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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朝廷的大軍兵臨城下,而連秋上卻能夠處亂不驚,他之所以能夠如此自信有餘,正是因為他在朝中有內應——太尉雲晟兼任後方的糧草總提調官,手裡拿捏著朝廷大軍遠征所需要的兵馬錢糧,一旦中止供給,那對深入雲南的朝廷軍隊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
顧柔想破這一層,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由得心驚肉跳。
雖然已經很晚了,但她還是立即去叫國師:【大宗師,小心雲晟,他極可能跟連秋上暗通款曲!】
沒有想到,國師也未入眠,此刻的他正在召集將校,商討如何應對一個突然而至的巨大危機——來源正是後方的補給線斷裂。
事實上,就在顧柔發現這樁事情以前的當天早上,朝廷軍派出的白鳥營斥候來報,後方糧草出現供給問題,毫無原因,無人報信。催發軍糧的幾道文書全進了武陵和零陵二郡,卻猶如石沉大海,杳無迴音。
國師道:【本座已經知曉,你不必擔心,本座自有安排。】
顧柔睡下了,可依然無法入眠,她怎麼能不擔心!孤軍深入,後方糧草被切斷,更有可能是退路被切斷;隆冬已至,而建伶城中的雲南軍隊又嚴防死守,這樣耗下去,情況極度不利。
她想起國師說起的五日內攻城,想來事到如今,也只能背水一戰了罷,這一戰若是朝廷軍不能取勝,怕是危險了……
……
顧柔為此事心神不寧了一整晚,到了清晨之時,剛好外頭的皮娘不鬧騰了,她終於恢復一絲睡意,正昏沉進入夢鄉之際,忽然聽得外頭傳來嘈雜腳步聲,一行人進入內院。
顧柔被驚醒,慌忙起身來,撥著窗舷朝外張望,只見連秋上率領一隊鎧甲將官立在院中。
她心裡一驚,慌忙扯起衣裳穿好,不曉得他這一趟又要作甚。匆匆忙忙扣紐扣時,外頭門被敲響,卻是個通傳的侍婢:「姑娘請快快起身,王爺有請。」連秋上並沒有闖進來。
顧柔更衣完畢,出了屋,只見所有人皆披戰甲,連秋上站在將校簇擁之中,身穿兩鐺銀甲,外披靛青色披風,帶著弓矢箭囊佩刀等物,他雖然並不壯碩,但身形挺拔頎長,這般武裝下來,看起來威嚴凜然,自有一派雍容華貴的王者風範。
顧柔暗道不妙,這等隆重,莫不是雲南軍準備出兵正面迎戰,要殺她祭旗了?
連秋上倒不曾存殺害顧柔之心,只把她帶到了建伶城的瓮城之上。
從此處眺望,可見城下的平原地帶一路延伸,伴隨江河交錯,匯聚向西南部的滇池。滇池波平如鏡、湛藍似海,在青色的天空下閃著璀璨光芒,群山抱腹其間。
「如今正是冬季,枯水時期,看見那條河了么?」連秋上道,「待到春天再臨的時候,冰川融化,萬物復甦,河裡的水便會重新漲起。」
顧柔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條碧綠絲絛般的河帶在山巒中盤旋圍繞,注入滇池一方,又從另一頭化出無數支流,錯落交叉引向四方。
連秋上道:「那是盤江。隆冬一過,春水將至,你知道那時候會發生什麼?」
顧柔不明其意,望向他,搖了搖頭。
「開春的時候,春雨綿綿,又兼雪水融化,到時候水位上漲,江河奔瀉;地形皆會一時改變。我等軍隊船行其間,早已熟悉狀況,而北方軍隊卻不利於作戰。」
顧柔驚訝地瞪著他,只見連秋上面含微笑,遠眺山河,舉手投足間已顯示出無限的自信。
她心頭暗恨,偏生他說得戳中痛楚,朝廷軍多是中原子弟,不擅水戰。冬季的枯水期尚好,一旦春天漲水,潮氣四起,也極容易引發疾病,更加不利士氣。
連秋上盯著顧柔的神情變化,好似也從中明白了什麼,帶著一種挑釁,悠悠說道:「這一戰,慕容情註定要鎩羽而歸,不但這樣,我還要他埋骨於此,身敗名裂!」
顧柔捺著怒火,乾笑道:「你們都是我的兄長,我誰也不想偏幫,只求一個平安。」
連秋上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看完地形,顧柔又被連秋上帶去旁觀閱兵。顧柔見到校場內,三軍井然有序,軍容嚴整,士氣高昂,不由得心中擔憂。
連秋上還帶著顧柔參觀他的軍陣,其中頗有示威之意——他要讓顧柔這個妹妹看見,他是行的,他必然勝過慕容情。
顧柔卻越看越心驚,她在雲南軍隊的陣中,發現了一些特殊的大型守城武器和軍械。這些武器,有些甚至是朝廷的軍隊剛剛著工匠打造出來,比如離她不到丈余的那架老虎車,是在攻打下牂牁郡后,國師召集工匠,親自審閱圖紙加以改良,最新造出來的巷戰武器。
這等新玩意,朝廷軍也剛裝備不久,怎麼瞬間連秋上的軍隊也有了?
顧柔驚覺——這裡頭一定出了問題,咱們自己人的軍隊裡頭,必然存在著內鬼,泄漏了這些至關重要的圖紙!
顧柔的臉色陰晴不定地變化著,連秋上淡然旁觀,目光愈加顯得冷漠。
這時,有士兵來報,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楊二公子回來了。」
連秋上面色一變,鋒銳的雙目中,掠出一道意氣風發的閃光:「走。」
……
顧柔旁觀完連秋上閱兵之後,心情忐忑不安,想著要將這些全部告知國師,然而用心聲呼喚了他好幾次,卻暫時未有聽得迴音。
她正焦躁,卻又來一隊人馬,是騎兵兵尉刀祁,他奉連秋上剛才傳來的口諭,將顧柔帶去內宮中一處幽暗庭院。
這庭院是用以關押犯了罪的宮人的,所經之處,處處哀鳴,有不少手持廷杖的行刑守衛經過,顧柔見到迎面過來一老嬤,手裡托著的銀盤中,竟然盛放著一對血淋淋的人耳朵,頓時感到既驚悚,又噁心。
她被帶到了一處暗室。火摺子一擦,守衛們將四角的燈台點亮。
刑架上掛著一副不成人形的身軀,那女子頭髮散亂、遍體鱗傷,聽見響聲抬起頭來,原本想要衝敵方吐唾沫,卻在抬起頭時看見了顧柔,不由得吃驚盯著她看。
顧柔也在看她,終於認出了那張血跡斑斑的臉是譚若梅。
白鳥營的老兵譚若梅,被俘虜之後便一直關在此地,然而無論刀祁使用何種酷刑折磨她,她都咬死牙關,不肯說出絲毫軍情。
顧柔驚異,叫了一聲:「若梅!」想要過去,刀祁卻敏捷伸手,將她臂膊夾住,他力大無窮,於是顧柔再也前進不得。
譚若梅卻在努力蠕動嘴唇,她原本傷勢過重,已經無法開口,此刻卻好似拼盡了全身氣力,想要對顧柔說句話。
「若梅!」顧柔眼中噙淚,大聲叫喊她的名字。
譚若梅死死地盯著顧柔,奮力吐氣,口中泄出斷不成句的字眼:「小心……天……」
刀祁眼疾手快,左手鉗著顧柔,右手抹向腰際,一把短匕脫手飛出,刺穿了譚若梅的咽喉。
譚若梅張了張嘴,頭輕輕一低,再沒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