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城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


  許鈺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說出來，情急之下身體先一步大腦作出的反應，讓他猝不及防地徹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蘇琬白這次卻是先反應過來的那個，她轉過來面對著許鈺，「你說什麼？」


  許鈺看著蘇琬白的眼睛，定了定心神，「蘇琬白，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要好好聽。」


  他認真地看著蘇琬白，「打了這麼多年球，對於之前的我來說，生命里除了乒乓球好像就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但是你不一樣，對我來說，你很特別，特別到我之前生命中所有熟悉的東西、習慣的東西，到了你這裡，統統都沒有用了。所以那天才會口不擇言地說出那些話，我怎麼可能會像網上的那些人那樣看你？」


  蘇琬白感到手腕處傳來微微的濕意，她瞟了眼許鈺握住自己的手，才意識到許鈺並不向表面上看起來那麼鎮定。


  「我願意把我的孤獨給你。」許鈺想到什麼，語氣都柔軟了下來，「那天晚上在巴黎，在山頂上看星星的時候，我看著你，心裡突然就冒出這句話。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因為很多事，我更願意放在心裡，一個人解決。可是那一瞬間，我就是覺得我想把我自己分享給你，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想告訴你。」


  說到這裡，許鈺徹底放開了，但是他甚至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毫無保留地向一個人這樣剖析自己，「那天輸了以後我一個人從場館出來了，之前輸了比賽，我都是這樣一個人呆著調整情緒。可是那天你出現了，那也是我第一次覺得，原來這種時候，有人陪著比一個人感覺好太多了。」


  蘇琬白從來沒想過能聽到許鈺跟自己說這些，儘管她一直強裝鎮定，但她的眼神還是出賣了她。


  「你……」蘇琬白想說點什麼，可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就卡殼了。


  「你知道嗎？每次比賽的時候，即使賽前做了萬全的準備，可是還是沒有辦法知道最終的比賽結果。我本以為經過了無數次這樣的考驗，我的心已經麻木了，可是是你讓我發現，我的心臟還是有一部分很柔軟，還是有一部分像普通人一樣，會跳會痛會笑。」


  蘇琬白腦海里很亂，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確定許鈺說這些代表著什麼，混亂中，她只能抓住自己最在意的一件事，脫口而出問了一句，「可是秦蓁呢？難道她不是嗎？」


  她問的模糊，許鈺卻聽懂了，他看著蘇琬白，笑得寵溺，「你是唯一，不是之一。」


  唯一。


  他說自己是唯一。


  蘇琬白覺得自己應該笑的，可是就是忍不住鼻子一酸，然後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沒想到自己會哭，趕緊低下頭，手忙腳亂地擦眼淚，一邊慌亂地想解釋，「我……我就是……眼睛不舒服。」


  「小傻子，怎麼又哭鼻子。」許鈺從口袋裡拿出紙巾，輕輕捧起她的臉，把臉上的眼淚擦去，他看著她的眼睛，雖然有點紅，但還是很亮，彷彿有星星從眼中掉落出來，這雙眼睛明明可以裝下全宇宙的星光，但是現在，裡面閃耀著的星星上，只刻著許鈺的名字。


  蘇琬白的眼淚因為許鈺的動作徹底失去控制，肆無忌憚地開始哭。


  「許鈺，其實我早都不生你的氣了……我只是，氣自己……氣自己一點用都沒有……明明聽到那樣的話……還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你……忍不住關心你……」蘇琬白哭得連話都說不連貫，可她還是邊哭邊說，「你不知道……我這幾天……這幾天……有多害怕……我害怕我再不理你……你也不會再理我了……我剛剛就是因為這件事跑出來的……我覺得自己幼稚死了……這麼一點小事還這麼小題大做……」


  許鈺用盡了全部的理智和全身的力氣才剋制住自己擁抱她的衝動，他捏著拳頭站在一旁，自責地說，「對不起，都怪我，我不該說那些話的。」


  蘇琬白猛搖頭，邊擦眼淚邊說，「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是我自己一直在鑽牛角尖。」


  可是這個時候，蘇琬白還不忘看了眼時間，結果一看就驚呆了，連眼淚都忘了流，「已經……已經十一點了……你趕緊回去休息……明天……明天還有決賽呢。」


  看她鼻子通紅，抽抽噎噎的，還不忘關心自己，許鈺又被逗笑了，心裡卻很暖，他扶住蘇琬白的肩膀，「蘇琬白，你看著我，我還有很重要的話要說。」


  蘇琬白獃獃地抬起頭，眼睛都哭得有點腫，她從許鈺的眼睛里看見自己現在一臉狼藉的模樣，輕呼一聲低下頭，「不要，我現在太丑了。」


  「呵。」許鈺笑了出來，他搖搖頭，摸了摸她的頭，「不要就不要，那你好好聽我說。」


  「這次奧運結束之後，張指導找我聊天，他跟我說，我現在是世界排名第三沒錯，可是這有什麼用呢？我甚至都沒有一個單打世界冠軍來證明自己。接下來的四年，對我可能是職業生涯里最難的四年，如果這個四年我沒有把握住，可能就永遠上不了奧運會了，更不要說什麼大滿貫了。我不是想被大家記住，我只是不想辜負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不想辜負那些支持我的人的，所以……」


  許鈺頓住了，他在猶豫，他不知道該不該這樣說，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這個時候，他覺得甚至比賽點還讓他緊張。


  但是蘇琬白明白了。


  她抬起頭，努力微笑，「我知道的。我知道乒乓球對你有多重要，我知道這四年對你有多重要——我會等。」


  我會等，我會等著你展翅高飛，變成最亮的星星。


  我會等。


  這麼簡單的三個字，卻讓許鈺覺得比我愛你還要動人。


  「謝謝你，要等我這麼一個都是缺點的人。」


  蘇琬白搖搖頭，認真地看著他，「對我來說，你是最好的。如果真有比你好的人，我就裝沒看見。」


  於是，第二天見到許鈺的徐嘉言在場上懵了。


  說好的狀態不好呢？


  這怎麼跟打了雞血似的？


  在丟掉第二局之後，徐嘉言感受到了被打臉支配的恐懼——有必要打得這麼猛嗎？寶寶帥氣的臉都要被球抽腫了！


  解開了心裡的疙瘩，許鈺今天整個人狀態都不一樣了，一掃之前幾場比賽的低迷，調動很快，擊球質量也很高。


  第四局。


  大比分3:0，小比分10:10。


  許鈺喊了個暫停，在場邊喝水的時候，他看了眼坐在場邊的蘇琬白，她握緊了拳頭，對自己作了加油的手勢。


  他微不可見地點點頭，自己的第一個單打冠軍，一定要在今天拿到。


  暫停結束，許鈺發球。


  下旋球。


  徐嘉言反手擰拉，許鈺精確地算出了路線和落點，正手拉了個直線。


  11:10。


  許鈺第二個發球。


  側旋球。


  徐嘉言擺短，許鈺繼續擺短，四板來回后，徐嘉言手下一個不穩，打了個半出台的球，許鈺抓住機會，又正手拉了一板。


  嘭。


  徐嘉言回球下網。


  4:0。


  贏了！


  蘇琬白激動地蹦起來！許鈺的第一個三大賽冠軍！還是在外界普遍不看好的情況下贏的！

  真的太好了！蘇琬白又忍不住偷偷掉了兩滴眼淚，果然是自己喜歡的人啊。


  賽后採訪，記者問許鈺，「奧運會結束之後，網上也是有很多質疑的聲音，但是你頂住壓力，先是拿了全錦賽的男單和男團冠軍，現在又拿了個人第一個三大賽冠軍，你是怎麼做到的呢？」


  「首先是心態不要被一次失敗影響吧，雖然那次失敗我會一直作為一個教訓記著，但是每場比賽都是全新的，還是要對自己有信心。」說到這裡，許鈺透過人群，注意到不遠處那個一直看著自己的身影，露出了賽后的第一個笑容，「這次比賽，包括奧運之後，有人給了我很大的支持，這場比賽能贏，也有她的功勞。」


  「哦？這話聽起來像是有什麼好消息啊。」記者來了興趣。


  「你不是體育記者嗎？怎麼跟娛樂記者一樣？」許鈺調侃了一句，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還是說比賽吧。這場比賽，主要還是自己調動得比較快……」


  果不其然，採訪視頻一發布，粉絲圈又炸開了。


  【嚶嚶嚶，我就說芋圓有情況！】


  【芋圓真是一言不合就搞事情！】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啊喂！就沒有人好奇對象是誰嗎？】


  【賭五毛是秦蓁！】


  【上面的膽子太小，我賭一塊！】


  【沒有人覺得是那個隊醫……嗎……先頂鍋蓋！】


  【可是芋圓跟隊醫姐姐就沒有怎麼互動過啊！】


  【隊醫姐姐跟子騫哥哥不是早就默認在一起了嗎？】


  【喵喵喵？什麼時候默認了？我錯過了什麼嗎？】


  網上討論得火熱，當事人坐在飛機上，氣氛卻有點尷尬。


  按理來說，兩個人好不容易把話說開了，應該是件高興的事，可是兩個人沒有確定任何關係，現在反而不知道要怎麼相處了。


  「要毯子嗎？」許鈺問蘇琬白。


  「啊……好。」蘇琬白想接過許鈺手上的毯子，他卻直接打開了，「我幫你蓋吧。」


  「……好。」


  「要喝水嗎？要飲料還是水？」


  「額……水吧。」


  「要睡覺嗎？要不要把遮光板拉下來？」


  「額……隨便。」


  終於，在許鈺第十次開口的時候，蘇琬白渾身不自在地打斷了他的話，「許鈺，那個……我們還是跟原來一樣吧，你這樣我太……太……」


  蘇琬白太了半天沒找到合適的詞，許鈺反而看著她笑了，她見許鈺笑了，也忍不住笑起來，兩個人就這麼對視著笑了半天。


  笑完后，許鈺反而像鬆了口氣，綳著的肩膀放鬆下來，「好，就跟原來一樣。」


  他沉默了一下，又笑著說了一句，「其實，我也覺得挺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