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失蹤
越王有些懵。
十月初五,天澤寺,難得隆重的禮佛盛會,父皇欲大大表現一番親民,增加皇室威儀,做為最貼心懂事的皇子,他自然也想著各種小意殷勤,最好做出點什麼成績,讓父皇滿意,讓高僧青睞,讓百姓拜服。
可什麼都還不及做……
木頭娃娃就出現了。
竟然有人敢咒殺皇上!
出了事,本該是他的表現機會,他應該拿出一如既往的皇子氣勢,從容穩重,把這件事接過來,好好查探,立下功績……這事雖不是什麼好事,於他而言,可利用可爭取的好處不要太多。
可他做了什麼?
和昌王互懟!
沒有嚴防死守,堵住甚至陷害太子,還讓太子爭出頭,得了這個機會!
不但如此……越王爵位也丟了。
周遭一切突然沒了聲音,彷彿身在混沌,寂靜猶如死地。
太子跪在皇上面前,忠心耿耿,皇上大懷安慰的拍了拍太子肩膀……這一幕君臣相得,父慈子孝的戲碼簡直感人至深,可他全然觸碰不到。
彷彿中間隔了層霧,又似隔著水境在看,鏡花水月,十分不真實。
可現實直接打了他一巴掌,這都是真的,他以為的如臨夢境,還有挽回機會才是錯覺,才是假的!
楊暄感覺多敏銳,越王看過來的複雜視線,立刻察覺了。他也沒看越王,一邊送太康帝離開,一邊朝昌王點了點頭。
昌王一愣,太子朝他點頭做什麼?
那眼光間略有游移,似還有什麼深意?
昌王沖著太子眼光方向一斜——看到了越王,驀的,心情變好了。
今日魘勝之事,非常意外,太子冒出頭,他也不怎麼喜歡,他從來沒有想和太子交朋友的意思。
可越王倒霉了!
這個強大自傲,不可一世,從小時候就死死壓在他頭上的哥哥,不再是王爺了!
但他還是昌王!
想想以後越王,哦不,越郡王見面得給他行禮,昌王就非常開心,嘴角甚至不由自主的揚了起來。
比起立場不同,不可能成為朋友,見面是敵,肯定要掐的太子,越郡王這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哥哥,更為讓他惱火。被太子得了便宜的不爽,遠遠抵不過越王倒霉帶給他的愉悅。
我的好哥哥啊,你也有今天!
越郡王倏的扭頭,清楚的看到了昌王嘴角尚未收起的笑。
竟如此幸災樂禍!
他氣的眼前發黑,指尖顫抖。
弟弟長歪了,越來越不乖,他想好好教訓,卻從來沒想過弄死,可他這般仁慈,得到了什麼?弟弟恨不得把他搞死!
他不能再縱容下去了!
越郡王微微眯起眼。
這個弟弟著實不一般,不但長大了,有了自己的脾氣,還有了勢力。母妃偷偷塞過去的,弟弟自己發展起來的,以為他一點不知道……
若是以前,他可以做個局,將這些東西呈現到太康帝面前,告個狀,但現在,他自身不保,在太康帝那裡沒有好印象,去告狀,太康帝不一樣信。
不知怎的,這個瞬間,他想起了慧知大師送給他的話。
人生在世,有得有失,有些東西是抓不住的,適時學會放棄,輕裝上路,方會有更多的收穫……
當時有些不理解,現在想,大師就是大師,說的太對了!
他以前就是太優柔寡斷,太捨不得,才養大了弟弟的心,早就該狠狠心放棄了!若早狠心,現在必不是這樣結局!
越郡王唇角泛起一個冷笑,目光森戾的看了昌王一眼,轉身就走。
既然今日主肅殺,不如就來決個勝負,成者王,敗者死!他再也不想看到昌王,被昌王拖後腿了!
越王親自定了個偏僻角落,讓人誘來昌王。
昌王到了地方,方察覺是誘計,見到越郡王,眸色提防,神色俱厲:「你想幹什麼!」
越郡王被這眼神刺痛,冷笑一聲,內里滿滿自嘲和諷刺。
這就是他的弟弟,見到他,立刻繃緊,好像他要殺他。
都說你眼裡看到的是什麼,就是你想幹什麼,他的弟弟,是不是一直都想殺他?
昌王十分憤怒:「你竟然還想搞小動作!你咒殺父皇,你還有理了不成!」
越郡王:「咒殺父皇的是誰,你我心知肚明。」
昌王眼睛瞪圓,都這種時候了,這人竟還想著反咬他么!
看著越來越陌生的哥哥,昌王也突然想起了慧知大師的話,哥哥做了那污泥,他不應沆瀣一氣,他該做的是蓮花,是替母妃清理門戶!
弒父不孝不悌的畜生,不配活著!
看了看四下環境,昌王心裡有了主意,眸底現森烈殺氣。
他不能再放過越郡王,反正是越郡王挑的事,他自衛反擊,不小心把越郡王弄死,也不是他的錯!
二人想法相同,也不說什麼自謙廢話浪費時間,直接各自招手,身後的人就出現了。
「去,殺了他!」
「去,替我母妃清理門戶!」
竟然真的打起來了!
完全是硬拼實力,真刀真槍,剎那間血花飛濺,護衛一個接一個倒下。
遠處對視的兩兄弟,根本看不見似的,個個雙眼通紅,只想拼出個輸贏!
兩人想法非常一致,再怎麼亂,也是在這個角落,沒有人看到,沒有人知道,抓緊時間拼個勝負出來,回頭就報遇到了刺客,兒臣已經盡全力,但哥哥弟弟還是死了,哪哪都很正常。
反正太康帝最寵的就是他們,少一個有什麼關係,就算當下生氣,被罰個幾天,用點小心思,就能哄回來……
到時,母妃的兒子就自己一個,不可能再偏別人!
兩兄弟干架知道避著皇上,離的遠遠的,卻忘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再遠再偏僻,再人跡罕至普通人沒法過來,明晃晃的血光之色,誰敢不當回事?
寺里和尚先發現了異狀,隨之,是太康帝的禁衛軍。
禁衛軍當然要過來勸架,順便報給太康帝。寺里的和尚么,應對更多,為免被雜閑人等發現或誤傷,他們直接封了各處道路。
道路一封,無論是誰,都不能輕易經過……
太康帝帶著人過來時,越昌二人已經下場自己掐了,性命顏面都不要了,你扒著我的頭我夾著你的腿,泥猴子一樣滾在地上,甚至還上嘴咬了!
這哪裡是皇子打架?連市井潑婦都不如!
昌王拉著嗓子喊:「父皇救命——哥哥他要殺我,他要殺我啊!」
越王冷笑高聲:「父皇您還不知道吧,您這位天真無邪的小兒子,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手裡勢力連我都扛不過,沒準哪天,連父皇您都扛不過了呢!」
太康帝眸色一凜。
此時,他才發現,這滿地的護衛屍體,可不在少數。
越郡王的人他知道,其中大半護衛還是他給的,可是昌王……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疑心一起,就壓不下去。
太康帝眯著眼,神色森厲:「太子!」
楊暄趕緊過來,扯袍角半跪於地,姿態說不出的利落:「兒臣在!」
「你給朕查,昌王這裡,是怎麼回事!」頓了頓,他又道,「不,沒有昌王了——來人,擬旨,褫奪昌王王爵,貶為郡王,即日起,明旨召號天下!」
現場陡然安靜。
太康帝深呼吸一口安靜口氣,感覺特別爽。
對,就是這樣……
朕的權力才是至高無上的!
誰也別想鬧騰,誰也別想逼朕,貴妃不在又怎麼樣,朕有的是辦法讓所有人閉嘴!
「哈哈哈哈哈——」
太康帝走後,越郡王笑的眼淚都掉出來了。
真是諷刺啊,昌王以為自己倒霉,還笑呢美呢,結果不出一刻鐘,他的王爵也被削了!
「怎麼樣啊我的好弟弟,爽不爽?嗯?」
昌郡王瞪著越郡王,目眥欲裂,要不是這個人,他怎麼可能落到如此下場!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可惜現場已被太康帝的禁衛軍接管,他一動,就被禁衛軍牢牢箍住了胳膊,腳踢起的再高,也踹不到越郡王……
而這裡發生的一切,田貴妃一無所知。
她自以為安排天衣無縫,一點問題都沒有,心思根本沒往這處想,只靜靜的等候約見之人。
起初,她還能保持安靜平和,靜靜等待,時間一點點過去,她就浮躁了,越來越不安,越來越不爽。
「他定是不想來!」
田貴妃一拍石桌,十分憤怒。
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她不願放過,她之前已經各種提醒過了,對方仍然沒半點反應,是篤定她不敢鬧?
她還真就敢了,看誰先撐不住!
「我們走!」
田貴妃帶著桂嬤嬤,氣勢洶洶衝出亭子,走上青石小徑。
見她眉鋒目厲,意志堅決,桂嬤嬤也不敢勸,小心翼翼跟著。
她一動,分來跟著她的楊暄暗衛們眼睛立刻亮了:「動了!」
等的就是這一刻!
大家各自以手勢代錶行動密令,分批次小心跟上。
田貴妃心裡不爽,腦子也是沒扔的,她並沒有直奔目標,而是三拐兩拐,繞到了一處假山梅林。看樣子,是要從這裡穿過去。
這是一片很大的梅林,人工移栽,一簇簇,一叢叢,再放以不同形狀不同數量的假山陪襯,整體風格略怪異,卻也還算順眼,看不出什麼異常。
可是跟著往裡走,暗衛們就覺得不對了。
明明看清楚了,田貴妃是往這個方向去的,前面除了兩株梅樹就是筆直青石徑,怎麼感覺眼前一花,梅樹動了?田貴妃的身影,就像她那裙角一樣,翻了片水花,就不見了……
暗衛揉揉眼,感覺不對,再一看,路還是路,梅樹還是梅樹,就是不見田貴妃的影子。
他不死心,飛起沿著路往前找……一無所獲。
面臨同樣問題的,不僅僅是這暗衛一個人。
其他跟著田貴妃的,接二連三,也失去了田貴妃的身影,怎麼找都找不到!
暗衛們是有梯次隊形的,就是怕出現意外,後面的人能補上,保證萬無一失,然而這次悉數鎩羽,全員失敗,沒一個跟上了田貴妃。
暗衛們聚在一起,表情很是頹然。
怎麼會這樣?
碰頭分析了一下,又在外圍走了走,方才確定,這梅林假山,暗藏八卦陣法。熟悉的人,知道路徑的人,很容易就能走出去,不熟悉的,到了這裡,只會像那沒頭蒼蠅亂轉,就算看到了人,咫尺之遠,你也抓不到跟不了!
事情太大,暗衛們不敢自專,立刻回去報了崔俁。
不報楊暄,是因為太子現在在御前,不方便。
崔俁一聽眉頭也皺起來了:「八卦陣法?」
他倒是沒想到,會遇到這樣意外。
不過仔細一分析,天澤寺乃大安第一名寺,寺里有高僧,有各種階級層次的客人,設計一方秘密通道以備萬一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田貴妃怎麼知道。
不懂陣法的人,沒人帶著,就能走的通,得是對這陣法十分熟悉,經常來。田貴妃身處深宮,不可能經常來……
那就只有一種解釋了。
崔俁目光閃了閃。
同她相約之人,經常來,對這梅林陣法十分熟悉。
今次約見在此,為確保安全,那人將陣法告知了田貴妃……
這陣法必然是最後一道保護程序,已然啟用,就證明那人就在附近,離此不遠!
「清查所有常來天澤寺的香客,再對比今日,不拘身份地位!」
崔俁記得,此次故意將局設在天澤寺,提前做過功課找過資料,暗衛們大部分看過,眼下梳理一番,並不難。
嫌疑人,就在這裡!
「另——」他眼梢微垂,眸底慧光乍現,「這方梅林是陣法所在地,你等皆被甩開,但這梅林,能有多大?它總該有個範圍。」
「先生的意思是——」
「時間有限,現場研究破解陣法太晚,幸而咱們的人並不少……」崔俁唇角微微揚起,眸底自信閃耀,「你們直接將這梅林範圍拉出來,隔距守到外面,尤其是岔路交匯之處,並不難。田貴妃把梅林做為甩開跟蹤,保證安全的最後一道屏障,總還會出來,不管她從哪個方向出來,你們誰看見了,先伺候跟上,再暗信通知他人,不就行了?」
就算田貴妃與人約見的地方就在梅林中,事情解決了,也總會出來,只要圈子守住了,守緊了,不怕抓不到人!
這一次做局,他與楊暄並不求探知所有秘密,只想知道那突厥人是誰,知道是誰了,以後,就都好辦了。
時間有點緊,但暗衛們全部身帶武功,飛奔起來並不慢,反倒田貴妃,一個女子,腳程能有多快,搶搶時間,不是不能挽回!
崔俁把所有話分析到位,暗衛們一邊讚歎崔俁急智,一邊各自拉上面巾,急急飛出去了。
趕時間呢!
……
暗衛辛未運氣不怎麼好,他沒碰上田貴妃,碰上了阿布可兒。
這位靺鞨公主穿著洛陽女子流行的衣裙,梳著閨閣女子的漂亮髮髻,即便如此,她也沒忘了打小養成的習慣,固執的編了幾個小辮子,隱在發間。
有些特別,但也挺好看。
但現在的阿布可兒,一點也不好看。
她提著滿是灰塵泥土,髒的不行的裙角,滿面汗水,精心畫的桃花妝都花了,慵懶漂亮的髮式都鬆了,幾根小辮子垂下來,頗有些不倫不類的狼狽。
即使這般狼狽了,這位公主仍然中氣十足,沖著一個方向大喊:「阿三!我知道是你!你跑多快都沒用!我認出來了,就是你!我現在是累了,追不上你,但你等著,姑奶奶一定會逮到你!」
這位姑奶奶眼睛粲亮,小臉緋紅,渾身散發著灼灼生機,耀人雙目。
再髒的裙角,再亂的髮式,都蓋不住她身上獨特的野性美,那股子脆生生堅韌韌,一往無前的巾幗氣勢,任哪個男兒看到,都會被吸引,忍不住多看一眼,再一眼!
那個阿三到底是誰?怎麼這般不懂憐香惜玉?
辛未藏身的地方略有些偏,前方有大樹遮擋,看不清遠處的人,只看到阿布可兒在山上,一個男人在山下,離的略遠。
山下那個男人……他只隱隱看到一個背影,一片竹青色衣角,以及一方極為挺拔,彷彿什麼都壓不垮的腰背。
也就一個瞬間,那男人一走一晃,就消失在了山腳,不知去向。
阿布可兒喘著氣,愣愣看著山腳,好一會兒,緩緩蹲下身,抱住膝蓋,半天沒有抬頭。
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辛未有些為難。
他有差在身,不能出去安慰這位姑奶奶,而且,他一個男的,怎麼安慰人大姑娘?
他暗暗嘆一口氣,祈求阿布可兒心情趕緊好轉,然後……離開這裡。
他還等著田貴妃呢!
……
田貴妃此行非常機密,身邊只帶了個桂嬤嬤,連個護衛都沒帶。她並不確定身後有沒有跟蹤,但安全起見,她走了那個八卦陣。
不管之前身後有沒有人跟蹤,現在,肯定是沒有了。
田貴妃略得意。
梅林深處,有一兩間廂房,眼看著近了。
田貴妃撣了撣身上並不在存在的灰塵,扶了扶髮髻,綻開微笑,慢慢往前走去……
突然,斜刺里伸出一隻手,大力握住她手腕,將她摜到了牆上!
田貴妃肩膀一痛,憤怒叱聲:「放肆!誰敢冒犯本宮——」
「娘娘小聲些,」來人手指豎在唇間,眼梢微斜,「被人聽到,可就不妙了。」
田貴妃看清楚他人,手臂用力,將手腕抽回:「怎麼是你?他呢?」
不管聲音還是神情,都透著諷刺和嫌棄。
那人拇指與食指輕輕搓了幾下,似有些留戀,還將手伸到鼻前,輕輕嗅聞,面上笑意很有些輕浮。
安靜良久,他方才說話:「東翁讓我來轉告娘娘一聲,今日怕是不能見了。」
田貴妃噁心的不行,心情越發不好:「他到底要躲到什麼時候!本宮是豺狼還是虎豹,他連個面都不敢見?」
「娘娘言重了,若世間豺狼虎豹都如娘娘一般美貌可人……不知多少男子願以身為飼呢。」
這類似調戲的話語,換做一般女子早羞的不行了,田貴妃卻不樣。再噁心,她也能擺出笑臉,眼睛朝男人下三路瞟:「怎麼,你想試一試?倒不是不可以……尋歡作樂,本宮喜歡器大活好的,你行么?」
男人立刻擺出嚴肅臉:「東翁本來的確打算見娘娘的……」
田貴妃翻了個白眼,個敢做不敢幹的,還想欺負她?
「所以他為什麼沒來!」
「因為娘娘的自作聰明。」
男人看著田貴妃,眸底現出一種逗弄小貓小狗,等著看笑話的興味兒:「娘娘太武斷,也太自以為是。為了今次見面,東翁準備良多,確保萬無一失,告知娘娘換個地方,也是為了安全,誰知,娘娘誤會了,氣性大的很呢。」
「東翁還未至約見地,你就已經做了鋪天局,魘勝之術,真是好大的手筆。下官猜一猜,你想對付太子吧?可惜,太子沒對付的了,你的兩個兒子,全部被削了爵呢……」
「削了爵,也算不得什麼大事,畢竟娘娘你會哄人,把太康帝往床上一帶,用點花樣,你就能幫兒子把爵位給掙出來,可惜,拜此意外之福,事鬧的特別大,寺里所有道路全被封了,東翁如今便是想來,也來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