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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月圓夜

  景深從廁所出來的時候腳都是軟的。


  他從小就是文科生,因著生下來的時候剋死親娘且體弱多病,從小上學連體育課都沒敢踢過足球,驀地見了槍,嚇得差點沒死在廁所裡面。


  景夙聽見那句話的時候,倒是真想六親不認開槍崩了這個臭小子。


  臭小子表示要是開槍崩了他,他爹也就是景夙的爹一定會把景夙五馬分屍再把屍塊挨個車裂,總之兩敗俱傷,景夙討不到好果子吃。


  景深抖著手,擰開了廁所的門,一出門就開始告狀:「爸,我姐上完廁所不洗手!」


  景夙:「……」


  在一家人的注視下,她默默地退回了屋子,十分聽話地洗了手。


  景夙緊挨著藍御坐下。


  藍御微微偏頭,對她笑了一下。


  景和裕不動,餐桌上沒人敢動。


  景深餓了一下午,此刻見所有人都靜靜地坐著,不由著急,於是偷摸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饅頭想偷偷啃一口,然而還沒來得及碰到桌子那個熱騰騰的白面饅頭,就被他姑媽一巴掌打了回去。


  景深:qaq。


  姑媽:「大人都不動,你這個臭小子懂不懂禮貌?」


  景深:qaq好餓。


  桌子上擺著熱氣騰騰的奶油蘑菇湯,一大盆漂著紅油的酸菜魚,旁邊擺著各類蔬菜,加上中間那一盤燒雞……簡直景夙過年都吃不到的好東西。


  然而好不容易遇到這麼一次豐盛的晚宴,偏偏還吃不好。


  終於,對面的景和裕開口了:「今天的工作怎麼樣?」


  景夙敷衍:「挺好的。」


  場面再一次僵了下來。


  她姑父邢建文比較胖,因而累了一天以後肚子格外地餓,此刻看著他們景家的父女兩個鬧僵局,肚子早就受不了了,連忙打官腔圓場:「景夙你這孩子,你不要總是給大人搞事情嘛……」


  景夙:「……」


  邢建文:「你爸問你怎麼樣,你就老老實實說怎麼樣,這桌上又沒外人,你說是不是?」


  景和裕冷笑一聲:「怎麼沒外人?」


  邢建文被噎了一下,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只能垂著腦袋呆在一旁。


  景夙看她爹的樣子是打定了主意不聽到今天的工作報告就不吃飯,只能道:「兩件事,挺為難的,想請教請教爹。」


  景和裕聽見「請教」兩個字,臉色緩和了許多,看了一眼旁邊的景深道:「傻坐著幹什麼,吃你的飯!」


  景深得救了一般一把抓起筷子,連菜都來不及夾,抱著米飯碗就啃了起來。


  他平時自己做飯,米飯就沒熟過,夾生飯吃習慣了以後,差點都忘了米飯是個什麼味道。


  見大家都動了筷子,景夙才開口道:「一是卡利安的事情,他的情況是被碰瓷,但是他好像在跟我慪氣,一開始硬要做筆錄,做到一半又拒絕回答了,我也不能拷問他,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藍御停下筷子,笑著問:「你怎麼知道他是被碰瓷?」


  景夙下意識回答:「我和他相識二十幾年,相信他的修養——」


  她話說到這裡,見藍御眼中一絲凌厲一閃而過,不由得愣了一下,才繼續道:「我們查了那個女孩子的資料,一來是她香水的主要成分是催情劑的溶劑之一,而來她家境困難,現在急需一筆錢,三來就是媒體知道的速度太快了,而且網上還有流傳的部分視頻證據,絕對是碰瓷了。」


  她說著,手裡的筷子在桌子上敲了敲,小聲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景和裕似是早就料到了這一點,問:「既然是碰瓷,那你就實話實說。」


  景夙吃了一驚,抬頭看向她父親:「爹不是也贊成立法的么?這時候碰瓷的消息流出去,再引發游|行,法怎麼立?」


  景和裕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冷笑了一下,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問:「那另一件事呢?」


  這麼會兒功夫,景深都快把盤子里的燒雞啃完了。景夙斜眼看了一眼自家弟弟滿手是油拿著雞腿狂啃的蠢樣子,不由得無奈地伸手扶了扶額頭,拿了一張紙去給他擦嘴。


  景夙說:「我今天遇見一個人,差點沒認出來。」


  景深一邊啃雞腿一邊模模糊糊地說:「誰呀,說名字嘛。」


  景夙的手一滯,嘆息了一聲,道:「歐文上校。」


  她看了自家父親一眼,又道:「當初戰爭結束以後,裁軍的時候失去聯繫了,五年後再見,人都憔悴地不成樣子了,而且我沒想到的是,他會是我今天遇到的強|奸犯。」


  藍御問:「既然軍銜是上校,裁軍的時候怎麼會被裁掉?」


  景夙低了頭,不說話。


  景深將雞腿上最後一塊肉扯下來,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嘴唇,塞滿了雞肉的嘴裡發出混沌的聲音來:「姐,我當初都說了讓去林將軍家裡送點禮幫他謀個位子嘛,雖然他腿殘了,但是也可以謀個文職工作嘛,叫你臉皮薄,現在好了吧,誰叫你不聽我的話——」


  這時候,坐在他旁邊的姑媽面帶微笑地,在桌子下面伸出腳,在他腳面上狠狠碾了一下。


  景深痛的差點沒把嘴裡的雞肉全噴出來,好在他從下餓怕了分外珍惜食物,因而竟然在緊要關頭硬生生給忍住了,只可惜一對眼珠子,差點沒痛到爆出來。


  景深忍著疼將嘴裡的食物咽了下去,面帶悲憤地看了一眼端坐在對面正滿面含春微笑著的姑媽,老老實實低下頭扒飯,一句話也不肯說了。


  不知道為什麼,景和裕的聲音裡帶了些笑意:「哦?就是那個當初在元武戰爭里救了你兩次命的那個?」


  景夙不說話。


  她知道這一天終於來了。


  她的世界和她父親強加給她的世界,總會有這麼一天要發生衝突。


  雖然她知道父親早就料定她會輸地一敗塗地,但是他從未提起,只是默默地等著這一天的到來。


  景夙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很沒有底氣:「是,就是歐文隊長。」


  景和裕笑了:「我記得他當年還有國家發的鐵十字勳章呢,可是大英雄啊,怎麼會淪落到強|奸犯的地步呢?」


  景夙深深、深深地低著頭,只覺得頭上壓著千斤重擔。她知道依照父親的地位,今天發生的這點小事早就有人給他報告了,然而他依舊要擺這麼一桌菜,請來所有人,問她這個問題。


  如今,父親的世界攤開在她面前。


  景夙說:「他的腿殘了,國家給的補助金又太少,現在經濟蕭條,失業的人多,可能過得不容易,也買不起抑製劑,更找不到陪他度過一生的人……」


  景和裕笑著,眼睛里卻沒有笑:「真是可惜了,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毀了呢。你在防暴局工作,應該也知道,強|奸未遂這種事情一旦記入檔案,以後就更找不到工作了嘛。」


  這時候,正在一邊埋頭吃東西的景深抬起胳膊來戳了景夙一下,小聲道:「姐,你服個軟嘛。」


  景夙張了張嘴。


  她從小就被送去軍校,和父親不是很親。兵當得久了,難免有點倔,因而不擅長和人服軟,也不擅長說好話,至於政客的那一套,也不懂。


  景和裕看見她態度稍有鬆動,笑了起來:「你拿我的名帖去找檔案部,劃掉一條記錄,都是小事情,怎麼,就算這有都不願意求我這個親爹?」


  景夙的手握緊了筷子。


  是啊,父親說的沒錯,這都是很簡單的事情。


  也許她不該這麼倔,甚至倔得幾近傻氣,只要稍稍妥協,就有無數的好處可以拿。


  但是她隱隱約約知道,低過一次頭以後,她將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低頭,不過這樣沒有什麼,不過是服個軟而已。


  景夙手裡的筷子有點焦躁地敲著盤子,試圖阻止語言,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


  她感覺到景深的手正怯怯地扯著她的袖子,勸她服軟。


  這時候,景夙身邊忽然傳來一聲輕輕的笑,只聽見藍御溫聲問道:「你說的這個歐文先生,參加過元武戰爭,應該有很多別人不知道的見聞吧?」


  景夙茫然道:「是……他當年腿還完好的時候,搏鬥技術在整個營都是第一的,而且射擊很穩……」


  她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跑了題。


  藍御笑道:「巧了,我身邊缺個助手,就需要這樣的與眾不同的人,阿夙要是相信我的話,等歐文先生服完刑,讓他來我這裡面試如何?」


  景夙愣了,怔怔看著她微笑著的面龐,心裡一陣暖意流過。


  她感覺到藍御笑著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她安心,繼而眾人無言地吃飯,整個屋子復歸於安靜。


  景夙的左手一直擺在桌子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沒有動。


  一陣難言的酥麻感從手背上傳來。


  她想,她大概是愛上藍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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