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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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柔被一盆冷水潑醒。
那盆水澆在傷口,先是冰冷刺骨,然後是撕咬般的疼痛,竟然是用鹽泡的冷水。
侍婢燕珠瞪著著全身發抖打戰的顧柔,兇狠地道:「起來了!大宗師找你問話!」
顧柔一聽「大宗師」三個字,目光忽然地一厲,那清媚嬌軟的面龐里竟然有一股恨意。
燕珠越看越來氣,恨不得給她踢上兩腳方才解氣,但顧忌寶珠就站在對面的庭院里,不得不有所收斂。
寶珠在驛館的書房門口守候,看國師已經把手頭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這才進去稟告國師,對他耳語了一陣。國師聽罷,便跟著寶珠出來,來到這邊的庭院。
一進屋,只見滿地杯碗摔爛的碎片,顧柔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渾身濕濘,氣息微弱。
燕珠正要向國師報告顧柔絕食的事情:「大宗師……」
國師制止燕珠說下去,看了看滿地狼藉,道:「再去拿個碗來。」
「是大宗師。」
躺在床上的顧柔聽見「大宗師」三個字,不由得渾身一顫,睜開眼來。
國師接過碗,親手盛了飯菜,挨著床沿坐下。
他道:「吃飯。」
顧柔躺著,雖然一聲不吭,但還是能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他。
國師今日在官邸換過衣裝,一襲霜白錦袍,披了件蓮青斗篷,整個人都被冷色裹住;他輕輕抬眸,目中兩道幽暗的光芒邃如古井,平淡眼神裡帶著不容拒絕的冷漠。
顧柔心頭微微一悸,竟然形容不出是什麼感覺,心忖邪不壓正,鼓足勇氣,並不理睬他。
國師仍是單手托著飯碗,眸子里儘是淡漠的光:「要死,就立刻去死。」
「……」
「不想死就乖乖吃完飯,然後聽本座給你講你父親的事。」
顧柔被擊中心臟了,她問:「我爹真的沒有死?」
國師意味深長地一笑:「別說你,本座也不捨得讓他就這麼死。」
那笑容使得顧柔心裡發毛:「他在哪裡,你想要對他怎樣?」見國師不為所動,她想了想道:「你問起鐵衣,是不是你身患疾病,所以想要跟他求那一味葯醫治?倘若是這樣,我……只要你讓我見他一面,我願意替你跟他求葯,他定會答應我。」
「哈哈哈哈!」國師方才還神情冷漠,聽顧柔這番話不由微微一笑,霜雪般涼薄的眸子往她身上一挑,「姑娘你生得這樣美,本座豈能只是求葯而已?」
顧柔嚇了一跳,更加害怕:「你……究竟想要怎樣?」
「本座不過想勸你好好吃飯。」
顧柔也不是傻子,想了想,揣測著自己對他還是有利用價值的,只是不知道拿來有什麼用。於是她提條件道:「你先告訴我爹的消息,他若無恙,我才吃得下飯。」
她一說完,心裡也忐忑不已,偷偷拿眼角瞟他。
國師點頭:「可以。但你已答應了本座,聽過之後,好好吃飯。」
「那是當然,我很講信用的。」
「二十年前,毒手藥王肖秋雨在江湖上成名,他身負一把佩劍,就是你現在攜帶的那把潮生;他仗著制毒和用劍的本事縱橫武林,肆意殺戮仇家,製造了不少血案。後來,便有他的仇家重金予以委託,雇傭了當時的江湖第一殺手舒明雁取他的人頭。後來,舒明雁雖未得手,卻將肖秋雨重創,從此肖秋雨退隱,江湖上再也沒了他的蹤跡。」
「十年後,肖秋雨又重現江湖,這一回他娶妻生子,還收了一名徒弟,名喚顧文,此人正是你的父親。」
國師說到此處,回頭看了顧柔一眼,顧柔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但是國師的目光斬釘截鐵,毫無疑問——那就是你父親!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下去:「那時,朝廷衙司的探子收到消息,肖秋雨曾經回到雲南的老巢,他收了寧王的重金禮聘,研究一種叫做鐵衣的藥物。因為此種藥物能夠短時間激發人的生命潛力,成倍增長體力和耐力,所以當時雲南兵囂盛一時。」
顧柔驚呆了:「鐵衣的功效,我只聽爹爹說是治療痛風的!」
「那麼說也不為過,只不過,鎮痛只是它功能中極小的一部分。它更高的價值在於,能夠短期極大提高軍隊的單兵作戰能力。」
「當時雲南王佔據領地,手握重兵,又得到了鐵衣,於是生出窺測朝廷,侵吞中原之心,他起兵舉亂,進兵至長江以南,攻陷下邳、江夏等郡,鐵衣騎士入城即屠城,一時間荊州、合肥一帶成為人間煉獄。」
國師淡淡說著,顧柔卻聽得渾身顫抖,好似真當回到了那個時候。當時,她才十歲,剛剛沉浸在失去父親的痛苦中,卻根本不曉得父親竟然借著假死脫身,去參與了這樣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
父親為什麼要騙她,難道剝奪這些人的生命,比陪伴在她這個女兒身邊更有價值嗎?
顧柔的震撼還在持續,國師繼續道:「當時的尚書令掌管朝中兵權,他調集軍隊到長江以南抵禦鐵衣部隊的進攻,雙方軍隊隔江相持拉鋸兩年之久,各自消耗甚巨,最終雲南王以一隅敵全國,終不能得勝,於是止戈求和,送出質子,宣布歸順中央朝廷,以了結此事。」
顧柔脫口而出:「那朝廷為什麼不乘勝追擊,收復雲南呢?」
國師在這裡停頓,清涼溫潤的眼神從顧柔臉上掃過,單憑這句話,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女孩子,至少沒有參與到顧之言這等反賊的陰謀中去。
「時年正逢黃河大旱,兩河瘟疫橫行,朝廷在戰爭中的巨大損耗也引起了洛陽以北遼東、遼西各部的蠢動,並不宜派出大軍遠赴雲南。」
「哦!我記得。」顧柔情不自禁隨著他的話點了點頭,那場瘟疫確實橫掃兩河,好多個郡城都遭殃了,當時的洛陽派出大量兵力封鎖城關,抑制災民湧入。
她還記得,那時候她剛剛拜一個從河內偷度過城關來的災民為師,那人是個遊方道士,雖然會好些武功,但是人卻十分地迂,餓得奄奄一息也不肯去吃道觀里的貢品,顧柔看了他可憐,每天捎帶一點湯餅給他吃,他不肯白受,就教顧柔些拳腳功夫傍身;久而久之,顧柔竟然跟他學了一身的好功夫。再後來,那道士養好身體離開洛陽,顧柔便再也沒見過他。
國師的話打斷了顧柔的回憶:「雲南之亂平息后,質子送入京城,而尚書令滿載遺憾收兵,不久后溘然長逝。」
當年送出的質子,正是時年十九歲的連秋上。
當時的尚書令,乃是國師的父親慕容修。
而當年的國師,也正跪在慕容修病榻之前,接受父親臨終的囑託——收復雲南,查清鐵衣的秘密!
「本座調查過你。你出身貧寒卻能獨立自強,飼育幼弟,善待鄰人,可見非冷血無情之輩,本座之所以告訴你這些,乃是相信你不會對天下蒼生的痛苦無動於衷,戰禍傷人尤甚於刀劍,本座希望你為天下蒼生考慮,說出你所知曉的內情。」
國師的這番話,幾乎就要讓顧柔動搖了。
可是,顧柔不敢全信他,怕這是他套話的計策。
而且在這不信的其中,還夾雜了一點點她的私心。
因為父親沒有死,而且很可能是雲南陣營的,所以她更相信父親的生命正在連秋上的掌握之中,這種情況下,如果她交待了連秋上和碧海閣,和自己的全盤買賣,交待了父親在雲南的行蹤,那麼很可能立刻給父母親招致殺身之禍。
她曉得立身處世,應當信奉天地正道,可是骨子的血肉親情,卻難以一時斬斷割捨。
不得不說,在控制顧柔的這一點上,連秋上比國師佔盡了先機。
「本座希望你為了蒼生黎民再好好想想,給你時間考慮。」國師用這樣一句話,結束了他的軟攻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