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3

  033

  斜陽晚風,北軍軍隊踏上歸程。


  顧柔坐在囚車裡,已經餓得奄奄一息,邊上押送囚車的士兵看不下去,咕噥道:「沒飯吃的時候天天嚷嚷著餓,如今有飯給你吃,還擺起架子來了,看你愛吃不吃!」說罷,把盛著玉米糊的破碗放到顧柔腳邊。


  顧柔看了一眼,她早已餓得眼冒金星,可是那有毒的食物吃了,還不如餓死的好。


  昨日雖然國師解除了不給她提供飲食的禁令,可是送來的飲食裡面,頓頓都下了毒,顧柔還算有一點江湖閱歷,自然看得出來其中的殺心。


  不過,若要說這是國師的殺心,倒是真箇誤會他了。顧柔不曉得,其實這飲食裡面的□□全是薛芙囑咐廖飛下的。


  自從薛芙知曉顧柔被國師羈押,心中快意無比,她想著這個表妹終於死到臨頭了,她恨不得顧柔馬上死,又怕生怕夜長夢多情況生變,萬一國師一個心慈手軟,又將她放出去,那自己不還得膈應一輩子?於是,她便給廖飛吹枕邊風,說這位表妹曾經如何地陷害過自己得罪世子和雲飄飄,又是如何地蛇蠍心腸,廖飛和她情火正熾,聽什麼信什麼,便答應替薛芙出這口氣。他借口來巡查編隊,檢查飲食,偷偷在顧柔的食物里下了劇毒。所以這幾天,送來的食物便是這個樣子了。


  顧柔一心當國師要毒殺自己,她不能暴露武功牽連洛陽城中的弟弟,也不能坐以待斃,於是決定主動製造轉機,她告訴羈押士兵,她想要求見國師。


  那士兵去通報了,等待的時間裡,虛空中忽然傳來國師的聲音:

  【你現在人在哪裡,洛陽還是漢中。】


  顧柔又喜悅又吃驚:【他怎麼知道的?我也不曉得我在哪裡。】她在囚車裡望了一眼,這會兒,北軍的軍隊已經離開漢中盆地,向關中平原進發。


  【小姑娘,你現在安全嗎?】國師問。


  【別提了,我今年流年不利,剛出狼窩,又進火坑,剛剛得罪一個有權有勢的大人物,看來真是要倒霉了!】


  他淡淡一笑,道:【本座看你真是閑不住,這等人物,多半是你自動招惹的罷。這樣,你如何得罪的他,跟本座講一講,興許本座可從中說和,解決此事。】


  【啊?你在開玩笑吧。】顧柔覺得這是不可能的,老妖怪再有本事,能搞得過隻手遮天的當朝國師?除非他是皇帝。


  【本座可以幫你,但有一個條件,】他頓了頓,道,【從此以後,你須得金盆洗手,退出此行。】


  金盆洗手?顧柔嚇了一跳,難道他曉得自己是九尾劍客,這不可能呀……她很小心地控制著意念,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他倒底在指的是什麼呢。


  她忽然想起上一回,他問自己為什麼甘做風塵女子,不禁愣了愣,難道……他把自己當成妓~女了?


  暈!!!顧柔差點沒吐血,扶額半響,嘴唇氣得直哆嗦,心裡頭一直在組織措辭,想要懟他兩句,可是心念一閃,卻又住了口。


  聽他剛剛那個話的意思,好像是要幫她……贖身?

  不曉得怎麼了,心跳聲聲清晰,一股暖意充滿胸懷。


  雖然這是個天大的誤會,可是他的這份好意,卻使得她久久不能平靜下來了。


  她清了清嗓子,想要把事情解釋清楚:【老妖怪。】


  但是沒有迴音,他好像走開了。


  此刻,國師剛剛吩咐寶珠飛鴿傳書,讓孟章繼續調查上次那個女人的身份。這時候衛兵進來了,說顧柔要求見他,他准允了,寶珠匆忙地告退出去找顧柔。


  寶珠離開的時候,正好逢著雲飄飄闖進帳篷來找他。


  國師正準備跟心底那個聲音傳幾句話,這時候不得不中斷思路,從木案後面淡淡瞥一眼雲飄飄,眼神有一絲不耐,好似在催問:有什麼事?


  他疏情懶意的一瞥,在雲飄飄看來,卻是很驚艷溫柔的一瞥,她心跳加快了,也更有把握了,她清了清嗓子,用前所未有的撒嬌語氣問道:

  「慕容情,反正我們都要回洛陽,你順路載我一程好不好?」


  雲飄飄隨著連秋上到了漢中,卻還是被丟在了漢中,她跟著連秋上來的時候,因為有軍隊保護,所以並不害怕;現在要返程了,北軍的職責是保護連秋上,並不是保護她雲飄飄,素以她擔心會被撇下不管。


  加上之前她屢次得罪過這位國師,心裡就更忐忑了。


  國師懶懶把眼一閉。他身邊的石錫怒斥:「放肆,不知天高地厚,國師的名諱也是你叫得的?」


  石錫身長九尺,發火的樣子宛如怒目金剛,十分嚇人。雲飄飄一窒,又聽石錫叫手下:「轟出去!」再看國師無動於衷,一點沒有要幫助自己的意思,雲飄飄急了,玉牙一咬,服軟叫了一聲:「飄飄參見大宗師,飄飄……有事相求。」


  國師靜靜垂眸,不置一詞。雲飄飄見狀急道:「大宗師,飄飄一個弱女子孤身上路,多有不便,大宗師宅心仁厚,捎帶飄飄一程吧,」


  「可以,」國師道,「倘若你肯遵守軍令的話。」


  雲飄飄大喜過望:「飄飄一定會遵守的,謝謝大宗師!」


  「如此,你可退下了。」國師道。


  雲飄飄又是一窒,從始至終,他竟然都沒有正眼看過自己一眼?她可是洛陽第一的美人啊!她有些惱恨,卻又不敢多說什麼,憤懣地離去。


  國師得片刻安靜,集中心念,呼叫了幾聲:【小姑娘,方才你要對本座說甚?】


  卻沒聽到迴音,這時候,寶珠押著顧柔進了營帳。


  「跪下!」寶珠提起腿兒,還沒頂到顧柔的膝蓋,顧柔趕緊識相地雙腿一屈跪在帳下:「民女顧柔,叩見大宗師。」


  國師不疾不徐,沒有先回答顧柔,而是轉向石錫:「去將旺財牽來。」


  然後,轉向顧柔,打量式地掃了她一眼,練過武功的女人,體態身形會和普通女子有著些微不同,高手多看幾眼,會有一絲端倪。顧柔雖然柔若無骨,但其實自有一股武者□□在。


  一轉眼,石錫把旺財牽來了。


  旺財乃是國師身邊養的一隻狼犬,毛色鮮亮,骨架寬長,兩隻尖尖的耳朵威武雄壯地豎起,牙尖嘴利地呲著,配合主人的心意不停朝顧柔亮出惡狠狠威脅的眼神,好像只要國師一聲令下,它即可調整蓄勢待發的姿態撲過去把顧柔撕成碎片。


  國師敷衍地摸了一下旺財的腦袋,示意它安靜。「你求見本座,可是想通了,要將身份從實招來了?」


  顧柔抬起頭來:「民女想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為何遭受關押?」


  國師懶然一瞥,他原以為顧柔是這幾天關得服氣了,才跟他求饒投誠來,看來,她還沒關夠。


  「哦,還挺犟。」國師左手往身邊一伸,從盤中捻了一塊生肉,順手一丟,旺財探出腦袋接在嘴裡,搖頭晃腦地甩甩尾巴,狼吞虎咽。


  顧柔雖然很害怕那隻狼狗,但是為了不牽連洛陽的弟弟顧歡,她決不能暴露武功和九尾的身份,更不能暴露和連秋上的交易:「民女是想跟大宗師求個公道,民女何罪之有,何故要冤殺民女?」


  她指的正是食物中有毒之事。這時候寶珠已經查到顧柔飲食有毒,附耳到國師身邊,彙報了此事。


  「查清楚。」國師低聲下令。寶珠匆匆去了。


  他的目光回到顧柔身上。


  只見她幾天下來餓瘦了一圈,雪白的額前飄著微亂的黑髮,更加病態怏怏了。如此嬌弱的一個美人,真令人難以想象身懷絕技。


  國師沒有解釋下毒之事,清冷的光芒在他眼中一閃,他偏過頭,看著顧柔:「你是不是想說,本座沒有證據,即使本座身為國師,也無權扣押你?」


  顧柔正是這樣打算的:「民女聽聞,我大晉的國師勤禮貴德,通雅溫惠,乃是一位高風亮節的名士。」


  國師一笑,贊同地點了點頭:「你是不是還想再誇本座幾句,說本座是一代宗師,儒道雙流的名宿,如果你沒有罪,本座僅僅憑著個人好惡枉殺你,就是自毀長城,身敗名裂之舉?」


  顧柔微怔看著國師。……她確實很想這麼說,但是用詞沒他這麼華麗得體罷了。


  國師露出個「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的眼神。


  「你有沒有想過,本座為何要扣押你;如果僅僅因為是你隱藏武功,本座大可不必如此,直接將你收押廷尉司審訊即可。」


  顧柔迷惑了,她持續打量著國師。


  她知道這位國師少年成名,大晉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在街頭巷尾的傳聞里,他和他的父親,前任尚書令慕容修一樣皆是鐵面無情的陰謀家。大晉仗著軍力財力不斷向邊緣諸侯國勢力發動戰爭,其中始作俑者之一就是其國師在策動戰略。在各國兵部的情報資料中,對於這位國師形容並不確切,也是跟坊間小道消息一樣眾說紛紜,但從來沒有什麼資料證實過,他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國士。


  不得不承認這個國師,作為男人,氣質出眾令人過目難忘。說溫潤吧,又冷酷了些;說霸道吧,又清雅了點。在兩者之間遊離,倒是顯得很神秘。


  他明明是在微笑著的,但是神色卻酷厲至極。一雙溫柔的瞳仁蘊含清冷之光,彷彿顧柔在她眼裡不過皮毛骨肉,紅橙黃綠的一堆紙,不值得半點注意。


  顧柔暗自打量,雖然國師看起來很年輕,但她覺得對方這種舉重若輕的威勢,確實老辣遠勝自己百倍。


  034

  她不由得暗地裡把之前從江湖上聽來關於這位國師的傳聞,在頭腦里過了一遍:

  承熙五年,大晉國出兵冀州,同年秋,冀州刺史王琢戰敗,獻城而降。從此大晉出兵西涼不必再繞山路,直接取道冀州。


  承熙六年冬,西涼借雲南動蕩之機犯青州境,國師出兵西涼,掠六城三郡,大勝而還。


  承熙七年開春,中原大旱,晉國調理內政,同時陰發戰船襲擊沿海水盜,掠得一年倉廩穀物,平安度過飢荒的區域。


  承熙七年冬,大晉兼并冀州,中原得以一統,冀州划入大晉版圖,邊緣諸侯勢力紛紛惶恐,結為同盟共同對抗大晉。


  ……這一切,不可不說沒有這位國師在其中一手擘劃。


  雖然在他手裡被俘后扛不住酷刑變節的武將謀臣不可勝數,但顧柔抱定了決心,絕不可能就這樣連累弟弟。她冷著一張臉,並無半點向他交代的意思。


  「嗷,嗷嗷!」


  狼狗等得焦躁,目露凶光地朝顧柔吠叫,石錫加大力量拉住鐵鏈,國師輕打了個響指,旺財才不甘心地安靜了些,前爪在地上刨出一道道鋒利的抓痕。


  「本座一直都很欣賞姑娘的身手,」國師翹著二郎腿這樣說的時候,眼裡卻沒半點欣賞的意思,一雙白皙的手從盤中撿了個蒸餅,撕開一半喂進旺財嘴裡,「姑娘的武功,不像是中原路數。」


  顧柔那天離開溫泉時用了一點輕功步法,被他瞧見。但是顧柔絕對不肯承認,只能緊閉嘴巴。


  石錫大怒:「敢無視大宗師,你瞎了還是聾了!」被國師制止,石錫向來忠心護主,不忿道:「這姑子好不識抬舉,忒沒了規矩!」


  國師擺一擺手,制止石錫再說下去。他忽然問:「姑娘可知道本座為何喜歡狗?」


  顧柔冷冷扭頭。她已經知曉國師詭計多端,多說多錯,免得中了圈套。


  「因為本座覺得,一名絕世高手就像一條狗,雖然忠誠勇猛,但是命運卻不能掌握在自己手裡;遇到好的主人便如戰龍在野;若是跟錯了主人呢,就只能做一隻喪家犬了。」


  顧柔暗自咬牙,竟然把她比作狗來羞辱!

  國師漫不經心地說著,拍了拍旺財的頭。狗畢竟不喜歡吃蒸餅,旺財為討主人歡心勉強咽了幾口,現在終於嫌棄起來,鬧著彆扭不肯吃了,兩隻餓狼般的眼睛還不忘盯著顧柔。


  國師不悅地咳嗽了一聲,這時,狼犬旺財眼裡竟然顯出一種恐懼之色,迫不得已地低下頭,將那粒蒸餅慢慢咀嚼下去。


  「你看,只要是主人的吩咐,不管多麼無情,不管它願不願意,也是迫不得已要做的,」國師接過錦帕擦拭著手,悠悠向顧柔拋出一個問題,「那麼,姑娘你究竟是願意做本座的龍,還是連秋上的狗?」


  顧柔咬著牙裝糊塗道:「民女聽不懂大宗師在說什麼,民女可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只能做人,做不得畜生。」


  國師露出遺憾的神情:「那太可惜了,看來你和你的父親顧之言,一樣地不懂得如何選擇主人啊。」


  顧柔一驚:他提到了父親,他認識父親?


  以他的年紀,父親在世的時候,他還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他怎麼會認識父親呢,難道跟連秋上說得那樣,父親當真還活在世間?

  顧柔漆黑的雙瞳中掠過兩道有神的光芒,正過眼來看國師,等著他說下去。


  國師卻打了個呵欠:「本座累了,今天就到這裡;將她押下去。」


  顧柔驚訝極了,也不甘極了,明明她是被審問的那個人,可是她卻不想就這樣結束,她想要知道更多關於父親的消息!

  然而國師沒有再理會她,士兵們進來,架起了顧柔,臨走前還看見國師悠哉地喂著他的狗。


  顧柔走後,寶珠拿著一隻破碗進帳來,稟報道:「師座,此事已經查明。」走上來附耳一陣,將顧柔連日以來被廖飛投毒之事告知了他。說罷問道:「該如何處置廖飛,請師座指示。」


  國師聽罷,倒不是很在乎誰給顧柔投的毒,他在意的是,這個看似病怏怏的嬌女,竟然能夠一眼識破食物中有毒,顯然江湖閱歷不淺,這倒是有意思。他的目光更是犀利了三分,一道凜冽眼神直抵遠方。「讓石錫處理罷。」


  石錫很惱怒地緊咬牙關,問題出在他手下人這裡,代表他治軍不力,管束不嚴,他現在對廖飛是一肚子窩火。他應道:「末將遵命。」提著劍出了帳篷。


  ……


  夜裡。


  顧柔坐在囚車裡,始終心神不定地想著父親的事,父親當年因病而逝,她才十二歲,親眼看著父親的靈柩棺槨入土,為什麼連秋上會說父親仍然在人間呢?他的口氣,似乎就認識父親,連那個國師也是。


  她想著,就打了個噴嚏。


  雖然現在是春天,但是夜裡仍然很冷,顧柔被羈押的時候衣衫單薄,只能縮在囚車的角落裡靠著乾草垛取暖,偏生這會兒不巧,又開始淅淅瀝瀝下起雨。伴隨著春雷滾滾,閃電霹靂,一時間天地忽明忽暗,好不嚇人。


  真是足夠倒霉,她把身體更加蜷縮起來,以維持體溫。


  有聲響傳來,帳篷那邊來了一隊人,顧柔探頭去看,只見四個士兵推著另一輛囚車過來,裡頭同樣關了一個人。


  嘿,真是湊巧,不曉得哪個可憐蟲也跟自己一樣被那可惡的國師關起來。


  顧柔看著那輛囚車被推過來,停在和自己並排的不遠處,搭訕問道:「老兄,你犯了什麼事,是不是也得罪了那怪脾氣的國師?」


  夜色太黑,雨水又大,她沒看清那人的臉,囚車裡的廖飛沒做聲,狠狠瞪了她一眼,縮到另一頭去了。


  原來廖飛投毒顧柔之事被石錫知曉,石錫大怒嚴查,廖飛為了保護薛芙,一口咬定是自己下毒加害,但是他又說不出個原因來,石錫看到自己帶出來的將竟然變成這幅慫樣,怒不可遏,將他先關了起來。


  這鬼地方,沒飯吃,被雨淋,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顧柔覺得真是蒼天沒眼了。


  不過,確切而言,聊天的人還是有的,夜雨寒冷,顧柔集中精神,喚了一聲:【老妖怪,你在嗎?】


  國師經過白天的審訊,將狼狗餵了一喂,陪著它做了幾個簡單的訓練動作,讓石錫把狗牽下去了,這時候他正在洗手,準備就寢。聽見顧柔的呼喚,便停下來,拿一塊帕子擦乾淨手:【你來了。】


  沒料到他這麼快就回應,顧柔怔了一怔,還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便聽得他道:

  【方才白天的時候,你想說什麼?】


  顧柔又是一怔。白天的時候,她聽到國師誤會她是風塵女子,心中有氣又好笑,直想罵他兩句,又想好生辯駁辯駁,給自己洗去這口大黑鍋。可是現在……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所處的囚車。


  頭無片瓦可遮,身帶枷鎖,坐在囚車裡,外面電閃雷鳴大雨滂沱,真是落魄到了極點。


  那頭,國師擦乾了手,走到桌邊喝了一口茶,坐下來,繼續道:【你去問問你的主顧,需要多少錢,讓他開個價。】


  然後,清雅秀凜的國師清了清嗓子,歪過頭,思考了片刻,有點艱難地開口:


  【本座派人來贖你。】


  雨水稀里嘩啦地打在顧柔單薄的肩膀上。


  一瞬間,她的眼淚也跟著稀里嘩啦。


  她哭得太大聲,隔壁的廖飛心煩不已,還探頭罵道:「臭婆娘,死到臨頭了,恁的這般吵鬧,安靜些等死成么!」


  是啊,她死到臨頭了,還得罪了朝中最可怕的權貴,這樣的處境,怎麼能告訴老妖怪,讓他涉險來搭救自己呢?


  雖然,他有這份心意,她已經感動得眼淚橫流了。


  【謝謝你……老妖怪,你真好。】


  【……】國師揉了揉酸痛發漲的額頭,這種感覺真是詭異,本座倒底為何如此多管閑事起來,莫非最近太閑了?


  ——記得以前經常被老錢說成鐵石心腸。因為他們每天坐轎子上朝經過東市的那條乞丐街時,每次掏錢救濟乞丐的都是老錢。老錢揶揄說:「老弟,你這就不厚道了,這些都是蒼生百姓,我們為人父母官,就要體恤蒼生疾苦嘛!」然後樂滋滋地命令管家翻出腰包,接受乞丐們的哄搶跪拜。


  國師對此不以為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貧富、強弱、貴賤,世間萬物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懸殊差別,否則鴻蒙天地也不必分陰陽兩極,女媧造人也不必再分男女。天生的差距,是自然規律,是天理註定;如果說個體不經過任何奮鬥,整體憑什麼要傾向某個個體?這世道誰強誰說話,而非誰弱誰有理。


  還有一個讀過書的乞丐,在接受了老錢的救濟以後憤慨地說:「為什麼你們這些達官貴人衣食無憂,而我們窮人百姓卻過著飢苦的生活?這是什麼世道!」老錢一臉尷尬,國師卻冷冷地回答說:

  「世道無情無欲,你等不思進取,與世道何干?」拉著老錢坐轎揚長而去,從此不許老錢在乞丐街下轎施捨。


  按理說,花街柳巷中的賣笑女子,也當是被他無視的那一類,雖然在國師眼中,她們比乞丐好些,起碼曉得自力更生。


  但是主動選擇這個行當的人多半出於不勞而獲——她們所有的獲得,都必須通過男人的饋贈。這種心態,他不認可。


  但是為什麼,對於這個小姑娘,自己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底限,去關心這種小螻蟻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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