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撕破臉
「兒子無事,累母妃操心了。」
越王聲音和眸色一樣淡漠,大殿空寂,連隱隱傳來的回聲都帶著冰冷與疏離。
一個『累』,一個『操心』,明明體貼的話語,因重音不同,情緒不同,也散著嘲諷與不齒的味道。
田貴妃卻沒察覺到。
再敏感精明的女人,碰到寶貝兒子遇刺身受重傷的事,都沒法冷靜。她大步上前,顫著手輕輕掀越王的外衫:「讓娘看看,傷成什麼樣了?」
傳話的說越王成了血人,包紮時水換了好盆,盆盆都是紅透的……她是真擔心,連聲音都有些抖。
越王早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眼下看田貴妃,怎麼看怎麼像演戲,沒來由一陣噁心。
這出母慈子孝的戲份,他再也演不下去了。
他伸手將衣服扯好,拒絕了田貴妃的接近:「兒子很好,母妃不必如此,還是多去顧著弟弟吧。」
田貴妃一怔,這才發覺……好像有哪裡不大對?
「你可是怪母妃來晚了?」她眉頭微蹙,聲音悲悲柔柔,「你今日出門低調,行蹤未透露,帶的人又少,消息難得及時傳回,母妃是方才知道你遇刺,受了傷……」
越王懶的聽她解釋,場面話誰不會說?他的母妃,最會找理由,無論何時何地,遇到什麼事,與她有無干係,反正只要她出現,就屬她最可憐,最委屈,別人都欺負她。
之前同母妃站在同一立場,常見母妃這麼坑人使手段,當時不覺得什麼,還暗自爽快,覺得母妃就是能幹,所有好處合該是他們母子的,所有人合該疼惜他們寵愛他們,現在被使手段的換成了自己……
說不出的憋屈!
他不想聽,直接截了田貴妃的話:「怎麼,我那好弟弟沒告訴你,他是為什麼受驚嚇了?」
因心裡不爽快,這話說出來,難免帶了怨氣。
田貴妃直接怔住了。
可她多聰明的人,不用深想,就反應過來了:「你弟弟看到你遇刺了?」
一定是這樣,大兒子才誤會了。
昌王回宮早,一臉慘白,嘴唇哆嗦著,話都說不出來,她這當娘的怎麼可能不心疼?自然叫太醫們都過來了。她不知道越王出了事,也不知道越王後腳就回來了,看到這場面吃了醋,心裡有了結。
可事情不是這樣的,也不能是這樣。
她握住越王的手:「你弟弟什麼樣的人,你會不知道?他平時最尊敬你,最愛跟著你跑,如果看到你遇刺,怎麼可能不管?你這是心裡有氣,誤會了。」
越王心尖一陣陣發寒。
母妃就是這麼護著弟弟……早就知道的事,為什麼還要傷心?
田貴妃看著越王緊抿的唇,心裡一陣揪緊。她不能讓兒子們生分,這件事不管當時情況怎麼樣,都得是這樣,必須好好好過去!
她淺淺嘆了口氣,語重心長,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你看,你遇刺是意外,誰也不知道,街上人那麼多,突然哪個方向亂起來,人本能就會跑,你看到了你弟弟,你弟弟不一定也看到你了……咱們得講理,不能隨意遷怒,你和你弟弟是同胞兄弟,最要互相扶持,可不能被人胡亂攛掇兩句,就中了計……」
話里話外還是向著昌王,責他不夠大度!
越王心裡一團火氣衝上來,再也壓不下去了。
「母妃大約不知道吧,當時刺客突然冒頭,離昌王比離我近。昌王穿的華貴,皇子玉佩都戴著,還被人叫破了封號,可刺客像瞎了似的,只盯著我,只衝著我來!」
越王很憤怒,他孤立無援,眼見就要喪命,一母同胞啊,他早年當眼珠子疼的啊,看到了跟沒看到似的……那一刻,他摧心摧肝的難受,十幾年心血,全部餵了狗!
田貴妃聽到這話,忍不住變了臉色,心裡突突跳的飛快。
又是……那伙人么?
若如此,她倒真知道幾分,可這事,沒法說,沒法解釋。她速有急智,腦子轉了一圈,立刻出聲繼續安撫越王:「你聽娘說,你同你弟弟不一樣,你弟弟以後,頂了天也就是個賢王,你將來是這江山之主,份量不同……」
又是這句話。
越王差點笑了。
回回拿同樣的話哄他,他怎麼就那麼蠢,信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母妃這表情,也明顯有些不對,似有些心虛。怎麼,她不但知道昌王故意沒救,竟還知道這刺客是誰么?難道是別人經由她點頭,才派過來的么!
不過他還有理智,知道自己是一時想過了,再怎麼樣,母妃也不會想殺他。但母妃對昌王的信心,是顯而易見的,昌王的改變,對他的態度,也是基顯而易見的。
他閉了閉眼:「刺客為何只針對我,不針對昌王,我不想深究,許他們就是腦抽了呢?您為什麼只護著昌王,昌王都是對的,我都是錯的,我也不想追究,您生了我們倆,十根手指都有長短,偏心……又有什麼錯?」
「只是如今,我命都差點沒了,您還這樣來哄我,有意思么?」
他聲音沉重,似老了幾歲,目光也烈烈發寒:「您不想再扶持我,改了主意,想扶弟弟做皇帝,直說便是。」
兒子這神態,這語氣,這萬念俱灰的樣子……
田貴妃心尖一疼,一顆心像被剜去一大塊,密密的疼。
她有些急了:「你這話怎麼說的?再憤怒再難受也不能說氣話,娘還不都是為了你!」
越王眉鋒一凜,厲聲喝出:「你摸著你的胸口說,你到底是為了誰!這麼些年,我做的還不夠嗎?到底哪裡讓你不滿意了,你如此偏著昌王!我這好哥哥做了十數年,如今換來了什麼?換來了弟弟的大心思!連我這哥哥的生死都不顧,你卻還信著他,偏著她!母妃,我倒是想問一句,我是不是你親生的!你親生的兒子,只有昌王一個吧!」
田貴妃一個踉蹌,差點沒站隱,一臉難以置信,見了鬼似的表情。
她伏低做小,舍了顏面舍了自尊甚至舍了性命,委身巴結那薄情優柔寡斷的皇帝,是為了什麼?
十分里有八分是為了越王!
昌王雖然……也是她生的,前途已定,不會有什麼出息,她便分心打算一二,只想讓大兒子帝位得繼后,小兒子能平平安安,不愁吃穿的活著,很過分么?
越王容不得別人也罷了,連這樣一個不佔地方的弟弟都容不下,她往日的教導,都被他忘到狗肚子里了么!
田貴妃對著兒子,自己生的,有幾分所屬感的人,並不像對著太康帝那麼戰戰兢兢,她生氣,憤怒,也不會憋著,直接就發了出來。
她指著越王鼻子:「本宮如何想,如何做,這麼些年勞心勞力捧著你,你敢說不知道?」她目光鋒利,表情很是猙獰,「本宮獨寵後宮,吃過什麼樣的苦,你不知道,可你過的是什麼日子?從小到大,你什麼沒享受過,可曾吃過什麼虧,受過什麼委屈?如今一個小小誤會,就同本宮鬧,你很好……很好啊!」
越王嘴唇緊抿,目光微閃。
他承認,以前,母妃是真的對他好,一門心思為他,但是現在,變了。
他微微垂頭拱手,言語恭敬:「母妃莫氣,當心傷了身子。母妃以前待我如何,我全部記得,日後自不會虧待母妃,只是以後,還望母妃享享清福,我同昌王之間的事,讓我們自己解決吧。」
無論如何,田貴妃對他有生養之恩,不能因為母妃偏心,就把這份情給忘了。別人不義負他,他卻不能做那忘恩負義的小人!
越王自以為很偉大。
田貴妃看著越王的臉,突然感覺很陌生,好似從沒認識過這個兒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
越王母子在大殿中爭吵,宮女太監們早就下去了,並沒有人聽到。
當然,這些人里,並不包括庄姝。
庄姝站在不起眼的陰影角落,將這場好戲,從頭到尾看了個爽。
越是上位者,說話做事越講究,彼此留一線,才好各種談,撕破臉至此,尤其還是皇室母子,可謂是大笑話。這對母子,不可能再冰釋前嫌,重歸於好了。
越王和昌王的關係,也不可能再恢復。
否則……怎麼對得起他們這一番急赤白臉的撕扯?
庄姝拿帕子印了印嘴角,壓下微不可察的笑意,轉身悄悄離開,給太子送信去了……
田貴妃不可能甘心事態如此,接下來依舊做著各種努力,試圖讓兩個兒子恢復關係。越王軸上了,不聽勸,沒辦法,她就把精力放在昌王身上,想讓昌王自己出去認個錯,把事給圓了。
話說的那叫一個苦口婆心語重心長。
她是真的為了兩個兒子好。
昌王面上帶著笑,乖巧應下,田貴妃一走,臉就拉了下來,眸底全是陰霾。
憑什麼!
憑什麼一樣的皇子,就因為他小了幾歲,所有一切就都是哥哥的!
尋常人家講究個嫡庶長幼,可皇家是什麼地方?往前打聽打聽,看看史書,有多少是真遵守了的?他是龍子,身上流著太康帝的血,憑什麼就不能想一想了?
以前,他喜歡哥哥,心甘情願讓步,可他的讓步,換來了什麼?驕奢橫縱的名聲,一天比一天提不起來的印象,到如今,他還傷了根本,以後子嗣上略艱難……縱是有皇寵,那個位置也很難坐到。
他承認,他是有幾分驕縱愛享受,脾氣也不怎麼好,可皇室里長大的龍子,誰不是這樣,誰沒小毛病?越王不驕縱不好色么?他那宮裡,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看個哪個美人,不消自己開口,母妃就能送過去,誰說過什麼?
一樣的事,他做就是錯,就是落人口實,越王做就是應該?
都欺負他小,看不出來呢!
現在他長了心,長了眼,哪還不明白?這些事里,有多少,是他那好哥哥的手筆?
越王對他,說是看護照顧,實則就像逗小狗,高興了丟根肉骨頭,摸摸毛,不高興了,碰到正事了,他就得避開。他在這位好哥哥眼裡,那都不算人!
所以他憑什麼要幫忙?憑什麼要認錯?
活該越王被刺殺!他怎麼就沒死在那裡呢!
昌王心裡不服,面上應了田貴妃,自然不會十成十揣著真心去做。往越王宮裡走一趟,實則是認錯,其實是氣人去了,話里話外都是刺,兩人關係哪能好的起來?
二人大吵幾架,關係越發不好,田貴妃瞧著不對,過來問,昌王就訴委屈,大小夥子,哭的眼睛都腫了,田貴妃心裡十分不忍,再次親自去往越王殿。
可惜,越王心裡早已認定,她說什麼做什麼都不管用了……
田貴妃就想,都在氣頭上呢,要不就放一放,兩邊靜一靜,風頭過去,氣性消了,事就好辦了。
可楊暄怎麼會如她的意?
宮裡一切,楊暄都注意著呢,發現田貴妃要冷處理,他當下就開始伸手攪混水了。
越王殿里,死了個太監。
還是越王心腹。
而所有證據,指向昌王。
不等兩邊怎麼反應呢,昌王那邊也死了一個人,是昌王最近最愛的美人。
這下不用說了,兩邊立刻擼起袖子掐架。這次的掐架,換了個方式,不是吵架加上眼藥了,兩兄弟連戲都不想演了,直接冷漠臉,互相搞對方的人。
戰火一升級,就不只是搞身邊伺候的人那麼簡單了。
昌王知道越王很多秘密,開始攻擊越王的政治力量,讓他地位不穩。越王呢,開始掐昌王咽喉,除了搞他的人,還讓人散布他不行的消息……
兩邊越掐越眼紅,火氣越大,到最後都有點顧頭不顧尾了。
楊暄這次表現的非常有兄弟義氣。
兩邊掐架,他就笑眯眯在後頭善後,保人啊攏人啊什麼的。尤其人才,受了委屈,越王昌王不要,淪為棄子,楊暄就溜過去嘆兩聲,給顆糖,表示你這麼有才,是干大事的人,為了這些糟污事丟了性命太可惜,哥哥弟弟不要沒關係,你跟著孤干啊……
他非常講義氣的,收攏了一大批從越王昌王身邊擠出的人。
……
倆兒子掐架,鬧的灰頭土臉,還叫太子佔了便宜,這種局勢,田貴妃怎麼可能看的下去?她恨的牙痒痒的不行!
兄弟倆再這麼下去不行。
田貴妃一拍桌子,必須把這股火壓下去,迅速的,有效的壓完壓實!
可她向來玲瓏的心思,到了兄弟倆這就不行,想什麼法子,怎麼說怎麼勸都沒用。又不好讓太康帝知道……那草包知道了也沒用,照樣管不了,還是得靠她。
她不行,就只有……求助外力了。
那人干下的好事,總得出份力解決解決!
想到那個人,田貴妃眼睛微眯,眸底泛起陣陣精光。
既然沒辦法了,要謀划見面,不如就多搞點福利,她要好好同那人談判一番,要安撫越王,要哄回昌王,不如再加一樁,搞死太子!
這些天太子在她倆兒子後頭上躥下跳煽風點火,她看的都要氣死了!
田貴妃連飯都沒吃,把自己關在殿中整整想了一日,終於下定決心,知道怎麼談,都談些什麼了。
如今,就差個出宮機會了……
而崔俁與楊暄,等的就是現在,給的就是機會!
楊暄當夜就跑出宮外,敲了崔俁的窗子。
進去了先不說話,直接提槍干正事,憋著力氣大大河蟹一把,滿足了,楊暄才把宮中消息,田貴妃反應,各種細節表現分析給崔俁聽。
「……是時候上第二環了。」
他親了親崔俁腦門。
崔俁斜睨了他一眼,因剛辦過事,眼角弧度含春帶媚,勾的楊暄差點舉旗再來。
崔俁知道楊暄的小心思,也不戳破:「不錯,這次很順利。」
進洛陽這麼久,看了這麼久,他們太懂田貴妃心思了。
每個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都有短板,有觸之失靈的死穴,田貴妃的死穴,就是兒子。碰到別的事,她精明的不行,甚至有很多男人都比不上的大局觀,可一涉及到兒子,她處事的方式,總是會失了水準。
現在越昌反目,她處理不了,會怎麼做呢?
會請求外援。
太康帝就算了,那是個討厭麻煩,把所有麻煩都推給別人做的人,推麻煩給他?做了這麼多年懂事的人,田貴妃不能這個時候突然不懂事,讓之前搭建的所有優勢消失。
而且,就算她把事推給太康帝,太康帝也不一定辦的好,他肯定錯手就推給別人,或者不管,任他們鬧。要是越昌鬧的特別大特別煩特別亂,沒準太康帝還會遷怒,直接放棄。
所以,她得求別人。
洛陽城有個潛藏多年的突厥人,突厥人手下有勢力——灰衣人組織,這個專門刺殺越王的刺青組織,與灰衣人有關聯,遂很有可能,也是突厥人的人。
田貴妃手下有青衣組織,青衣與灰衣人之間態度曖昧,做一些事,尤其是搶冊子時,田貴妃要避著灰衣人,不想讓灰衣人知道。
加之楊暄親眼所見,曾經有突厥人在後宮裡出現過……
這個潛伏多年的突厥人是不是同田貴妃有所關聯,豈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他們一定有關係,而且是非常緊密的結盟,不足為外人道!
風雲會回來,楊暄已經把宮裡所有人細緻梳理了一遍,確定突厥人不在宮裡,宮外又找不著,就只有釣一釣了,田貴妃,正好可以利用。
這二人是聯盟,定然有隱秘的溝通渠道,而最隱秘最安全的渠道,一定是不怎麼經常使用,且只能傳簡單話語的。
平時小事就也就罷了,偶爾傳個話就能行得通,兩方都是聰明有實力的人,很多事都能自己解決,用不著外援。可這一次,田貴妃急了,還是大事,光傳話,可辦不了,她們得面談。
一面談,崔俁和楊暄的機會就來了。
計行至此,他們要做的,就是給出一個絕好的,所有人都不會懷疑,也拒絕不了的機會。
他們要促成田貴妃同那人見面!
田貴妃是宮妃,不能隨便出宮,便是選秀時往皇莊走一走,都是要跟太康帝的,如何讓她出宮,甚至有落單的機會,並不容易……
洛陽有個天澤寺,和皇莊依山相傍,香火鼎盛,還有個鎮寺高僧慧知大師,名望極盛。每年寒衣節后,十月初五達摩祖師聖誕,寺里都會舉辦禮佛會。這個禮佛會,名聲遠揚,洛陽城百姓幾乎全員參與,有很多外地人也專心趕著時間,專門過來參與禮佛會。
這是樁舉國歡樂的盛事,按理,皇家也是要湊個趣,沾點熱鬧,討個好彩頭的。
寺院再大,再專門隔出了給皇家的空間,外面那麼多人,還是會吵,太康帝嫌煩,基本沒怎麼去過,每年只派個皇子過來看一看。有需要請慧知大師解惑時,他會挑別的時間過來,並不擠在這一天。
可是今年不同。
今年太特殊了。
什麼風調雨順,朝上麻煩不多,交待下去就能辦成這些,皆不提,只說諸國風雲會,太子可是好好出了把風頭的!
史無前例的第一啊,多少榮耀,太康帝你不該禮個佛感個恩么?
揚揚國威,固固帝尊,順便還能求一求來年還能這麼順,沒麻煩么。
太子現在是有人的人了,隨便一個眼色下去,就有人上了摺子,說這次禮佛會皇上得親自露個臉。
這摺子一出來,太子的人當然都贊成,越王的人么……主子現在忙著掐架,顧不上別的,而且這件事同大局沒什麼關係,大家就都沒發表意見。
不反對,就是默認同意么。
太康帝本來覺得無可無不可,但大臣們都說應該,他是不是真的很應該?
他還將這個苦惱吐給了田貴妃。
田貴妃一聽,眼睛刷的就亮了。
應該!怎麼不應該!
這是她的機會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