先帝託付,別人也是不認的。
待大家想好了,想要狠狠誇一下英親王時,又迎來另一個驚喜。
太子說話了。
「孤可以拿到虎符。」
這個時候表這個態,很明顯,不是能說服太康帝給他虎符的意思,而是能瞞天過海,悄悄的,偷偷的,拿走虎符辦事,卻不讓太康帝知道,保證不出問題。
崔俁就笑了:「既然能拿,千萬別拿老王爺需要的。」
意思是,另拿一個。
楊暄頜首:「自然。」
找兵力增援的事,就這麼說定了。
接下來,繼續說大方向戰計。
楊暄:「孤同老王爺調兵支援邊關之時,萬霖會帶著慧知力量造反。」
英親王點頭:「看這架式,是沖著帝都來的,他們會直接兵臨城下,攻打洛陽。」
所以這裡,需要人守。
崔俁捧茶微笑:「我會在這裡。」
以崔樞為首的龍衛們也表示:「我在這裡守!」
張松趙季帶著一票文官:「我們也在這裡!」
不要小看了小文官了力量,論嘴皮子,沒人比他們溜,筆伐誅心,罵人抬人,亂人心攪局勢,就屬他們能幹,這次卯足了勁,定能讓形勢朝自己這邊倒!
再者說,做官到這個程度的,誰沒養點看家護院?全部集結起來,也是一股力量!
「禁衛軍,五城兵馬,都會守城,洛陽附近各州府廂軍也會接受調遣!就算西山大營軍士勇猛,有其它助力,咱們未必也不能贏,只要扛住第一波,後面就有的打了!」
崔樞趕緊舉手:「我可刺探消息!兩軍對戰,戰機得握者勝,而戰機,全在準備消息里!」
大家積極踴躍發言,英親王不甘落後,猛的一拍桌子:「老夫立刻下急令,把楊昭那孫子叫回來!他是武將,從小在戰場上長大,眼下守城,最適合效力!」
楊昭之前接了個任務,帶使團和靺鞨王子公主四下遊玩,好在離的並不遠,飛鴿傳書去召,三日內可還。
崔俁點了點頭,造反也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么:「對方既然同突厥合作叩邊,這造反時間,定是邊關敗績傳來,人心惶惶之際,老爺子不必擔心,楊昭慢一點,也是趕的及的。」
一時間,大家聲音不斷,有提出不足的,有跟著補充的,很快,商量下了部分細節……
龍衛里,項令為睚眥,最強戰部成員,且軍隊里,也有不少龍衛睚眥成員,責任在身,他需得同楊暄一起趕往邊關戰鬥。至於崔樞及剩下的龍衛,則按需要分工,一部分留下,一部分一同前往邊關。
「若慧知所言不錯,這個叫莫亭的男人,心竅頗多,面媚嘴巧,會蠱惑人,該是造反隊伍里隱形軍師,有他在,對形勢極為不利……」
「能解決就最好了。可以他地位,必然躲在後方最安全之處……」
崔樞再一次站出來:「我來打探消息!」
「照眼下計劃,英親王可先走,太子殿下需要停一停……」
「皇上那邊,得找個完美能騙得過的理由才好。」
項令微笑,眸底瑰色閃耀:「不久前剛剛接到消息,越皇子很是有才,布置了一個被擄現場,失蹤了。竊以為,這一點,可以稍加利用。」
雖然現在並未確定越皇子蹤跡,但他既然敢走,就不用再回來了……
皇子被綁架,多麼打臉,太康帝必然震怒,說個哪哪有山匪,主動請纓,足以讓太康帝正大光明的把太子派出去。
……
太子那邊集眾人之言,總結思路,計劃越來越細,越來越完備,越皇子這裡,卻出現了問題。
慧知得用手下大多在暗處,戰隊有,死士也不少,但沒能融入軍中,往日有這方面需要,他不是借盟友之力,就是讓田氏以特權幫忙,特別緊急時,拼著死人也要往宮裡扎的動作,也不是沒有。
此次宮宴,慧知不知道楊暄要放大招,自沒做過多準備,緊急暗令發出,應急變化啟動,他的人都在外邊,立刻響應很有難度,軍中之人就方便多了。
遂在山邊接應越皇子的伍亮一行,是萬霖的人。
順利接到『慧知的兒子』,下一步,就該轉手了。
伍亮『認少主』認的乾脆,他雖暫借給慧知用,但本質上是萬霖的人,遇事自然最先替自己這邊打算,慧知的人認少主,卻沒那麼容易。
「你說他是我們少主?」
一個蓄了山羊須的瘦子中年男人走過來,圍著越皇子走了幾圈,上上下下審視了幾遍,眸底滿是懷疑:「長的跟東翁一點也不像。」
「齊師說的沒錯,長相差這麼多……不會是假的吧!」
「差的是有點多……」
「差的多怎麼了?沒準是隨了娘呢!」
「那當娘的要長成這五大三粗方臉厚唇大下巴的樣子……東翁能下得去嘴?」
「就是!」
「也沒準,沒準東翁口味就偏異常呢!」
……
一群人沒一個上來拜見越皇子的,你說一句我杠一句,竟然吵起來了!
這就有點尷尬了。
越皇子懵在原地,是真沒想到,還能遇到這種意外。
也不怪他沒想到。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慧知的確厲害,以驚人手段收攏了一大堆人才,威懾壓迫,無人敢反抗。但壓抑的越狠,反彈的越嚇人,非以能力性格折服他人跟隨,用旁門左道控制的,終會有這一天。
下面人要反。
明著不敢,暗裡準備。
這人群里的齊師,是慧知手下最得用,最順手,最聽話,也足夠聰明有心機有手腕的人。他確也被蠱蟲控制了,但他會表現,往日里對慧知吹捧奉承,出謀劃策,各種出力,哪怕拼出一條命去也所不惜,把慧知都當爹伺候了,如何不被重用?
他一步步接近慧知的核心領地,到最後,慧知的身邊事,都是他在管。各種毒蠱,解藥,他也摸的透透。若說慧知死了,誰能力挽狂瀾架住形勢,除了他,再沒別人。
當然,架住多久就難說了,他知道毒蠱解藥在哪裡,可他本身不會,一旦用完或者使用不當遭到反噬……呵呵。
齊師暗地裡早已準備,慧知的身邊事,為人性格,也最熟悉不過。
慧知一個極為自負,又陰狠多疑,永遠不會對別人交付所有信任,任何一點東西,都要牢牢把控在手心的人。眼下境況,若慧知安好,怎會讓別人送兒子過來?所以……慧知肯定出事了。
大事。危乎性命,回不來的那種。
既然上天都幫他,他為何不拼一把?
齊師做為慧知正經心腹,當然知道慧知上的是哪個女人,兒子是哪個,也見過越皇子,知道這人出現在這裡,肯定有什麼想法。但他可以裝做不知道,不承認越皇子的皇子身份,折身下跪,更不會承認越皇子的慧知兒子身份,隨便認主!
慧知不大,下面人大多看齊師眼色行事的,而且大部分人沒見過越皇子,就算有見過的……往日越皇子一身皇子龍服,威儀赫赫,氣勢無兩,現在么,冒雪走過長長山路,衣服又臟又皺,頭髮亂了,臉也凍青了,身體因為寒冷有些瑟縮,狼狽的不行,哪裡像皇子了?
眾人對皇家有敬畏之心,對一個不知道哪冒出來的,可能要冒充他們少主的人,可沒什麼好態度。
越皇子很尷尬,伍亮卻站了出來,呲了呲牙,臉上刀疤抖了抖,惡聲惡氣:「東翁有言在先,認牌不認人,這話,你們也知道。」
立刻就有人問:「他身上有牌子?」
伍亮淡淡掃了越皇子一眼。
不用他示意,越皇子也明白,當下把牌子掏出來:「這是慧……我爹給我的,說是……說有家人,在等我。」
他也會演,把牌子拿出來時眼圈都有點紅:「父親性子雖有些嚴厲,但手下活人無數,為了大家過好日子,一直很拚命,他的遺命,我斷斷不敢遵……」
他在提醒這群人,慧知可能對他們『過於嚴厲』,引起他們不滿,但他們也要記得,是吃著誰的飯,平安享受到現在的!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事,是畜生乾的!
至於遺命……
至今沒半點消息,慧知肯定被太子抓住了,以太子性格能力,一旦抓住,就不可能放人,慧知有什麼話,都已經是遺言了。既是遺言,有沒有說過,怎麼說的,自然由他編。
萬一的萬一,他看錯了太子,太子丟人現眼,沒制住慧知……也沒關係,他不是布置了個『被擄現場』?只要隨機應變,保住小命,回宮繼續去做越皇子不就行了?
遂形勢雖然有點不利,越皇子還是穩的住的,並沒有特別害怕。
齊師捋了捋山羊鬍,三角眼犀利的往越皇子身上一瞟:「雖說是以牌子認人,但牌子是死物,最容易發生意外……」
這話立刻有人響應。,
「就是!今天事那麼多,咱們都聽說了,誰知道是不是有朝廷探狗,見縫插針偷了東西,過來收集情報了?」
「不謹慎不行!」
「不然這位——甭管是誰吧,同咱們說說,這牌子是怎麼到你手裡的?經手的是誰,姓甚名誰,有什麼安排?」
「還有還有,東翁什麼時候同你相認的,都說了什麼?」
「至少咱們這一群里,東翁會提起幾個人,你說幾個名字出來聽聽!」
越皇子腦門就見了汗。
這群人還真是難纏!
牌子是他從昌皇子手裡搶的,昌皇子曾自言自語,他聽明白了,確是有人幫忙安排,可安排的那個人他沒見過,不知道姓誰名誰!
慧知同昌皇子相認時他又沒在場,誰知道他們說了什麼!面前這堆人,一個兩個他都不認識,名字?勢力?慧知的交待?他一點都不知道!
越皇子突然有些懷疑,冒險的這一步,是不是錯了?
「呵,」伍亮冷笑出聲,「東翁的話不認,留下的牌子不認……你們,想造反么?」
齊師窒了一窒,方才三角眼一撇,陰氣森森道:「東翁的東西,我們自然認,我們也盼著有位少主,但事情總得捋明白了,對所有人都好。」
見伍亮眉尾挑高,似是不高興,他又添了句:「這以後,還是要好好合作的,伍大人可莫讓咱們難做。」
真正造反大事要合作的,是萬霖,和慧知——眼下慧和不在,對一切最熟悉,掌控著一切的,是他,齊師!
伍亮嗤笑出聲。
沒錯,真正造反的是他家將軍和慧知和尚,可慧知的用途,全在突厥外援,眼下信息已經發出去了,等著就是,下面這群人……不是他說,他家將軍還真用不上。
「齊師這話——」
「齊師這話不錯,但眼前這位公子,還真不能如此怠慢!」
伍亮一句話還沒說出來,就有一道聲音從後方插入,一行人,也緩緩跟著出現。
為首兩人,一人而立之年,眉目凜冽,腰背筆直,氣勢含威,周身環繞著一股肅殺之氣,不消多看,就能知道,這一位,定是軍中之人,職位還不會低。
另一人行在他身側,削肩長腿,腰肢纖細,氣質柔軟,膚白似雪,唇紅如櫻,眼梢微微上翹,眉目流轉間,全是說不出的風情。
可他一樣肩背挺直,不管走路姿勢還是臉上表情,都特別正派,看起來有一種明月清風的疏朗,並不會讓人看錯他的性別,也不會讓人心生反感,反而覺得他清俊無匹,很是帥氣。
這二人,便是萬霖和莫亭,跟在他們身後的,是萬霖心腹親兵。
前面這句話,就是莫亭說的。
莫亭說著話,腳下也沒停,直直走了過來:「齊師可知這一位——」他指了指越皇子,眉目流轉,暗意多多,「是何身份?」
他這話音太長,語氣太意味深長,眾人反應不過來,齊齊一怔。
房間頓時沉默下來。
莫亭看向萬霖,笑意深長。
不管這群人是真的還是裝的不認識越皇子,他們卻是認得的。
同伍亮想的一樣,他們才不在乎誰是慧和的兒子,慧知的勢力該誰接手,會不會有內訌,只要邊關突厥大軍能至,慧知的使命便完成了,接下來就是他們自己的事。
可如今,越皇子竟然要做慧的兒子……
不用說,肯定是主意已定,想要造反。
不管越皇子手裡牌子打哪來,是慧知的真兒子還是假兒子,他當了二十多年皇子這件事,是真的,長的也足夠像太康帝。
把一個真皇子拉到造反隊伍里,帶來的收穫可是多的多……
比如造反理由更好找,更容易正大光明,忽悠無敵愚民百姓更輕鬆……越皇子本身又有一定的號召力,用好了,都是助力!
電光火石間,莫亭就想到了諸多好處,同萬霖打了個暗裡眼色。
既然這位皇子也想反,不如就合作一把!
至於以後……無非是卸磨殺驢鳥盡弓藏,端看誰本事更高一籌!
齊師三角眼一眯,感覺有點糟。
果然,這位又發話了!
「這一位——」莫亭拉長了聲音,「可是咱們皇上的大兒子,越皇子殿下!」
莫亭一邊說,一邊半彎了身子,行了個禮。
萬霖也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拱手行了個禮。
禮行的不深,因為越皇子一踏入這裡,等於是放棄了皇子身份,而且他們都是要造反的人,皇上都不認了,如何會認個皇子?
越皇子沒有挑理,也沒法挑理,這一步走都走了,多想無用。
「真是沒想到,慧知大師有這等本事,在太康帝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生下了個『皇子』呢!」
莫亭眸底詭光閃耀,直直看著越皇子,笑意越來越大,到最後,竟有幾分詭異嚇人。
「越皇子殿下願意拋卻身份,回歸你我之間,進行未竟大事,這是爾等的福氣,也是我同萬將軍的福氣!」
「我們要心懷感恩之心,熱烈迎接他回來,怎能怠慢!」
莫亭這幾話,意思很明顯,他認下越皇子『慧知兒子』的身份了。
他認下了,一向同他腳步一致萬霖,自也是認下了。
齊師不想認越皇子,他想自己當頭,帶著慧知的隊伍干,但眼下什麼形勢……他最明白,還要靠著萬霖,莫亭的意思,他不敢不從,捏著鼻子也得認。
三角眼一轉,齊師心思回的比誰都快,當下就單膝跪地:「小人參見少主!」
不過多個傀儡而已,以他的心計手腕,掌握在手心裡的東西,還能鬥不過一個年輕人?既然這位於形勢有用,就先留著,過了這段再說!將來鹿死誰手么……呵呵。
他這表態,後面人自然跟著表態,先是稀稀拉拉,很快變成熱熱鬧鬧,跪了一地:「小人參見少主!」
這大起大落,轉折來的太突然,越皇子差點沒反應過來。
不過初心是什麼,他記的牢牢。
眼下形勢有些怪異,需要他接下來好生摸清把握,但有一點最明顯——他對這支造反隊伍很重要!
只要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的,身邊還沒有殺機,保證生存環境良好,他就有自信接下來慢慢融入,徹底掌局!那麼多年的帝王心術,可不是白學的!
越皇子收好牌子,和顏悅色:「都起來吧。」
……
中間有些小波折,但總的說來,事情比較順利,達到了預期目標,越皇子很高興。
一高興,他就全心全意留在了目前隊伍里,運用各種手段方法了解隊伍,和手下親近,回皇莊一事,自然沒沒再想了。
他沒回皇莊,布置的被擄現場卻還在,可想而知,太康帝聽到宮人彙報時有多生氣。
太康帝不知道越皇子打算,以為兒子真被別人擄走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太康帝一腳把桌子踹斜,氣的臉紅脖子粗,渾身都顫抖了!
今年犯太歲還是怎的,他這個皇上一點臉面都沒有了,一回回被打臉啊這是!
什麼大案刺殺魘勝,一回接一回的鬧,田氏那般妥帖乖順的竟是條美女蛇,不貞婊子,養了近二十年的小兒子是別人的種……這些都不提,如今連自己的種,大兒子都沒了!
在這皇莊之中,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綁走了!
他要不徹底深查一番,把這背後之人找出來,臉往哪放!
他瞪著眼紅著臉,胸膛起伏,聲音都喊破了:「傳太子,給朕把太子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