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文|學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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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有兵曹椽的人過來分發軍器裝備,每個人都領到了一件甲胄和一塊木牌;每個兵舍以伍為單位,領到一本厚厚的軍令冊子。
新兵還沒有細分步卒和騎卒,雖然人數不夠,但也臨時編製成一個屯作訓練;因為新招的女卒一共五個,剛好足夠組成一個伍,於是根據入營考試的成績,顧柔被指派為伍長,負責保管這本軍令冊子。
帶人來發軍器的兵曹叫趙應,他是整個北軍的兵曹椽使,負責北軍的軍械軍器調度供應,他手底下新帶的幾個小兵剛招進來,心氣還浮躁著,看見顧柔和陳翹兒貌美,便忍不住一直往裡頭瞄。趙應狠瞪一眼:「出去!」聲色俱厲,這幾個兵豆子便訕訕地到屋外候命去了。
趙應換了張和藹臉,跟顧柔幾個說道:「甲胄自個穿好,一會兒聽見號響去校場集合。拿到手的銘牌,每個人在正面刻上自個的名字、籍貫;背面刻上家中親人的名字。由伍長檢查登記了報給什長,什長再報屯長。」說著給顧柔留了一把牛角匕。
顧柔先刻,正面刻上自個姓名籍貫,背面刻上弟弟顧歡的名字。然後屈貞娘和陳翹兒都刻完了,輪到祝小魚刻的時候,她忽然嗚嗚地哭了起來,大家問她,她抽抽噎噎地道:「俺被俺爹和幾個哥哥賣掉的時候,就數俺娘哭得最凶,俺知道她捨不得俺。俺想她想得慌。」
顧柔和屈貞娘左右撫著小魚後背安慰,陳翹兒陷著兩個梨渦,滿是無所謂的笑:「再心疼還不是把你賣了,看來錢比你更值得疼呀,反正么,人活一世,到頭來靠得住的只有自己。你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喏。」祝小魚一聽哭得更凶。
顧柔抄完了其他四個人的銘牌,來抄向玉瑛的名牌,翻過來一看,背面沒刻半個字。
「背面要寫家人名字。」顧柔跟她解釋。
向玉瑛瞥了她一眼,從她手裡奪回銘牌,濃眉深目透著冷漠。
陳翹兒特別看不順眼她這副不合群的強調,嘴裡咕噥:「喲,好厲害哦,嚇死我嘞。」屈貞娘忙拉住勸她少說兩句。
顧柔抄了牌子,去找男兵營房的什長上報銘牌。
因為只有五個女卒,顧柔這支伍隊,和其他一支男兵組成的伍隊合在一起,組成一個什隊;那邊的什長叫趙勇,生得人高馬大,伍長是跟田秀才同鄉的何遠。
顧柔把銘牌上的名字挨個報給趙勇,說了向玉瑛的事情,趙勇身材壯碩,為人也精幹,而且過去在地方軍隊里有過從軍經驗,對此習以為常。他道:「沒事兒,很多兵孤身一人,家裡沒親人,背面就不刻名。」
顧柔聽了他的話,想起向玉瑛永遠緊抿的嘴唇和那孤僻冷漠的眼神,不由得心裡一沉。
田秀才從趙勇身後跑出來跟顧柔搭訕,他不知道哪裡弄來個白饃,捏在手裡啃,一邊道:「你知道為什麼這玩意要隨身攜帶不?因為戰場上刀劍無眼,萬一人死了屍體也辨認不出來,就要根據這塊銘牌認人,然後跟你們家人報喪,發點撫恤銀兩;像你剛說的那大嫚就可憐了,她萬一為國捐軀,也沒個家人領賞,不知為誰辛苦為誰忙呀。唉,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何遠看見顧柔不妙的臉色,聽不下去,用力賞了他一巴掌:「有吃的還堵不上你的嘴,凈說話惡應人,趕緊造吧你!」
顧柔捏著自己的銘牌,小心地貼身放置,心中竟然有一絲絲的恐懼……如果真像田秀才說的那樣,她的銘牌是不是就會還到弟弟阿歡手裡?
她想了想,回營房之後又在背面刻上了國師的名字。
過了一會兒,集結號令響起,新兵們都去校場南邊集合。
這會已經六月了,太陽當頭照著,幾個姑娘都穿著沉重的甲胄,熱得滿頭流汗,顧柔根基不錯,平心靜氣站下來,倒也算能忍受,就是祝小魚有些人如其名,被太陽一曬,身上散出一股淡淡的味兒來……站在旁邊的陳翹兒已經快掩飾不住臉上的嫌棄了,強忍著不皺眉頭,免得汗水落到眼睛里更難熬。
今天軍司馬冷山和軍侯孟章都沒來,來訓練新兵的是屯長阿至羅。
阿至羅是冷山帶出來的將,正宗血統的胡人,黝黑精猛,又瘦又高,但是他那種瘦不同於秀才竹竿般的瘦,身板一看就練過,肌肉線條很硬朗,他下身穿甲,上身光溜著,說話帶著吼:
「老子一個屯長,帶你們幾個新兵豆子,算你們走運!你們一個個給我聽好了,白鳥營不養吃乾飯的貨,我的手下不出孬兵,如果你們干不好,立馬收拾鋪蓋卷滾蛋!」
這一聽就讓人不爽至極,特別是陳翹兒和屈貞娘她們,都是嬌滴滴的美人兒,過去在各自的地方千嬌百寵,憑什麼大太陽底下站著讓人平白無故凶?
阿至羅剛說完,就有一個兵在那磨蹭,阿至羅目露精光,走到他面前,劈頭厲喝:「你幹什麼?」
那新兵道:「屯長,小的昨晚水土不服起了濕毒,穿這身甲衣實在捂得慌,想脫下來緩一緩。」
夏天這個時候天熱憋悶,加上營房不通氣,常有人得濕毒,身上一片片起疹子。
阿至羅吼道:「要不我再找個人給你打把傘沏壺茶緩一緩,少爺?戰場上容你緩嗎!」
那人沒聲兒了。這邊「噗嗤」一聲嬌笑,是陳翹兒。
阿至羅走過來,問她:「你笑什麼?」與其說是問,不若說是吼。
陳翹兒收斂了一點笑容,聲音柔柔地道:「回屯長大人的話,屬下以為您方才所言很是逗趣,故而發笑。」
阿至羅冷笑:「孫武斬吳姬的故事聽過么?本將雖非孫武,但斬幾個孬兵立威,倒是有過的。」
陳翹兒笑不出來了。
「老子這裡,女人沒有特權!嬉皮笑臉的收起來!」阿至羅一面在大太陽底下走,陽光曬得他古銅色的皮膚上滾著無數的汗珠;他一面吼叫宣告——
「剛剛發給你們的甲胄,全部都要穿起來,怎麼穿看軍令冊;明日集結時再讓我看見軍容不整者,立即三十軍棍!」
「發給你們的軍令冊,上面有軍令、步戰令、船戰令;每個人必須做到倒背如流,半月後本將來抽查,錯漏一處,十鞭;錯漏兩處,二十鞭;錯漏三處以上者,五十鞭打完滾出兵營!」
不識字的祝小魚聽到這,忽然打了個抖。
「一個什隊內錯漏者超過半數,全什隊加罰五十鞭,什長一百鞭;一個伍隊內兩人錯漏者,全伍隊加罰五十鞭,伍長一百鞭!」
顧柔打了個抖。同時感受到陳翹兒、屈貞娘投來同情的目光。
她抖得不是時候,剛好阿至羅從她面前走過,看見她,瞪著她,補充:「男女一視同仁!」
【大宗師,我想撤退……】
【日頭好大啊……】
【腿也發軟呢……】
【好想大宗師啊……】
……
阿至羅身上似乎有發不完的怒火,他好像不會正常地說出一句人話,永遠都是扯著嗓子發出雷霆般的吼聲,大家完全不明白他這些怒火倒底從何而來,但卻必須忍受他的咆哮。之後的幾個時辰內,他讓所有的新兵背負沙袋繞著兵營跑圈,稍有不合他心意者,拖出來便是當眾一頓鞭打,有幾個倒霉的懶骨頭已經被打得送軍醫了,顧柔幾個姑娘們嚇得不輕,男兵們也再不敢隨便造次,所有人懷著對阿至羅滿腔的怨憤,咬著牙跑到了太陽落山。
晚上用飯的時候,每個人都跟豺狼虎豹一樣胡吃海塞。顧柔也奮力大吃,飯菜倒也不是多美味,只是因為餓,拚命地想要往裡塞東西,把飢餓之感填滿。
陳翹兒坐在飯桌邊顯得異常沉默,所有人里,就似乎只有她沒有食慾,顧柔注意到了,便問她。陳翹兒嘆息道:「過去我在吳郡,山珍海味不能使我一顧,鮑參翅肚食之無味,想不到今日竟淪落到如此地步,我究竟是為何來此自討苦吃。」說罷拿了一個冷饃默默地在嘴裡啃,一臉的生無可戀。
顧柔聽她的話氣魄很大,好似出自豪富之家,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這時發現向玉瑛已經離開飯桌不見了。
作為伍長她必須隨時掌握士兵的行蹤,她正著慌,怕阿至羅來突擊檢查,這時候何遠裸著上身,披一塊汗巾走過來,問她們:「你們咋還有閑心嘮嗑,還不去洗澡呢?」
祝小魚還在吃陳翹兒剩下的白饃:「急啥,大營戊時才熄燈。」
何遠覺得這幫嫚兒心真夠大的:「是戊時熄燈沒錯兒,可是一旦過了酉時一刻,伙房就不供應熱水了,你們幾個,能扛得住洗冷水澡啊?」
陳翹兒一聽變了臉色:「不行,我月信來了!我不能洗冷水!」說著就沖回營房去撿汗巾木盆。
顧柔也急忙往回走,看一眼祝小魚,提醒她:「小魚,你不抓緊點嗎?」
「俺不著急,你們先去,有空就幫俺佔個位!」祝小魚繼續吃,她今天是餓狠了。
……
顧柔一行人趕到澡堂,發現單間的澡棚子已經被男兵全部佔據了。
白鳥營有專門的澡堂,分為一個大通間和幾個另外搭建的十個單間澡棚,大通間能夠同時容納三十人,按理說男兵洗通間沒問題,但新兵里的男兵有九十多號人,喜歡洗單間的也大有人在,只是苦了這幾個姑娘,在外頭直犯愁。
每個人都被阿至羅操練了一整天,流過汗的身上酸臭熏人,陳翹兒最討厭這股味道,鬱悶地看著男兵們進進出出澡棚,無處發泄心中的鬱悶,埋怨起顧柔來:「這都怪你,不好好看軍令冊,連洗澡的時辰都不曉得,害得我們現在這般狼狽。」
顧柔冤得慌:「你不也沒看到么。」
「可你是伍長!要你這個伍長做什麼,一點用處都派不上,」陳翹兒心情惡劣,她的月信一來,便腹痛得緊,捂著肚子道,「你要是有本事,你跟他們要一個單間過來啊。」
顧柔一咬牙,便真的去了。她拉住一個正在排隊,馬上要進入單間澡棚的男兵,問他:「大哥,能不能麻煩您把這一間借給咱們幾個姐妹用用,我們實在是沒地方去,就勞煩您一次,您去通間洗成嗎?」
那男兵原本不耐煩,看一眼顧柔,又看一眼旁邊捂著肚子皺眉的陳翹兒,忽然勾著嘴一笑,道:「你們怎麼不去通間洗?」
陳翹兒道:「你這不是廢話嗎?我們三個姑娘,跑去通間洗像什麼樣子!」
那男兵露出個鄙夷又淫.盪地笑來:「別以為我不曉得你什麼貨色,花卒嘛,都讓千人騎萬人跨過了,還怕當著老爺們兒的面脫精光?我是不信。」說著便進了澡棚。
顧柔和陳翹兒愕然半晌。突然,陳翹兒爆發了:「儂麻痹狗養冊!」
她奮力一撞,轟隆一聲,捅開了澡棚的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