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紀傾城撲哧一聲笑出來,問:「那我屬於哪個世界?怎麼,你的世界願意接受我么?」
宙的神情有些猶豫,能讓他猶豫不決的事情可不多。
看到宙那副隱忍又無奈的樣子,紀傾城也是沒了脾氣,不耐煩地說:「行行行,瞧把你為難的……我才不稀罕你的世界呢……」
宙輕笑一聲,眼裡有閃閃爍爍的光,彷彿是在追溯舊日的時間,他意味深長地說:「是啊,你的確並不稀罕我的世界。」
……
紀傾城沒有在意宙那懷念又憂傷的語氣,她翻了個身,打了個哈欠,背對著宙說道:「我睡半小時,你記得叫我起來,我今天必須看完三篇文獻……」
「嗯。」宙輕輕應道。
紀傾城閉上了眼,興許是中午的事情太奇葩太糟心了,所以她今天比以往做完放療都要疲憊,很快就入睡了。
半夢半醒之間,她聽到宙叫她的名字。
「紀傾城……」
紀傾城不耐煩地皺皺眉,不願意睜開眼睛,又陷入疲憊地昏沉里……
「真實、孤獨、叛逆,痛苦與毀滅之神,野獸之神,我永遠的愛人……」
紀傾城被打擾到睡覺,終於不耐煩地嘟囔道:「你嘀嘀咕咕地說什麼呢,念詩啊……」
宙的語氣依舊溫柔,他的手緩緩地劃過紀傾城的髮絲,柔聲道:「沒什麼,我只是在自言自語而已,睡吧,我的愛人。」
宙的聲音有魔力,紀傾城感到一陣說不出的舒服和安寧,睡意昏沉。
可就在紀傾城馬上又要睡著的時候,她的電話鈴聲猛地響了起來!
靠!
紀傾城忍無可忍,哀嚎一聲坐起來,一看,是她爸爸打來的……
她無奈地接起電話,跟爸爸說了幾句,然後掛斷電話,迅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我爸爸叫我下樓……」紀傾城重重地嘆一口氣,煩惱地說:「我估摸著我爸肯定是知道我生病的事情了,要不然他今天不會忽然來學校找我,也不會突然對我的態度那麼好……」
「知道了又如何?」
「我從來就不是我爸爸的乖女兒……」紀傾城無奈地說。
宙用無可奈何又無比寵愛的眼神看著紀傾城,道:「我知道,你不是任何人的乖女孩兒,從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所以去吧,你不會為了誰改變的,即便是為了你的父親。就算他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好父親,你也不會變成她的好女兒。就像是世界忽然善待你了,你卻依舊討厭這個世界一樣。」
紀傾城笑起來,她看著宙,目光柔和下來。
「笑什麼?」宙問:「我說錯了么?」
紀傾城搖搖頭。
他沒有說錯。
別人口中的紀傾城總不是她,總是被詮釋過的、扭曲過的、誤會過的紀傾城。只有宙口中的紀傾城才是真正的她。
「你知道么,你總讓我有一種命中注定的感覺,要不然為什麼你總是能說到我心坎里呢?」紀傾城忽然說:「我有時候甚至會想,老天爺到底為什麼讓我遇見你……」
宙輕笑一聲,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苦。
老天爺為什麼讓他們相遇?
當然是為了將他們分離。
「因為我是神,自然了解你,沒有別的原因,無關命運。」宙的語氣淡淡的。
紀傾城有一種哭笑不得的心情,好不容易想矯情一把,宙卻如此冷淡地擋了回來。
「你真的是越來越不會聊天來……」
宙神色柔和下來,催促她道:「去吧,你的父親在等你,我們的事情以後再說。」
「我知道……」紀傾城想到這件事就有些煩躁,又憤恨地哀嚎了一聲,一邊往外走一邊抱怨道:「紀傾人真的是個大嘴巴,討厭死了……」
紀傾城覺得自己果然就是沒有辦法跟妹妹和睦相處……
「紀傾城……」
宙忽然叫住她,紀傾城腿都已經邁出去了,只得又把腳收回來,莫名其妙地問:「你今天怎麼回事,我怎麼覺得你欲言又止的呢?你到底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宙沉默地看著紀傾城,不說話。
紀傾城腦袋上是三個大寫的問號。
「你到底要不要對我說?」紀傾城皺著眉問。
宙的神色又恢復了自然,笑了笑,一如往常。
反反覆復,神經病……
「我找到李安琪了。」宙忽然輕描淡寫地說。
紀傾城一愣,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安琪,宙幫她找到安琪了?
「她……安琪她……」紀傾城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問:「她真的還活著么?」
「嗯,她還活著,她很好。我想有些事情,你更願意親口問她。你先去見你父親吧,我一會兒把她的聯繫方式發給你。」
紀傾城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道:「謝謝你……」
「不客氣。」
等到紀傾城關上門離去,宙臉上那故作輕鬆的笑容才漸漸消失。
他竟然差一點就告訴她了,他差一點就沒有忍住,差一點說了不該說的話……
大概他真的一個人呆得太久,所以太孤獨了。
爸爸的車子在樓下等著,他的車子不開走,領導們也不好先走,結果就是看到黑壓壓的一群人在那邊站著。
紀傾城最怕這種場面,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才硬著頭皮走過去。
校領導見到紀傾城來,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紀傾城尷尬地笑了笑,迅速上了車。
孫秘書回過頭來,對紀傾城說:「大小姐,好久不見啊。」
紀傾城不討厭孫秘書,對他笑了笑道:「孫秘書好。」
「你去後面那輛車吧。」紀國棟對秘書說。
「是。」
「開車吧。」紀國棟對司機吩咐道。
孫秘書一走,車上就只剩下紀傾城、爸爸,還有他的司機,但是這個司機給父親開了多年車,一向沉默寡言,沒什麼存在感。
車子緩緩開出學校,校領導們也都消失在了視野里。
父女倆已經很久沒有單獨相處過了,平時紀傾城回家,總是挑小媽在家的時間,這對父女之間有小媽緩和一下,相處起來不自然,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麼尷尬。
車子里是死一樣的寂靜,紀傾城覺得她很想跳車……
「餓了沒有?」醞釀了半響,紀國棟終於憋出了這麼一句來。
「沒有。」紀傾城乾巴巴地回答道。
父女倆又陷入了沉默里。
車子越開越遠,紀傾城的心情也越來越壓抑,她忍不住說道:「把我放我租的房子那兒吧,我還準備回去看論文。」
司機是聽紀國棟吩咐的。
「聽她的。」紀國棟說。
紀傾城鬆一口氣。
紀國棟還是改不了那嚴肅的態度,但語氣卻沒有平時那麼嚴厲了,道:「你媽媽那麼溫柔的人,你偏偏是個牛脾氣。也不知道你像誰……」
「還能像誰?」紀傾城沒好氣地說:「說得好像你脾氣比我好似的。」
放在平時紀國棟肯定又要氣紀傾城說話沒大沒小,可這一回他竟然笑了出來。
「是啊,像我。」紀國棟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道:「我記得你小時候,有一回把比你小的男孩子打哭了,我揍你,你問我為什麼打你,我說你欺負比你小的小朋友我很生氣。你說什麼還記得么?」
那麼遠的事情,紀傾城早就不記得了,她搖搖頭。
「不記得。」
「你很生氣,你說為什麼爸爸可以打你,你不能打別人。爸爸也你也是欺負小朋友,你也很生氣,可以打爸爸么?」
紀傾城哭笑不得,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啊?
她估摸著自己當時應該沒有落得什麼好下場。
「你不怪我吧?」紀國棟忽然問:「你還生爸爸的氣么?」
紀傾城一愣,道:「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不說我都不記得了。」
「我記得,每一次打你我都記得。」
……
紀傾城不知道說什麼,只有沉默。
「我問了厲時辰你的病。」紀國棟又說。
紀傾城嘆一口氣,該來的還是要來,逃也逃不掉的,不如早點面對。
「我手術都已經做完了,恢復得挺好的。不信你可以問厲時辰。」
「嗯,他跟我說了……」紀國棟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那天來要房產證,是不是因為沒錢做手術?」
紀傾城頓了頓,側過頭看向車窗外,聲音低低的,又應了一聲。
「嗯……」
車子里又陷入那死一樣的寂靜里,紀國棟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神情依舊嚴肅,面無表情,可他的手卻微微有些發顫。
「你該對我說的。」半響紀國棟才憋出這麼一句。
「嗯……」
「厲時辰跟我說你這個病啊很惡的,複發率又高,所以就算做了手術也不能掉以輕心。我打聽過了,這方面國外的醫生比較好,我安排一下,等你身體休養好了一點,咱們可去國外看看有什麼新的療法。」
「我不去國外。」紀傾城不耐煩地拒絕。
「那也行,我也想過你不想去。我也找了國內的專家,有一兩個是專門研究這個病的,我找來給你會診,給你弄個專家組……」
「爸……」紀傾城無奈地打斷他道:「我不用會診,我手術都做完了,恢復得很好,只需要按時去做防止複發的療程就好了,真的,你別操心了。」
紀國棟沉默了下來,紀傾城依舊看著窗外。
「你該跟家裡說的。怎麼可以不跟家裡說呢。又不是小病,這麼大的病,你怎麼可以自己一個人去做手術呢?」紀國棟的聲音有些顫抖,一度哽咽,「你再恨我,也該跟爸爸說你病了啊,也該告訴我啊,怎麼可以一個人就去受苦了呢?我一想到……」
紀傾城覺得爸爸的語氣有些奇怪,甚至變得有些絮叨,她疑惑地轉過頭,卻驚訝地發現,爸爸竟然哭了……
紀傾城的記憶里,爸爸永遠嚴肅又嚴格,在外他是受人尊敬的官員,在家他是說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她從未見過父親露出這麼軟弱的一面。
紀國棟傴僂著腰,一隻手捂著眼睛,一隻手捂著心口,悲痛地嚎啕大哭起來,渾身都在顫抖,彷彿一瞬間就變成了一個老人。
紀國棟什麼都沒有再說。
紀傾城也什麼都沒有再問。
父女倆一個悲痛哭泣,一個沉默無言。
紀傾城緩緩地轉過頭,又看向窗外,一隻眼睛里落下了一行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