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回到病房裡,紀傾城便看書打發時間。


  「你原諒傾人了么?」宙忽然問紀傾城。


  紀傾城放下書,思索了一下,搖了搖頭道:「輪不到我來原諒她……」


  「但是你對她的態度跟從前不一樣了。」


  「她是我的妹妹……大概家人就是這樣吧,即便他們算不上什麼好人,會讓你生氣,讓你丟臉,總是給你找麻煩,沒有他們你的人生可能過得更開心。但是你還是要為他們著想,不能讓他們被欺負;逢年過節的時候還是要叫她回家裡吃飯,怕她一個人在外面太凄涼;她生病的時候你依舊會毫不猶豫地把你的肝給她,就算她連謝謝都不願意跟你說。家人就是不拋棄你的人,沒辦法啊,就算她犯了錯,你也還是會幫她……」


  宙臉上是淡淡的笑容。


  紀傾城又繼續看書。


  「你從前從來不曾在意過傾人的想法,妹妹這個詞對於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家對你來說什麼都不是。」宙又說。


  紀傾城繼續看著手裡的安徒生童話,敷衍地說:「行行行,我知道了,我從前是個自私自利的壞姐姐,是個沒良心的懷女兒,可以了吧?」


  「不,我的意思是說,你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了?是多長了個腦袋還是多長了隻眼睛……」


  「你的世界里不再只是你自己了。從前即便你有我,你也只是你自己。你了解你的孤獨,所以你把所有人都從你的世界里隔開。但是現在,你依舊了解你的孤獨,但是卻願意與人相伴,寬容別人的不同。所以你真的變得很不一樣了。」


  紀傾城皺皺眉,翻了個白眼道:「就是脾氣變好了唄,說得那麼高深莫測的……」


  宙忍不住大笑起來,搖搖頭道:「你真是個彆扭的小女孩兒。」


  紀傾城這才又抬起頭看向宙。


  宙的樣子很迷人,但是他大笑的樣子最迷人,因為他的笑容總是那麼的快樂放縱,充滿了生命力。


  「你一點都不像是活了那麼久的人?」紀傾城忽然說。


  「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你總是充滿了生命力的樣子,你的笑容,你的身體,你的眼神,看你一眼就彷彿有源源不斷的力量在往外涌。一個蒼老的靈魂不應該是這個樣子才對,你像是新生的靈魂……」紀傾城凝視著宙,問:「你到底活了多久,十九萬乘以幾百億?那到底是多久?我簡直無法想象……」


  宙收了笑,神情柔和地說:「若是用人的時間尺度是衡量,我大概已經活了永恆的時光,人說的永遠也不及我的生命漫長。」


  「一次宇宙生、宇宙滅,是多長時間?」


  「不一樣,有的百億年,有的千億年。」


  「在這百億年,千億年裡,我只存在那麼短短的二十五年,短暫得連一剎那都算不上。」


  「是啊,短暫得我一眨眼我們的時光便結束了,之後便是漫長的守候和等待。」


  紀傾城覺得有些哽咽,說話的時候,嘴唇忍不住輕輕地顫抖。


  「太絕望了。」紀傾城說。


  「我並不覺得絕望,每一天我都很快樂,因為我知道我在等待著你,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有意義的。站在人這一邊,永恆是可怕的,但是站在神這邊,永恆只是一剎那,一剎那也可以是永恆。」


  紀傾城輕笑一聲問:「你確定你這樣說不是為了安慰我,讓我好過一點。」


  「我是神,永恆並不讓我感到痛苦和卑微,對抗時間,對抗永恆,讓我覺得偉大。」


  紀傾城覺得有些動容,胸口激蕩著一股濃烈的情緒,她抓住宙的手,與他十指緊握。


  「並不是沒有意義的。」紀傾城說:「我們經歷的這一切,和即將要經歷的一切,都不是沒有意義的。」


  「我知道。」


  「也許生命本身是無意義的,但是我們讓它變得有意義……就算是幾百億年,幾千億年,我還是想再見到你。就算愛上你就會讓我們陷入無窮無盡的輪迴,我也還是想再愛上你一次。」


  「這一回可不是我先肉麻的。」宙笑起來,吻了吻紀傾城的手背,「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我們先過好這一世,下輩子的事情,下輩子再說,好嗎?」


  紀傾城也笑起來,笑自己的矯情。


  「好,先過好這輩子。也許這一回我們能找到那個幸福的結局呢?」


  宙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重複道:「是啊,也許這一回我們能找到那個幸福的結局。」


  ……


  上午很快過去,有宙陪伴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中午的時候厲時辰來病房裡找紀傾城,說傾人有事情讓他給紀傾城說。


  「你跟傾人聊過了?」紀傾城問。


  「嗯……聊過了。」


  見到厲時辰沒有想法要繼續聊這個話題,紀傾城便假裝無所謂地點點頭,又問:「她讓你來我跟我說什麼?」


  「哦……」厲時辰回過神來,道:「傾人說想跟你搬到一間病房來,你願意么?」


  「她為什麼要搬到我的病房來?她想做什麼?」紀傾城皺皺眉,沒好氣地說:「用一些無聊的對話、無趣的事情來折磨我嗎?」


  厲時辰似乎是早就料到了,點點頭道:「那我去拒絕她,就說你現在的情況不適合跟人同住。」


  「算了……讓她過來吧……」紀傾城無奈地嘟囔道:「她那些糟心的事兒我也不是第一天聽了,從小聽到大我們一家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時候,她從來都是一直在飯桌上巴拉巴拉的,她的老師今天又表揚她什麼了啊,她當上班長了啊,她被選去當主持人啊……巴拉巴拉……天知道她每天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無聊的事情要講……」


  厲時辰疑惑地看著紀傾城。


  紀傾城無奈地嘆一口氣,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你讓她過來吧……」


  厲時辰一愣,笑了起來,一笑就停不下來,一邊笑一邊搖頭。


  「你笑什麼笑?」紀傾城沒好氣地說:「你不是愛笑的類型,堅持你的人設好不好?」


  厲時辰無奈收了笑,看了一眼站在病床邊的宙道:「我不知道你對她做了什麼,但是她真的變了,她現在溫柔多了……」


  「我沒有變溫柔!」紀傾城氣急敗壞地說:「你們不要一個兩個都用那麼噁心的詞語形容我!」


  厲時辰聳聳肩,轉身往病房外走,背對著紀傾城揮了揮手裡的檔案道:「你變了。」


  「我沒有變!」紀傾城瞪著眼對宙說:「你說實話,我變了沒有!」


  宙忍俊不禁地笑起來。


  「溫柔並不是壞事,你是一個女孩子,女孩子柔軟難道不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么?你沒必要總是崩著神經,像是一隻土狼,隨時都要戰鬥。溫柔是好的,你看自然界里,新生的花草都是柔軟的,那些堅硬的都是要枯槁的植物。柔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就你的大道理多……我不管,我反正沒有變。」


  「好,你沒有變。」宙笑眯眯地說:「你只是找到了你自己。」


  「這還差不多……」紀傾城嘟囔著。


  「誰沒有變啊?」


  一個聲音傳來,病房門口忽然探出一個腦袋來。


  紀傾城看過去,見到一個帶著口罩的男人,雖然只露半張臉,但是紀傾城還是一眼認出來那雙漂亮的眼睛來。


  「江子歸!」


  聽到江子歸這個名字的時候,宙的目光沉了沉。


  兩個男人四目相對,彼此打量了一番。


  江子歸取下口罩,揚起一個壞笑來。他打量著宙,琢磨著這大概就是紀傾城說的那個比他長得還好看的男朋友吧。


  紀傾城沒有察覺到兩個人男人電光火石之間的眼神交流,疑惑地問江子歸:「你怎麼跑來了?」


  江子歸走到紀傾城的病床旁,把手裡的鮮花放在她的床頭,微笑道:「因為有人開走了我的車不還,我來要債了。」


  紀傾城這才想起來,自己那天開走了江子歸的車子,然後當夜就重新入院,壓根就忘記還車的事情了!

  「對不起啊,我忘了!鑰匙在我家裡,我……」


  「沒關係。」江子歸忽然在紀傾城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笑眯眯地說:「這樣你就不欠我什麼了?」


  紀傾城的身子僵了僵,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旁邊的宙心情不是很好……


  江子歸親完紀傾城就像是沒事人一般站在她的病床旁,紀傾城尷尬地看了一眼宙,宙臉依舊是完美的微笑,完美得讓人覺得很虛偽。


  兩個人一邊一個站在紀傾城的病床兩頭,像是兩尊神。


  「太耀眼了……」江子歸忽然說。


  紀傾城一臉疑惑地看向江子歸。


  江子歸的手在眼睛前面擋了擋,對宙說:「你太耀眼了,看一眼還好,看多了真的是耀眼得刺眼,你怎麼這麼亮……」


  宙一臉迷茫,紀傾城倒是反應了過來,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傷口都痛了。


  江子歸這話乍一聽簡直就是中二病少年。


  「你笑什麼?」


  紀傾城捂著肚子道:「江子歸能看到人身上的光,他說你的光芒很耀眼。」


  宙這才明白過來,神色複雜尷尬地看著江子歸。


  「有這麼誇張么?」紀傾城問江子歸:「他有多亮?」


  江子歸點點頭都:「眼睛都花了,簡直就像是太陽一樣……」


  「我就說吧!」紀傾城得意地說:「我就知道他光芒萬丈、無人能敵!」


  江子歸笑了笑,還是擋著眼睛道:「他在這裡,我可沒辦法睜眼。」


  紀傾城笑眯眯地對宙說:「你要不先去給我買點吃的,我餓了?」


  宙瞟了一眼江子歸,明知道他在甩心眼,卻無法拒絕紀傾城,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然後在紀傾城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在她耳邊輕聲道:「一會兒要你好好補償我。」


  紀傾城臉一紅,推了推宙,宙這次啊笑起來走出了病房。


  江子歸在紀傾城的病床邊坐下。


  「你剛剛故意的吧?太耀眼了什麼的……」紀傾城問。


  江子歸露出一個壞笑來,無所謂地聳聳肩道:「我想跟我的好朋友聊聊天,旁邊有個守護神我可聊不起來……不過,他身上的光芒真的很耀眼。」


  「我說過的,他是神啊!」紀傾城笑眯眯地說。


  江子歸輕笑了一聲,似乎不信,又道:「你身上的光芒倒是黯淡了不少,怎麼,要死了?癌症又複發了吧?」


  江子歸的語氣輕鬆,就像是在問紀傾城中午吃的是什麼一般。


  紀傾城無奈地點點頭。


  「轉移到肝臟,剛剛做完肝移植手術。」


  江子歸挑挑眉道:「胰腺癌轉移到肝臟……那你不是死定了么?我就知道,胰腺癌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治好,肯定會複發的……」


  ……


  紀傾城黑著臉看著江子歸,覺得自己每分鐘要在心裡原諒他六十次才能跟他繼續聊下去。


  「你這樣做人是會沒朋友的你知道么?」


  「我不是有你么?」江子歸笑眯眯地說,一臉的無賴,「你可不是那種會輕易拋棄朋友的類型,我看人很準的。」


  紀傾城黑著臉看著江子歸,拿他沒辦法。


  「我還帶了一個人來。」江子歸挑挑眉,笑得神秘兮兮的,「猜我帶誰來的?」


  「愛誰誰?」


  「安琪。」


  紀傾城一呆,覺得心臟往下沉了沉。她皺著眉問:「你跟她說我生病的事情了?」


  江子歸點點頭,滿不在乎地問:「怎麼,不能告訴別人么?你沒有跟我說過不能告訴別人啊……」


  ……


  紀傾城真的是對江子歸無言以對了,但是他那副坦然的樣子,又讓人無法生氣。


  「這是*。」


  「說都說了,怎麼,你到底要不要見她?她在外面等著呢,你願意見她我就讓她進來。不願意我就帶她走了……」


  「我都要死的人了,還有誰是不能見的,讓她進來吧。」


  江子歸立刻起身,走到門口叫了安琪一聲。


  紀傾城竟然覺得心跳有些加快,有些緊張。


  安琪走進來,比上次紀傾城見她的時候精神一些,她不看紀傾城,低著頭走到她的病床旁坐下,然後就看著自己的手不說話。


  江子歸又戴上口罩,道:「我隨便轉轉,一會兒來找你們。」


  病房裡只剩下紀傾城和安琪,兩個人相顧無言。


  「要吃橙子么?」紀傾城拿起床頭的水果遞給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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