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7
041
第二天國師下令,軍隊加速行進,儘快趕回洛陽。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要見孟章,把這個打探消息卻磨磨蹭蹭的龜孫子教訓一頓了。
……
春去春回,四月底已是晚春,歸來的燕子成隊飛在碧藍的天際,在囚車車轍勻速的晃動中,顧柔蜷縮成一團,愁郁地望向遠方的山水雲天。
在那裡,在北邊,有童年相依偎的玩伴弟弟;往身後看,是巍峨的雄關,在那後面南方春暖之地,有闊別家人的音訊。
她幻想著背展雙翼,能逃離這場浩劫般的苦旅,可是群山環抱之中,只有險峰突兀,碧樹連天,她像是一隻被削去了翅膀的燕子,看著同伴飛出天際。
囚車突然停了下來。
前方到了一個地勢陡降之處,需要軍隊分隊行進,剛好日過中天,國師下令先停靠休息,讓士兵先進食,再依次安排下山。
這時候,囚車狠狠晃動了一下,被那看守衛兵踢了一腳:「你的飯。」食物從欄杆里塞了進來,是兩個冷麵餅。
那士兵見顧柔一動不動,也懶得搭理:「隨你。」就把麵餅扔在她面前,走開和其他人一起吃東西去了。
「小柔,小柔。」
聽到這個聲音,顧柔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再次聽到一聲,她方才掙扎著爬起來,就被對方阻止:「噓——我是來救你的。」
孟嫂子?!顧柔按捺住激動:「孟姐,你怎麼來了?」
孟嫂子,真實身份乃是碧海閣頭號刺客卓夫人,連秋上一在漢中脫險,到達巴郡之後就立刻給她了信報。
原來,連秋上並非一個坐以待斃之人,既然他能夠大難不死,自然也會反戈一擊。
他雇傭碧海閣的卓夫人,正是為了暗殺國師而來。
連秋上料定國師對自己輕視,當對方認為一切盡在掌握之時,北軍的歸程一定不如來時那樣警戒森嚴,當稍顯鬆懈的隊伍穿過有天險之稱的潼關,刺客們居高臨下,便宛如窺伺食物的蒼鷹一般,出其不意!
孟嫂子女扮男裝,作伙頭兵的打扮:「世子爺,不,現在應該叫小王爺了,他派咱們來辦事。別說了,我救你出去。」
顧柔急忙道:「不行,我身上有傷,你帶著我便是累贅。你快去辦你的要緊事,別讓我拖累了你。」
孟嫂子略作沉吟:「那好,等咱們殺了慕容情,便回來接你。」
兩人竊竊私語,忽然後面響起一聲厲叱:「顧柔,你在那裡和誰說話!」
竟是薛芙。
自從廖飛被抓后,那薛芙生怕被石錫查出自己指使廖飛給顧柔投毒的事情暴露,已經好久沒有來找過顧柔的麻煩了,今日趕巧路過,卻發現了顧柔在跟孟嫂子說話。她看這個伙頭兵面生得很,便走過來頤指氣使地盤問:「你哪個營的,叫什麼名字?」
顧柔緊張極了,孟嫂子卻不慌不忙低下頭,喚了一聲:「薛軍侯。」她行動之前,早就做過嚴密的調查部署,曉得這些將官分別叫什麼。
薛芙冷哼一聲,繞過孟嫂子,走到囚車跟前,狠狠地踢了一腳,朝顧柔啐道:「賤人,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
薛芙就是恨顧柔恨得切膚入骨。之前她好不容易勾搭上廖飛這樣一個看起來還有點前途的,打算把肚子里那個韓豐的野種也神不知鬼不覺地順帶搭給廖飛,誰知連廖飛這最後的希望也被顧柔給害慘了!
石錫不曉得怎麼查出了廖飛在顧柔的飲食里下毒,褫奪了他的軍侯之職,把他貶成了階下囚。薛芙唯一的希望也完蛋了——廖飛沒了前程,她還嫁個屁?以前她是粘著廖飛,現在可是怕跟廖飛扯上一絲干係了。
但是肚子卻瞞不住,總會一天天地大起來,而且薛芙懷孕的反應也越來越厲害,二哥薛唐也無計可施,只得逼著妹妹,趕緊把胎打了!
前幾日薛芙那邊風平浪靜,正是因為她聽了哥哥的話去喝葯打胎了,這兩日稍稍恢復一些,走路還有許多痛苦不便之處,但是看到顧柔,她心中的憤恨驅使著她走過來,想要狠狠地奚落對方一番。
薛芙捂著腹部,踉踉蹌蹌:「顧柔,打小你就運氣好,可我看今日還有誰能來救你。」薛芙說著,隔著闌干身手進去,想要掐顧柔一把。
顧柔朝另一邊挪了挪,靈巧躲開薛芙,薛芙如今行動不是很方便,只得繞著囚車恨恨地轉悠。
「表姐,我本無意和你爭鋒,即便是韓豐,我也可以讓給你;至於你對我的恨意,那是你自個種下的心魔,就算你殺了我也醫不好。」
「住口,你這樣的破落戶憑什麼和我比?讓給我韓豐,韓豐是你讓給我的嗎?那是因為我比你優秀,比你出色,他才會拋棄你,看上我!」
「是是是,你和韓豐的確相配得很。」
顧柔的嘲諷將薛芙氣得一窒,她憤恨地拍打著囚車:「顧柔,你什麼都不配,你配不上韓豐,配不上連世子,配不上和我比較!」
可是,事實中,她卻在這個什麼都配不上的表妹面前一敗塗地,薛芙想到此處,傷心得嚎啕大哭起來,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你害得我如此地步,我今天非要挖爛了你的臉不可。」
顧柔忍無可忍,她生性不是狠辣之人,可是經歷如此多挫折,被關在這個地方遭受折磨,再也沒了溫順,突然出言譏刺她道:
「表姐,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應得,就算沒有我,你也會到這地步。」
薛芙又驚又怒:「你說什麼,這種話你也配說,你也敢?」
「你處處拿自己的東西同我比較,只怕我比你好;可是尚武之人應當以德為重,心無成見,你好勇鬥狠,爭強善妒,所以才會一直以來不能成就武者境界。你越是同我比較,只會令自己的境界只會越來越窄,你的境界越來越窄,那便愈發不配得到。你練武如此,做人亦是如此。」
顧柔這番話故意說得極平淡,言語里倒沒有任何嘲弄她的口氣,可是她越是如此心平氣和,就越把薛芙刺激得全身發抖,近乎尖叫:「賤人,你連一隻雞都抓不起,要身份沒身份,要武功沒武功,竟敢羞辱於我,你有什麼資格同我談武功境界,合該受死!」
薛芙將那匕首緊緊一握,強忍腹痛,用足力氣橫打出去,意在直取顧柔咽喉。
然而下一刻,她便徹底地呆住了:
她用足氣力打出去的那支匕首,卻完好地夾在顧柔指縫中間。顧柔雖然受著傷,臉色蒼白,可是她捉住刀鋒的手法嫻熟敏捷,乾淨利落,簡直就像是一個江湖高手!
顧柔目含清霜,冷冷而道:「表姐,我能抓住的,可不僅僅只是一隻雞而已。」
薛芙一瞬間恐懼,驚慌,顧柔——她竟然是有武功的!
自個怎麼不曉得?對了,之前廖飛說過,大宗師一直懷疑她有功夫,難道真是如此?薛芙瞬間回過神來,沒錯,她隱藏武功,一定另有圖謀,如果上報給國師,她必死無疑。她迅速抓住孟嫂子的手:「狗奴才,瞧見了沒有,還不將此事稟報大宗師,此女分明就是一個細作!」
「哦,狗奴才這就去。」孟嫂子面無表情應了聲,出手如電,輕輕一掌拍在薛芙的側面脖頸,將一枚毒針送入了她的皮膚之下。
薛芙悶哼一聲,捂著後頸,臉上寫滿驚愕,回頭瞪著孟嫂子。然而驚訝的表情在她面上維持沒多久,很快便被扭曲和痛苦所取代。
針上的毒液足以瞬間腐蝕皮膚,滲透骨骼,讓人極端痛苦地死去。薛芙的脖子後面已開始潰爛一片,迅速向頭部和身體蔓延。
「不,啊!啊!」這種痛楚遠甚於落胎之痛,薛芙捂著後頸在地上瘋狂打滾,孟嫂子擔心她惹來旁人,一腳踩住她的啞穴,薛芙出聲不能,原地抽搐,兩隻眼睛怨毒地盯著顧柔。
顧柔平靜地凝望著,這若是從前,或許她還會抱有一絲惻隱之心。可是如今,她深深領會到了人善可欺的道理,有的人,並非你對她謙讓,她便會心懷感激。
「表姐,你放心,」顧柔將匕首揣入自己懷中,朝薛芙而道,「此物到我手中,不會再用於作惡,你好生地去吧,下輩子投胎做個好人,勿存害人之心,勿再為非作歹。」
這話激來薛芙一陣抽搐,她很快爛得面目全非,沒了聲息。
「你跟她說這些作甚,她下輩子指不定能不能做人呢;小柔,我先行一步,你等著我。」孟嫂子趁著無人注意,用乾草將屍身遮蓋一番,一陣煙兒似的溜了。
……
國師的營帳這邊。
遠方馬蹄噠噠傳來,一聲長嘶:「吁——」穿著銀色鎧甲的長靴青年將軍從駿馬上飛身而下,朝著急匆匆趕來迎接的石錫拱手,朗然一笑:「石錫兄,好久不見啦。」
石錫不跟他客氣,一把抓過來,親熱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孟章老弟辛苦,有話快進去說罷,大宗師都等你很久了。對了,洛陽那邊可有什麼狀況沒?」
「好得很,別擔心……」
兩人有說有笑進了營帳,忽然一股超強低氣壓撲面而來,孟章和石錫感覺不對,紛紛挺直身板正襟危立:「參見大宗師。」「參見師座。」
國師黑著臉,背負雙手從兩人面前踱過,幽深的瞳仁冷睨孟章一眼——孟章打了個哆嗦,不曉得自己犯了什麼差池,總之先把任務上報了再說,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木盒,呈獻上去:
「孟章幸不辱命,蕭書生的背景底細已經查明。」
才三天工夫,他就把這件難事搞定了,這等效率簡直驚天地泣鬼神,國師不賞賜也得誇吧?孟章喜滋滋地把笑臉仰起來等著褒獎,就聽到國師問:「還有呢?」
「啊?還有什麼。都在這裡了啊。」
「混賬!」
孟章一臉懵外加委屈,他分明已經竭盡全力,派出了白鳥營所有的探子,把蕭書生這個潛伏在離花宮的大叛徒揪出來來了啊——他查到蕭書生原不姓蕭,而是姓肖,被冀州一戶王姓人家收養,他覺得這個肖字有點眼熟,便拿去一查,沒想到順藤摸瓜,竟然查出蕭書生乃是當年毒手藥王肖秋雨的親生兒子!
這樣的驚爆大消息被他查出來,國師為什麼還要朝他發火啊?
國師問:「還有一個人,你查到了么?」
孟章撓撓頭:「大宗師指的是顧柔么,卑職已經將她的身份底細上呈了。」
「非也!本座指的是,那個家住洛陽城中……那個女子!」
孟章一拍腦袋,覺著自己大抵是沒有說清楚:「就是同一個人。」
「什麼同一個?」
「就是屬下告訴過您,那個顧柔啊。她是師座您要找的人。」
晴天一道霹靂,定海神針一般定住了國師。「你說……什麼。」幽深溫潤的眉眼裡寫滿驚愕、打擊、不敢置信。
「你幾時上報過本座了?」
「屬下之前就把資料上呈了,大宗師您要調查的這兩個人,就是同一個人啊……師座!您怎樣了?」
國師拿著資料,踉蹌向後倒退兩步,不知內情的石錫和孟章惶恐莫名地對視一眼,紛紛前來攙扶他:「大宗師您沒事吧?」
國師耳邊,山崩海嘯一般迴響著她的聲音,他竟然一直沒能聽出來——
【我要死了,我被惡賊抓住,他要我的性命。我活不了了!】
【不,你千萬別來!這裡很危險,你鬥不過他的。】
【老妖怪,我很感謝你,所有的一切……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種種回憶,幕幕如新:
【你現在人在哪裡,洛陽還是漢中】
【我爹娘死得很早……】
【我有過一個未婚夫……】
【我被困在一個地方,那人不給我飯吃。】
……
像是有一個巨大的風箱抽動著國師的心臟,轟,轟,轟!他捂住心口,一瞬之間無法呼吸,枉他自詡聰明一世,竟會犯下如此愚蠢的失誤,多少次擦肩而過,可是一點察覺之意都沒有!
眾里尋她千百度,只恨相見不相識!
帳篷外,軍隊正在向山下撤離,部隊撤退到一半,突然殺聲四起:
「有刺客,有刺客!」
有人闖進帳篷來,正是卓夫人等碧海閣一眾殺手來襲,石錫孟章左右插上,擋在國師身前:「快護駕!」
國師一瞬間清醒過來:她……人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