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2.7

  159

  姚氏一邊抱著懷中的顧柔安撫,一邊哭泣對連秋上道:「小王爺,血濃於水,手足之情難以斬斷,她是你的親妹妹。我只怕你一念之差傷害了她,鑄成大錯!」


  連秋上聽得陣陣心驚,他的確曾對顧柔抱有綺念遐想,然而此刻聽到她是自己的親生妹妹,實在難以說清是甚麼感受,只是慶幸那一晚不曾真正佔有她,否則便犯下了逆倫之罪。


  他心煩意亂,只道自己需要好好想想,姚氏雖然是他的生母,但多年未見,毫無了解,這些話不可盡信。


  於是,他下令衛士將這母女二人待下去幽禁起來,先關兩日再說。


  ……


  顧柔和姚氏,被安排在當年姚氏居住過的瓊瑤苑內。


  連城生前因為思念姚氏,命人將此地完全保留原樣,於是景緻絲毫未變,加之日日有人打掃,一塵不染,宛如昨日當年。


  這在旁人眼中看來,是連城感天動地的一往情深,而在姚氏眼中,往昔在此被迫承歡於連城的場景歷歷在目,痛苦襲來,宛如又一次的臨刑。她默然無語,扶著一張當年她常常呆坐於旁的方几,怔怔坐下。


  顧柔在邊上,也失魂落魄地揉著眼睛,她還沉浸在跟大宗師變成兄妹的巨大打擊中,她想象了一番此種場景,以後見到他,就要先喊一聲「阿兄」,以後他娶妻,她還要喊一聲「阿嫂」,只恨不得立刻死了算了。


  姚氏發了一會兒呆,突然聽見顧柔在旁抽噎,這才將她拉到身邊,溫言軟語開始解釋:「好孩子……」


  顧柔不怎麼願意被她拉住,她還是比較喜歡把自己養大的娘薛氏,於是掙了掙,不情願地道:「娘,您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姚氏默默無語,察看四下無人,悄聲道:「誰是你娘,你娘是薛氏,你應該叫我姚姨娘。」


  顧柔抬起眼睛,兩滴淚掛在臉頰上忘了擦:「不是你說,你是我親娘么。」


  「傻孩子,那些都是我為了保護你說的謊,你不必擔心,你看你的眉眼,一定像你生母,怎麼可能是我的女兒。」


  顧柔四肢一松,癱軟地扶著桌几坐下。一切恍如夢境,都有些分不清真真假假了。


  姚氏嘆了口氣,道:「秋兒他被連城撫養長大,心性已非我所能制,我不了解他的性子,只能依靠這樣說來保全你,希望他能夠念及骨肉親情,不來加害你。」


  顧柔心念一轉,終於醒過神,問道:「姚姨娘,連秋上當真是您的親生孩兒?」


  姚氏抬頭望著這間屋子的天頂,一切擺設,宛如回到囚籠,昨日的災厄留下了無辜的新生命,她長長嘆了口氣,喃喃:「我因為產後不久,便使用武功出逃,後來輾轉流離去到洛陽,早就傷了根本;也怪我狠心造孽,拋棄了秋兒,所以老天爺再也沒有賜給我第二個孩子。」


  顧柔吃驚不小,姚姨娘說的話,果然半真半假,她雖然不是姚氏的女兒,但連秋上卻是她的兒子!

  姚氏扶著桌几,低聲咳嗽起來:「人的福分和緣分有定數,改不了。我深恨連城,卻愧對阿秋,如今想要彌補,只怕已是晚了。只希望他不要鑄成大錯,犯下屠戮蒼生,染禍江山的罪過。」


  顧柔聽了一陣沉默,如今的連秋上已經是箭在弦上,就算他內心仍然存有一絲溫情,然而時事所迫,謀反之罪不容他回頭,他只能在成王敗寇中選擇一個非生即死的結果。


  當夜,顧柔和姚氏同睡一屋,姚氏聽顧柔說起日前之事,擔心連秋上來騷擾顧柔,連顧柔起夜也形影不離地陪同,倒使得顧柔安心了許多。


  顧柔躺在床榻上,把白天發生的事講給國師聽。


  這些陳年往事,若非情勢所逼,姚氏決不會同人提起。於是國師也是第一次聽到姚氏年輕時候的這些遭遇,不由得唏噓感慨。


  顧柔問:【你嘆氣什麼。】


  國師道:【我替我母親嘆息,她本應該嫁給別人,不應嫁我父親。】


  顧柔好奇了:【為什麼。】


  國師道:【因為倘若我是父親,也會喜歡姚姨娘。】


  顧柔更好奇:【為什麼?】


  國師坐在軍帳中的桌案前,連夜查閱前線傳來的戰事情報,此刻停下來,默默作想了一會兒,如實答道:【因為她更像你。】


  顧柔又溫暖、又心酸。姚氏的命運,不可以說是好,然而她最後畢竟和最愛的人在一起了。她也會像姚氏這樣嗎?

  如果需要付出犧牲,才能夠換來和他相守,那她也是願意的。


  她輕輕翻了個身,背對著姚氏。忽然聽見他溫聲道:【我也不會讓你成為姚姨娘……再過五日,大軍便要發動總攻了。】


  她心頭一跳。這極其機密的軍情,也是他心中對她的一個承諾。不管在哪裡,他一定會千方百計救出她。


  此刻,雖然身處在建伶城的宮苑內,然而她心底卻踏實極了,暖意充滿了胸襟,她可以全心地去相信他,託付他。再沒有人比他更值得信任,從能力,到感情。


  顧柔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怕的,只要不是兄妹就好。】


  也只有他,可以令她在危險和困苦中還能夠輕鬆笑出來。他雖然心事重重,卻也默契地順著她,用玩笑去替她寬心:【那是自然,以本座的才智,怎麼可能有你這樣的妹妹。】


  他這樣說,心裡卻突發奇想,倘若當真是兄妹,那他該如何是好?

  這詭異的設想實在太過殘酷可怕,他都不禁要打冷戰,但是,就算是那樣,他說不定也絕難控制住自己……他不能再胡思亂想了,於是,他咬牙切齒地道:【回來趕緊生個孩子,容貌似你,才智如我,省得夜長夢多!】說罷重重嘆氣。


  顧柔也嘆氣:【幸好你娘嫁給了你父親。】


  他微怔:【為甚麼。】


  【要不然,就沒有你了,這世上若沒有你,那我一個人多沒意思。】


  他又是一怔,心中一股柔情和刺痛同時襲來,令他忍不住抬起頭,去看從營帳門口縫隙中透過的月光。清冷又殘酷的月光,在冬日很是常見,然而一段悠長又沉重的相思,卻把這段月光寄託得極是溫柔。


  他不禁披衣起身,走出軍帳,立在門口久久地望著月亮。再過幾日,便是元月初一,千門萬戶團聚的佳節,他會更想她。


  與此同時,顧柔也已起了身,不約而同地望著宮苑窗外的月光:【大宗師,你看見月亮了嗎?】


  【嗯。卿卿,】他算了算日子,忽道,【今年我要同你一起過元日。】


  ……


  翌日,連秋上單獨召見姚氏。一見面,他大改先前傲慢態度,先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幾個親信近侍。


  人一退下,他立刻走到姚氏面前攙扶,跪下稱呼:「母親,孩兒不孝,這才同您相認。」


  姚氏一怔,禁不住感動落淚,她慌忙將連秋上扶起,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在這世上,她還有一個兒子,彷彿是生命中的一段補償。


  連秋上亦雙目含淚,以袖沾目,道:「先前孩兒在殿上,只怕人多口雜,這等消息傳了出去多有不便,故而沒有立刻與母親相認,請母親饒恕!」


  姚氏連連搖頭,她又怎會計較這些。


  連秋上扶起姚氏上座,道:「我從未盡孝過一日,希望以後能夠長隨母親身側侍奉。」


  他起兵造反,姚氏心知一旦和他相認,也不會再有安寧日子了,然而,她不會在乎這些,只要他肯認這個母親,她願意陪著他一同贖罪。她含著淚正要勸說連秋上休兵止戈,卻聽連秋上話鋒一轉,道:

  「既然母親肯認我這個兒子,不如就替我勸勸阿妹,令她交出鐵衣,助我一臂之力。待我拿下江山,一定會好生侍奉母親,照顧妹妹,令你們尊榮富貴,無上榮寵。」


  姚氏驀然一怔,她看向連秋上,只見他俊美無疇的年輕面容里,顯出銳利囂狂氣態,儼然又是一個連城。


  她忘了,這是連城養出來的孩子,又怎麼會是甘於俯首屈膝之輩呢?

  姚氏心中驀然警醒,帶著無限悲哀,好生勸他道:「秋兒,你怎麼可能對抗得了朝廷?朝廷的軍隊已經打到建伶城郊,你也該清醒了,你如今一分的勝算都沒有,何不為自己,為你的家眷子嗣留一條退路呢?」


  連秋上瞬間變色,鬆開姚氏,瞠目怒喝:「我沒有退路!走上這條路就沒有退路!倘若我得到鐵衣,撐過這個冬天,慕容情的主力耗死在此,我乘機反攻,雲南焉有不勝之理?是你一直在阻撓我,想要斬斷我唯一的退路!」


  姚氏雙目淚流,卻自己擦乾,冷靜地搖頭:「我兒,我自小看著阿情長大,他的為人我很了解,他沒有你想得這般簡單,你是鬥不過他的。你收手吧。」


  姚氏心平氣和的一句斷語,卻反而更加傷害了連秋上的自尊心。


  他目呲欲裂:「你拋棄我和父王,一天都沒有養育過我,如今卻為了慕容修的兒子,要我拿命去送給他?我究竟是不是你親生的兒子?」


  他言至末尾,滿心哀痛失望,幾近崩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