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二天一大早,醫生都還沒開始巡房紀國棟和傾人就來了醫院,還給買了一大堆早餐過來,紀傾城哭笑不得地看著那兩個大袋子,問:「爸,妹妹,你們這是要把我下半輩子吃不上的飯一次性給我吃完么?」


  紀國棟和紀傾人的眼眶又都紅了。


  紀傾城無奈地看著宙,小聲說:「我不只想有趣一點……」


  宙笑起來,走過去接過傾人手裡的食品袋道:「我來吧。」


  傾人把姐姐從病床上扶下來,大家一起在一旁的茶几上吃早飯,就在這時候厲時辰來了,請紀國棟和傾人跟她去一趟辦公室。


  「已經到要瞞著我找家屬談話的地步了嗎?」紀傾城問。


  厲時辰無奈地停下腳步,看一眼紀傾城,然後對宙說:「讓她好好躺到病床上去……」


  等他們都走了,紀傾城悠悠閑閑地吃完了碗里的粥,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他們才又回到病房裡,跟在厲時辰身後的還有另外一個女醫師,女醫生還帶著幾個主治和實習。


  紀傾城剛剛吃完最後一口粥,然後又重新躺回了病床上。


  紀傾城笑眯眯地看著這浩浩蕩蕩的人,語氣輕鬆地問:「怎麼,悄悄話說完了?我是病得多嚴重啊,這麼多人圍著我轉?」


  除了女醫生,沒有人笑,大家都不說話,紀國棟側過臉,似乎想掩飾自己紅了眼,傾人還比較冷靜,扶著爸爸到一旁坐下。


  「你的腫瘤擴散到腦補,已經壓迫到你的神經,這就是你昨天晚上忽然暈倒的原因。」厲時辰低下頭,頓了頓,壓抑住起伏的情緒,然後才又繼續用專業而冷淡的口吻說道:「所以我建議你馬上開始治療你的腫瘤,不能等到春節后了。這位是腫瘤科的主任王醫生,接下來你的治療會由她來負責……我還有病人在等我,我先走一步。」


  說完厲時辰就匆匆轉身走了,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厲時辰走出並非,站起想追厲時辰,卻被紀傾城叫住了。


  「別去。」


  「他怎麼就這樣走了?」傾人疑惑地問:「一直都是他負責你的治療的,為什麼忽然就不管你了?」


  紀傾城無奈地跟妹妹解釋道:「這不是很明顯么?因為厲時辰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給我做的了……他是外科醫生,我的情況已經做不了手術,他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所以他才把我交給腫瘤科的王主任,對吧?」


  王主任點點頭。


  「那他也不能就這樣走了啊……」傾人嘟囔道。


  「他很沮喪啊,因為我無可救藥,他又無能為力。」紀傾城簡直就是受不了妹妹的沒心眼,無奈地說道:「你平時不是挺敏感的么,怎麼這時候這麼缺心眼……讓厲時辰走吧,你別去煩他。」


  「什麼叫做無可救藥,不是還可以做化療么?」傾人看向王主任道:「你們有辦法救我姐姐的吧?你剛剛不是還在跟我們說治療方法么?既然還能治療,就肯定還是有救啊!你不是說她肝臟的情況不錯,所以可以化療的嗎?」


  紀傾城這下知道為什麼傾人表現平靜了,因為她還抱著虛無縹緲的希望。


  她真希望傾人跟爸爸一樣流淚,接受她已經要死了的事實,因為事到如今,希望才是他們最不需要的東西。因為希望是最徹底的絕望啊……


  「家屬還有病人都還是要有信心,要抱著積極的態度的。」王主任說:「一切都是有可能,不要沮喪,化療能夠儘可能的延長病人的生存時間,能夠提高病人的生存質量。我們先看這幾個月,好么?」


  傾人點點頭,眼眶也有些紅,她笑起來,對姐姐說:「你看,有救的。」


  醫生的話說得隱晦,但是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只能延長生命時間,最多只有幾個月而已。


  「姐姐,有救的!」傾人又說。


  紀傾城對妹妹笑了笑,點了點頭,什麼都沒有多說。


  王主任走到紀傾城的病床前,神態溫柔地對紀傾城說接下來的治療方案,道:「我們先給你進行一個周期的白介素-2化療,輔助局部的精確放療。一個周期是21天,因為化療和放療都有一定的副作用,所以結束這個周期之後,我們再根據你的身體狀況決定下一步的資料方案,你有什麼疑問么?」


  紀傾城輕笑一聲問:「看我死沒死再決定要不要進行下一步么?」


  「姐姐!」傾人氣急敗壞地說。


  宙笑起來,安慰傾人道:「傾城喜歡開玩笑,你不要這麼激動,先聽醫生說完。」


  傾人沒有辦法,紀國棟向她招招手,叫她過去,她只得無奈地坐到父親身邊去。


  「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們的治療,」王主任繼續說道:「保持良好的心情,不用害怕,我們都是專業的醫護人員,會好好照顧你。飲食清淡,因為化療的副作用會引起消化道的損害,你本身就是消化道的原生腫瘤,所以更要注意飲食,不要給你的消化道加重負擔。還有就是最簡單的,多喝水,尤其是化療期間,藥物在你的腎臟和膀胱停留時間長了,很容易導致腎臟的損害,所以多喝水,多上廁所,清楚了嗎?」


  紀傾城點點頭。


  「我給你開了一些中藥,能夠調節你的脾胃,益氣養血,減少一些化療的副作用,同時也可以給你的放療增敏。」醫生微笑著問:「你應該不怕苦吧?」


  紀傾城笑起來,搖搖頭道:「你放心吧,我一定是你見過最不怕苦的人。」


  「很好,你要有信心,我們一起面對接下來的治療,好嗎?」


  「ok!」


  王主人又對紀傾城笑了笑,看起來很和藹又慈祥,她跟身後的醫生交代了一下,然後紀國棟就和傾人一起跟著實習醫生去辦手續。


  王主任又對紀傾城說:「有任何的情況,或者問題,你都可以來問我,這位陳醫生也會跟我一起負責你的情況。沒有什麼別的問題的話,今天我們就可以開始治療了,你家人去辦手續,你一會軟直接去做治療就行,可以么?」


  王主任的語氣輕柔,真的是紀傾城見過最溫柔的醫生,尤其是對比毛軟,簡直就一個是天使一個是惡魔。


  紀傾城忍不住打趣著問道:「王主任,你是對每個病人都這麼溫柔,還是您這是對我的臨終關懷呢?」


  王主任笑無奈地笑起來道:「別多心,我是個好醫生,對誰都這麼溫柔。」


  紀傾城鬆一口氣,摸摸胸口道:「那我就放心了。」


  王主任握住紀傾城的手,看著她的眼睛,真誠地說:「我們一起努力,不要放棄,我當了十幾年的醫生,對醫學的研究越來越深,反而越來越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科學不能解釋的事情。我見過死了半天的人忽然在停屍間活過來,見過渾身幾十個洞,到處都是出血點的人被搶救了回來……我越是了解,我就越敬畏生命,我就越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奇迹。」


  王主任的手熱熱的,暖暖的,紀傾城終於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所以你手下有過多少個醫療奇迹?」紀傾城問:「有多少胰腺癌晚期的病人又活下來的?」


  王主任眯著眼想了想,然後說:「也許你是第一個呢?」


  紀傾城的嘴角抽了抽道:「很好,您這樣說,我可真是放心了。」


  王主任笑了笑,然後對宙說:「你們可以帶她做療程了,我先走了,有任何問題就來找我。」


  等到王主任走了,紀傾城才回過頭對宙說:「你看,我們不用做選擇,因為會有奇迹的。說不定我就是第一個戰勝胰腺癌的病人呢?」


  宙無奈地揚了揚嘴角道:「嗯,我就喜歡你的樂觀。」


  紀傾城大笑起來,揮了揮手,指著門口,氣勢高昂地說道:「走,帶我去做化療,我們要去創造奇迹了!」


  然而紀傾城顯然對化療的痛苦太低估了。


  前面幾天還好,她還能下床到處走動,從第五天紀傾城就開始覺得生不如死,她的血壓開始升高,打寒顫,反胃噁心,嘔吐,甚至連心臟都開始出現問題。早就開始用強阿止痛的紀傾城已經對止痛藥不明感了,所以絕大多數時間,她都只能靠著自己的意志力忍受著痛苦。


  緊接著紀傾城又開始掉頭髮,她只是輕輕地抓了一下,便是一大把頭髮掉下來,紀傾城苦笑著說:「這經典的一幕還是來了,我應該需要剃個光頭了……」


  紀國棟實在是看不下去女兒這個模樣,匆匆地走出病房,在外面哭了起來。


  傾人說:「我去找厲時辰,你化療之前還好好的,怎麼越治越嚴重了!」


  傾人跑了出去,紀傾城想叫她,可是卻沒有力氣大聲說話。


  「讓她去吧,厲時辰會給她解釋的。」宙說。


  紀傾城無奈地點點頭,宙又重新把呼吸器給她帶上,然後繼續拿起手裡的童話書念給紀傾城聽,這是目前為止,唯一能夠轉移她的注意力,緩解一點紀傾城疼痛的事情了。


  「小美人魚漸漸開始愛起人類來,漸漸地開始盼望能夠生活在他們中間。她覺得他們的世界比她的天地大得多……她希望知道人類的事情,因此她只有問她的老祖母,老祖母對於『上層世界』的確知道的相當清楚……」


  ……


  小美人魚問:「人類會永遠活下去嗎?他們會不會像我們住在海里的人們一樣死去呢?」


  老祖母說:「他們也會死,他們的生命甚至比我們還要短促。我們可以貨到三百歲,不過當我們的生命結束的時候,我們就變成了水上的泡沫,甚至連一座墳墓也不留給我們心愛的人。我們沒有一個不滅的靈魂,我們從來得不到一個死後的生命。我們像那綠色的草一樣,只要一隔斷了,就再也綠不起來。相反的,人類有一個靈魂,它永遠活著,即使身體化為塵土,它仍是活著的。它升向情郎的天空,一直升向那些閃耀著的星星……」


  「為什麼我們得不到一個不滅的靈魂呢?」小美人魚悲哀地問,「只要我能變成人,可以進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兒只活一天,我都願意放棄我在這裡所能活的幾百年的生命……」


  ……


  紀傾城睜開眼,看向宙。


  宙停止了念書,問紀傾城:「怎麼了,你想要什麼嗎?」


  「我想錯了……」紀傾城拿下呼吸器,艱難地扯了扯嘴角道:「我小時候想錯了……」


  「嗯?」


  紀傾城笑了笑。


  「小美人魚不是為了得到王子的愛……」


  宙瞭然,溫柔地笑起來,點了點頭。


  「她是為了得到一個不滅的靈魂才變成海上的泡沫的……」紀傾城說。


  「這就是你愛這個故事的原因。」


  兩個人相視而笑,紀傾城終於明白,為什麼她生生世世都最愛這個故事。


  「下雨了。」紀傾城看著窗外說。


  宙回頭看向窗外,外面忽然暴雨如注,雨水打在玻璃窗上,模糊了整個世界。


  「現在是下雨的季節么?」紀傾城疑惑地問:「這麼大的雨,夏天才常有吧……」


  宙的目光沉了沉,不置可否地說:「這個世界,什麼奇怪的事情都可能發生。」


  紀傾城笑了笑道:「奇怪到說不定我能活下來呢……」


  「嗯。」宙回過頭來,「說不定你真的能活下來。」


  ……


  傾人去找了厲時辰,厲時辰跟她解釋了白介素-2的治療。


  「白介素-2的毒性很大,而且紀傾城使用的高劑量的白介素-2,所以她的反應很強烈,表現得很痛苦,但是她的腫瘤已經全身轉移了,如果不做治療,任她的腫瘤發展下去,你很快就會失去你的姐姐,我說的很快,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很快……」


  傾人沉默下來,她抬起頭來,眼眶有些紅,道:「你應該陪著她,你是醫生,你應該陪著她,告訴她為什麼會這麼恐怖,她需要你。」


  「她不需要我,紀傾城知道化療的副作用,她有心理準備……」厲時辰頓了頓道:「我沒有辦法看著她這個樣子,明知道我不能幫助她,還要看著她受苦,掙扎,我做不到,抱歉。」


  「但是我需要你……」傾人有些激動地說:「姐姐不害怕,但是我很害怕。我知道得絕症的那個人是姐姐,自殺的那個人是安琪,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說我有多痛苦……但是……但是這一切都讓我很痛苦,我很害怕……」


  厲時辰沉默著。


  傾人擦了擦眼淚道:「我回去陪姐姐了。」


  「你的身體恢復得怎麼樣?」厲時辰問。


  傾人本來已經起身,又坐了下來,她點點頭道:「沒什麼問題。」


  厲時辰又道:「安琪已經死了,什麼都來不及了」


  「我知道……」傾人扯了扯嘴角道:「我總是對我自己說,不是我的錯,我那個時候還是個小孩子,也不是我讓她自殺的,我總是這樣對我自己說,我在心裡找各種理由為自己開脫……我知道,我之所以開脫,之所以不承認我有錯,是因為內心深處,我知道自己是有罪的……」


  「誰能毫無過錯地過一輩子?可能到最後每個人都要背負些罪過過一生。你是,我也是……」


  「姐姐就不是。」傾人說:「姐姐就沒有罪過,但是她卻要死了,我們這些有罪的人,一個個長命百歲……」


  厲時辰低下頭來,神情溫柔。情人知道,這樣的溫柔也只有提起姐姐的時候厲時辰的臉上會有。


  傾人打量著厲時辰道:「你知道嗎?我有時候會想,我們兩個最相似的地方,可能就是都愛著我的姐姐吧……」


  厲時辰抬了抬眉毛,自嘲地說:「傾城可能不是這麼覺得的。」


  「嗯……」傾人也自嘲地笑了笑道:「她眼裡我們都是沒有靈魂、沒有個性、虛偽、淺薄的……普通人……」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厲時辰又說:「我以後每天會過去看看傾城的情況,雖然王主任是很負責的醫生,但是你有什麼問題不想問她的,可以問我。」


  「謝謝你為我做這些……」


  「不客氣。」


  傾人站起來,走出了厲時辰的辦公室。


  「傾人……」


  「嗯?」


  厲時辰猶豫了一下道:「我託人找了個師父給……給我們的孩子超度,這個周末,你去么?」


  傾人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點點頭道:「行,你把地址發給我。」


  ……


  傾人回到姐姐病房門口的時候,見到一個戴著口罩的人低著頭靠在牆邊站著,傾人對這個人有些印象,好像上次安琪來的時候,他就站在門口,也是這個打扮,戴著口罩,低著頭遮住眼睛,給人一種可疑的感覺……


  傾人走過去,只聽見病房裡傳來一個優雅低沉的男人聲音,□□著安徒生的《海的女兒》,是她的姐夫在給姐姐將床頭故事呢。


  「你是來這裡聽故事的么?」傾人沒好氣地說:「你什麼人,怎麼總是偷偷摸摸地站在我姐姐的病房門口?」


  那個神秘的男人轉過身,看向傾人道:「我是你姐姐的朋友,過來看她。」


  這個人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好看到傾人對他的敵意一瞬間就煙消雲散了,她好奇地問:「那你為什麼不進去?」


  「故事沒有念完,不好意思進去打擾。」男人又說。


  傾人覺得這個人看著有些眼熟,雖然只露出一雙眼睛來,但是眉眼相當熟悉。


  「我知道了!」傾人目瞪口呆地說:「你該不會是江子歸吧!」


  紀傾城聽到門口傳來傾人那大驚小怪的聲音,她看了一眼宙,宙便放下書,打開了病房的門。


  傾人和江子歸走進來,傾人興奮地問:「姐姐,你什麼時候認識江子歸的啊?」


  江子歸這才把口罩取下來,一臉陽光地說:「我們拍戲,去你姐姐的學校取景認識的。」


  紀傾城也懶得戳穿江子歸,點了點頭。


  「能跟你合個影么?」傾人拿出手機激動地問。


  江子歸一副陽光偶像的模樣,微笑道:「沒問題,我的榮幸。」


  傾人高興地恨不得跳起來,江子歸摟著她的肩膀,然後還主動拿手機,跟她自拍了好幾張。


  「我朋友圈的人要嫉妒死我了!」傾人激動地說。


  江子歸笑眯眯地看著她,然後無奈對紀傾城聳聳肩。


  「介意我單獨跟你姐姐聊一會兒么?」江子歸笑容燦爛的問傾人。


  沒有人能對那樣的笑容說不,傾人忙說不介意,興奮地沖著姐姐眨眨眼就出去了。


  然後江子歸才對宙說:「每次你在屋子裡,我都不敢往你的方向看,實在是太刺眼了……」


  紀傾城大笑起來,看著一臉不爽的宙道:「你出去一會兒?」


  等宙走了,江子歸才收起那駕校,坐到了紀傾城的病床旁。


  「你剛才那陽光的個性是怎麼回事兒?」


  「我是演員,那是我的專業表情。」


  「就對著我一臉喪氣的樣子?」


  「嗯……」


  江子歸靠在椅子上,仰著頭看著天花板,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你把我妹妹,我男朋友都支走,就是來坐著的么?」


  江子歸重重地嘆一口氣,搖了搖頭。


  「說。」紀傾城疲憊地說:「我現在喘氣都疼,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江子歸終於看向紀傾城,還是那副懶洋洋地樣子,漫不經心地說:「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哈?

  「哈?」


  與此同時,宙也推開病房門匆匆走了進來,把江子歸從椅子上拎了起來,黑著臉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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