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文|學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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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柔隨著雲南方面的騎兵隊出了城,朝西山趕去。


  群山環抱,峰巒秀麗,滇池卧於其側,宛如一塊澄清的翡翠。顧柔一路隨行,一路在心中默默記住道路地勢,悄悄告知國師。


  連秋上親自率領軍隊,坐著車輿進入山區,他左側立著國尉刀羅雙以為護駕,右側挾持姚氏,用以要挾顧柔,前後帶著一支八百輕騎部隊,朝西山內部開進。


  又往前行了一段,只覺地勢一路升高,漸漸也看不到滇池的湖水了,視野內被道路兩旁茂密的森林所取代,鳥鳴啾啾,瀑聲潺潺,像是進了山林深處。


  軍隊走到一個谷口,停了下來。


  連秋上下了車,來到顧柔所乘的馬匹之下,對她道:「穿過前面的山谷,便可離開建伶地界,再往東走百里,便靠近牂牁境內。」


  顧柔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前方有一條狹窄的棧道,蜿蜒通向山谷深處,尖銳的山峰宛如倒刺,遮天蔽日地環裹著這一條獨木般的險路。


  她再向四周環視,見那周遭地勢高拔,想要從這盆地下面向上攀行難如登天,看來只能走這條棧道。


  連秋上抱臂仰頭,問道:「這一線天棧道我大軍難進,你進了這山谷,便如魚入大海,加上你輕功高超,我的人便拿你無法,如何?現在可以放心地離開?」


  顧柔不語,思索著,回頭朝姚氏的方向望去。姚氏眼神凝重,沖她輕微地點一點頭。兩人目光短暫相接后,顧柔回頭,答覆連秋上道:「好,我就走這條道。」


  「且慢,」顧柔剛調整馬頭,連秋上伸手一欄,擋住她去路,「配方呢?」


  顧柔指著那谷口道:「我去哪裡寫給你。」


  她所指向的位置在百步,剛好在弓箭的最大射程之內,意在使連秋上放心,表示自己決不會背信。


  連秋上點了點頭,他根本不真正擔心這個,就在這棧道的出口處,還埋伏著他的兩百弓|弩手,顧柔不可能走出這條棧道。於是,他故作猶疑狀,沉吟半響,道:「好,記得你發過的誓。」


  他身子一轉,讓開道路。他這一讓,他身前以先鋒刀祁為首的數十騎兵,也紛紛讓開道路。


  顧柔抖開韁繩,打馬從夾道中穿過,緩步走向棧道口。


  她心中默默計算著距離,估摸著差不多已經到了百步,便勒馬停住。


  連秋上派來的小兵送上筆墨紙硯,顧柔也不下馬,就著馬背,歪歪斜斜開始寫字。


  她一邊寫,一邊以心聲悄悄對國師道:【大宗師,我已經到了西山棧道口,我瞧他選的山谷自成天險,想來他是打算利用地形地勢來賺我……不知你們到哪兒了?】


  國師正率領軍隊朝西山趕來,然而大軍出動,聲勢浩大,便已經引起了雲南方面的哨探注意,白鳥營已經派出斥候對敵方哨探進行追堵,但仍然難免走脫漏網之魚。


  如果連秋上得知消息,便會立即撤退回到建伶城,所以此刻國師須得打這個時間差,儘快通過顧柔所描述的地形,找到連秋上騎兵隊伍所在的位置,將之一舉擒獲。


  國師根據顧柔的描述,展開斥候營提供的軍事路觀圖,同謀臣們簡短商討一番,認為該地點很可能在華亭山的山穀穀口。


  國師道:【你儘可能拖延時間,我們立刻朝華亭山方向趕。】


  【好。】


  顧柔故意慢慢地寫,一筆一劃,甚至裝作在馬背上寫不順手,索性下了馬,蹲在一塊大石旁邊寫,她時不時地偷看連秋上軍隊的動向,只見刀祁等人十分警備地盯著自己,後面幾個弓兵滿拉弓弦,一刻也不曾放鬆,她心中隱隱緊張。


  顧柔一邊寫,一邊作出深思回憶之狀,儘可能拖延時間,艱難地熬過兩個時辰,天也漸漸熱起來。


  國師的部隊由於對地形不甚熟悉,仍在尋找進山的道路。顧柔等得口乾舌燥,又兼心中焦急,抬頭一看,只見對面的雲南兵也顯出焦躁之色,有些人已經下了馬,正在取水囊喝水。顧柔靈機一動,沖對面喊道:「我渴了,能不能給些水喝?」


  連秋上坐在車輿上冷眼相看。那刀祁卻拈弓搭箭,一箭射來,擦著顧柔頭側飛過,釘在她身後的山壁上。刀祁沖她大吼:「休要耍花招拖延時辰,快快寫來,若日過正中還交不出鐵衣,這一箭便射穿你的頭顱!」


  顧柔后心一涼,趕緊抬頭,只見太陽已經靠近頭頂,光線十分刺眼,離正午不遠了。她不由得額頭冒汗,趕緊埋頭加快運筆速度。


  終於,顧柔憋著一口氣揮毫寫就——她原本便不懂什麼配方,不過根據國師所說的藥材,添油加醋胡寫一通充數。這會將紙張填滿了,她丟開筆墨,翻身上馬。


  一見顧柔重新騎上馬匹,對面的雲南兵立即顯得緊張抖擻起來。弓|箭紛紛瞄準顧柔。


  「不許追趕我!你發過誓的!」顧柔一邊沖連秋上喊,一邊將自己的弓箭取出,把紙張穿過箭枝葉,朝對面射|出。


  顧柔也懷著滿腔怒氣,那箭矢破空而去,直向連秋上,連秋上身邊的國尉刀羅雙不慌不忙,長臂一展,用刀鞘將箭枝格偏了方向,斜斜插|入馬車的木轍。


  刀羅雙拔下箭,取出上頭的皮紙箋,雙手呈交於寧王連秋上。


  連秋上展開看罷,淡淡一笑,似是滿意:「很好,將她拿下!」


  旁邊的姚氏一聽,大驚失色,放目遠眺,只見顧柔早已一人一騎沖入了棧道。然而,刀祁卻率領連秋上左右的騎兵部隊,齊齊出動,一百多騎快馬追著顧柔的方向絕塵而去。


  姚氏怒斥:「秋兒,你怎能如此背信棄義?如此背信棄義,天理不容!」


  連秋上冷笑:「說到無情無義,誰人能比母親?你不事丈夫,不撫育子女,追慕榮華富貴去事二夫,此等背德棄信之舉,我是遺傳你的!不瞞你說,你不在乎我這個兒子,我何必在乎你這個母親?留你至今,只不過要你親眼看著我如何打敗慕容家的人。若要我死,你該先死!」


  姚氏驚聞,萬念俱灰,道了一聲:「夫主,瑤池無顏見您!」跳下車輿,以額觸地,當場撞死,鮮血濺落滿地。


  連秋上見狀,也不由得臉色大變,這畢竟是他生母,他慌張墜馬下來,士兵探過姚氏氣息,稟報道:「王爺,她去了!」


  連秋上眼睜睜看著生母在他面前慘死,突然感到痛苦至極,這等無處發泄的情緒,瞬間轉移到了顧柔身上。他勃然道:「一定要把顧柔給本王追回來!活要見人,見不到人,就是屍體也要給我拖回來!」


  他說罷,策馬驅前,親自率領騎兵隊伍追入棧道。


  顧柔一路策馬狂奔,她預料連秋上必在出口設下伏兵,於是,進入棧道中段之後,便拔出頭上簪子,在馬屁股上狠狠一刺,隨即飛身下馬。


  那驚馬長嘶一聲,直直朝出口奔去,而顧柔則借著輕功,艱難攀附山壁,企圖朝山頂攀登。


  那岩壁陡峭,青苔潮濕,攀登十分吃力,顧柔每用輕功爬行了一小段,便要停下來歇息一會。此時,她正在喘氣,居高臨下,看著刀祁率領騎兵隊伍從下方棧道飛馳經過,不由得心懸到嗓子眼,所幸這些人急於朝前方追趕,並未看見上方攀援的顧柔。


  她繼續向上爬,幸好那懸崖山壁並不算太高,終於快到頂端,能夠感覺到從下方山谷吹上來的風大片湧向上方開闊的高地。顧柔心頭一喜,正要同國師彙報情況,卻聽下方傳來大喊:「她在上面!」


  原來是連秋上率領的那支隊伍后發而至,這隊伍中不光有精銳的輕騎兵,更有連秋上安排在身邊的碧海閣刺客,那曾經扮作孟嫂的卓夫人也在其中。


  卓夫人一流殺手出身,善於偽裝和觀察,她一進入棧道,便觀察地形,發現這兩旁懸崖仍有可攀援之處,一路注意,果然看見上方顧柔的身影,她立即叫出了連秋上。


  騎兵隊伍緊急勒住馬頭,在棧道上一字排開,紛紛向上觀望。


  連秋上早已跟顧柔撕破臉,搖手一招,發令:「放箭!」


  箭矢如雨,然而向上飛去,卻紛紛打在山壁上,折的折,偏的偏。


  刀羅雙道:「啟稟王爺,這一線天仰攻不利,沒法放箭。須得有人上去追拿。」


  話音未落,卓夫人率領十餘名碧海閣高手縱馬而起,紛紛攀越上岩石,如同壁虎一般穩穩向上爬行。


  刀羅雙則從士兵手中接過一柄手|弩,開弓放箭,連續發射強弩,那粗壯的弩|箭深深插|入岩壁,剛好充當這些刺客的攀援階梯,使得他們向上攀爬的速度都加快了。


  然而,顧柔已經攀上山頂,消失在懸崖邊了。連秋上看得心急煩躁,刀羅雙忙進言道:「王爺莫急,這上頭乃是死路一條,她決然跑不掉。」


  連秋上已無耐心等待,既然崖壁上已經有了弩梯,他本身便功夫不差,也借著輕功振衣而起,踩著弩梯,親自攀登上去。


  刀羅雙見狀,知道王爺動了真怒,非要親手拿下此女不可,立即命士兵搭建繩梯,左右策應以為保護。


  ……


  【大宗師,救命啊,我已經爬上了華亭山的一座峰,可我不曉得是哪一座!】


  虛空中立即傳來國師的回應:【你找地方躲起來,我們快到華亭山了。】


  顧柔精疲力竭地在漫漫山野中奔跑,爬上懸崖后卻是一處高地,沒有森林作為遮蔽,四望不見屏障,只有正午的陽光熾烈刺眼。冬日的大風從東邊吹來,隨之有嘩嘩的水聲,猶如海浪一波一波傳來。


  她從南邊的懸崖攀登上來,西邊是峰巒,北邊沒有路,只能往東側跑,顧柔氣喘吁吁道:【沒地方躲……後面……很多人……】


  顧柔雖然輕功高,但是體力卻不能持久,此刻,身後已經可以聽見追兵的聲音,一個個步如踏風,追星趕月,光聽聲音便曉得也是一流輕功高手,來者人數還不少。


  顧柔心裡吃驚,不曉得連秋上哪裡弄來這麼多厲害的士兵,遠遠望去看不清楚面孔,也不知其中有著卓夫人。


  她只知道,必須集中精力對敵,不能再回答國師的問題了。


  顧柔摒除了雜念,朝著東邊奔去,心中只想,我此番孤身引敵,只盼能夠成就大事,助他為天下除亂;倘若我脫困不出喪身於此,但能換取雲南安定,我也不負爹娘,不負在白鳥營中所受的教誨;大宗師如此信任我為我出兵,我須得全力以赴,休要叫他回到朝廷為難……


  這山崖雖然是絕路,但是她走上絕路的同時,也同時將連秋上等人帶進了進退兩難的絕路。


  她意識到自己身兼大任,更是一往無前。再往東面奔跑一段,她忽然剎住了腳步——


  風聲獵獵,天光浩蕩,人在高處向下俯瞰,只見懸崖下碧波萬頃、遼闊無際,宛若湛藍的海洋。水與天交接的遠方,風和雲疾速奔涌流淌。


  這是到了滇池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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