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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月圓夜

  景深坐在窗口,一手握著手裡發燙的手機,一手拎著已經涼了的飯菜,對著坐在不遠處沙發上的父親高聲喊了一句:「都說了不是我的手機問題了!」


  景和裕將手裡的報紙翻過一頁,淡淡地說道:「那就再打一遍。」


  景深無奈地又撥了一邊那個已經撥過至少十五次的號碼,依舊是關機。當手機里那個機械的女聲響起來的時候,景深差點直接摔了手機,然而片刻之後他想到這手機是他所擁有的最值錢的東西,於是又默默地揣了回去,對著親爹大吼一聲:「她不接!」


  景和裕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你姐姐整整五年來都準時回家,所以只能是你的手機出了問題,再打。」


  景深忍無可忍,索性直接從窗台上跳下來走到他爹面前,將手機往他面前一送:「你那麼關心她,你為什麼不打?」


  景和裕依舊拿著手裡的報紙,看都沒看一眼兒子遞過來的手機:「我不關心她。」


  被折磨了將近一晚上的景深忍無可忍,直接將手機揣進口袋裡,拎著手裡那份早就涼了的菜往外走:「要打你自己打,你手邊上就是電話,我還要去給姐姐的同事送飯呢。」


  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引起的注意,景和裕猛地抬頭,背部也瞬間挺直,目光鎖定住兒子那正往外走的背影,皺眉問:「哪個同事?什麼性別?」


  景深連回答都懶得回答,直接砰的一聲摔上門,出去了。


  一時間,屋子空了下來。


  景和裕嘆了口氣,又把綳直了的身子放鬆,坐回原位,繼續看手裡的報紙。


  他猛然發現,天早就暗下來了,而屋子裡根本沒有開燈。


  在這昏暗的環境了,他手裡那張巨大的報紙上的每一個字,都變成了一個個排列整齊的小圓點。


  他陷在沙發里,冷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我才不會擔心那個死丫頭呢,手裡有槍,又死不了。」


  空曠而又寂寞的屋子。


  冰冷而又晦暗的家。


  景和裕將頭靠在沙發上,索性閉目養神。


  片刻之後,他猛地睜開眼睛,迅速坐起,伸手快速地拿起了話筒撥通號碼:「喂,情報局嗎,幫我接通你們值班隊長。」


  「幫我找個人。」


  ——————————


  入夜。


  帝國之都,燈火燦爛而又輝煌。


  依舊是那家街角的咖啡店,依舊是那個靠窗的位子,依舊是面對面坐著的兩個沉默的人。


  景夙一手撐著下巴,一手心不在焉地拿著勺子,目光直愣愣地望著面前的玻璃牆。


  坐在她對面的藍御換了一身修身的黑裙,此刻正面帶微笑看著她,笑道:「你不是在照鏡子吧?」


  出神的景夙驀地回過神來,看著外面已經黑下來的天色,以及對面玻璃牆上倒映出來的她那張發獃的臉。


  她肯定已經晾了藍御很久了。


  景夙有點慌,只得伸手摸了摸頭,尷尬地笑笑:「對不起,耽誤你時間了,我送你回去吧。」


  藍御那雙美麗的眸子帶了笑,沾染了一絲嫵媚:「沒關係,我覺得就這麼靜靜地呆著,挺好的。」


  她說著,伸手撫上景夙的臉,輕輕擦去了一抹蛋糕屑,笑道:「最近工作上壓力大嗎?」


  景夙忙道:「我很好!」


  她那一聲近乎於搶白,幾乎是將那句話喊了出來。但是說出來以後,似乎又不像是回答藍御,倒像是對自己喊了這麼一聲,顯得有點莽撞。


  景夙說完以後,看著藍御困惑的眼睛,又勉強地笑了笑:「我很好。」


  藍御微微皺了一下眉,繼而又露出一絲和煦的笑來,伸出手,握住了景夙那隻握著叉子的手,柔聲道:「如果你有什麼事情想要找個人說說,我很願意做那個傾聽者。我們已經認識這麼久了,不是嗎?」


  景夙尷尬地笑了:「我真的沒事。」


  她說完以後,又聳了聳肩,低頭道:「比如說,你忽然發現原來你還有一個別的弟弟或者妹妹,但是這十幾年來你從不知道他們的存在,然後知道了以後總是會有點壓力的。」她說著,抬頭笑著看藍御:「你看,我有一個弟弟就已經那麼頭疼了,要是以後需要照顧兩個,就更慘了,是不是?」


  藍御沒有笑,只是靜靜地望著她。


  景夙試著活躍一下氣氛:「你想啊,我弟會偷我的車,偷我的槍,還會偷我的證件帶著女朋友去酒吧呢!要是第二個也這麼鬧騰這麼辦?」


  藍御望著她的眼神深了些。


  景夙的笑僵在臉上:「不好笑嗎?」


  藍御嘆了一口氣,道:「阿夙,你沒必要把這些都硬扛在肩上的。如果你覺得難過,你可以哭出來。你的家庭不是戰場,你不需要背負這一切。」


  景夙看著她,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半晌,她黯然道:「給我一晚上,我一定能接受。我全部可以接受。」


  藍御握緊了她的手,微微傾斜了身子,柔聲道:「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很多的事情,我也知道現在和你說這些太突然了,但是我知道你不想接受你父親強加給你的婚姻,所以,你願不願意——」


  藍御的手握緊了那個小盒子。


  然而她發現,景夙依舊望著窗外,眼睛呆愣愣地看著那茫然的夜色。


  她沒有聽見。


  帶著些許的不悅,藍御微微蹙了眉。


  景夙忽然轉過頭來,看著藍御:「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把他們接回家去?這樣我們一家人就能團聚了不是嗎?我是說,我完全理解我父親,畢竟我母親已經走了那麼多年了,他年紀大了,也很孤獨,我們這些孩子又不能陪在他身邊,所以有個能陪著他的人不是很好嗎?是不是?是不是?」


  藍御嘆了一口氣,將那個盒子收回了包里。


  「阿夙,你在哭。」


  景夙一愣,下意識摸了一把臉,發現手上一片濕潤。


  藍御握著她的手,試著安慰她:「你父親的事情是他事情,所有的責任不需要你來承擔,好嗎?」


  景夙茫然地點頭。


  這時候,咖啡店的門忽然被人推開,緊接著,一片驚慌的尖叫聲在安靜的咖啡店裡響起。


  景夙迅速抬頭望去,只見一個男人拎著一把沉重的槍走了進來,掃了一眼正在抱頭尖叫的其他顧客,將目光鎖定在景夙的臉上。


  繼而,他歪了歪頭,提起了槍,將槍口對準了景夙。


  一個滿不在乎的聲音響了起來:「喲,政府官員還有空喝咖啡呢,說好的立法呢?」


  他說著,一步步地走過來,道:「議員的女兒是吧,防暴局隊長是吧,卡利安家的未婚妻是吧?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那一套,嘴上說著要立法,背地裡都把我們當成傻子耍,現在好了,傻子手裡有槍了。」


  兩個人站了起來,後退了一步。


  景夙將藍御護在身後,盯著那個人,道:「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可能會把你送上絞刑架嗎?」


  那男人冷笑:「我什麼都沒有了,還怕死嗎?那個什麼隊長的後面那女的,不關你事兒,趕緊滾,不然到時候擦槍走火了別怪我。」


  藍御低聲道:「阿夙,你告訴我,現在的局面法律上到底允不允許開槍?」


  景夙:「允許。」


  藍御厲聲道:「那現在就開槍!我去過監獄,我了解這種人,你不開槍就一定會死!」


  景夙咬牙:「我不能開槍。」


  藍御:「你命不要了?現在開槍!」


  景夙咬緊了牙:「我說了我根本不能拿槍!我的手會抖,我不能——」


  那人冷笑:「我數三個數,你再不走我就連著兩個人一塊崩,三——」、


  藍御抓住了景夙的手:「我看過你寫字,看過你吃飯,你的手不會抖!」


  景夙的聲音幾乎是顫的:「我只要拿槍就會抖!他身後有那麼多人,如果我打偏了,我可能打死任何一個人!」


  對面的男人挑了挑眉:「二——」


  忽然,景夙眼前一花,緊接著一聲巨大的槍聲猛地在耳邊響起!


  子彈從槍口衝出,正正地命中那人的眉心,從他的後腦穿過,然後在後腦留下巨大的傷口。


  彷彿一切都在瞬間被拉長。


  他手裡的槍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響。


  高大的身影緩緩地倒下。


  景夙看著近在咫尺的藍御,她的神色冷漠,握槍的手沒有一絲猶豫。


  藍御在那一瞬間從自己的腰際拔出了自己的槍,並且極為快速地將面前的人射殺。


  景夙幾乎無法控制自己。


  卡利安的聲音又一次地在她耳畔響了起來:「如果有一天你們真的結婚,你會發現她所有的溫柔根本只是一層偽裝而已。」


  「我恨你,我為什麼要騙你?只有你愛的人才會騙你。」


  她拚命地控制自己不去懷疑,但是那個疑問猶如驚雷一般地在耳畔響起。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在那麼快的速度里拔槍並且一擊命中?

  景夙看向那近在咫尺的側臉。


  溫柔的眉,溫柔的眼,小巧的鼻子,圓潤的嘴。她曾經看過無數的乖巧可愛的笑容。


  可是此刻,她在藍御的眼裡只看見一種可怕的冷漠。


  她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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