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到了籤押房的前面,符墨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眼神,這才伸手敲門。很快裡面便傳來了陳大人的聲音,讓他們進去。


  寧如玉雖然之前在衙門後院呆過一段時間,與衙門裡捕快也相處得不錯。但是對於陳大人,她只遠遠的見過幾面。畢竟古代的官可沒有那麼親民,她也沒有在陳大人面前刷存在感的興趣。


  她對陳大人最深的印象,就是上次見他公堂審案子時那次,至今還記得他當時威嚴肅穆的臉色。她懷著忐忑的心情進了去,只見陳大人正在書案上埋頭飛快的寫著什麼。見他們來了,他終於擱下筆,饒有興趣的盯了她半刻,問她是否就是寧如玉。她忙不迭的稱是。


  接著陳大人很是隨意的問了她幾句,她本來還以為是要考核她的能力什麼的,卻沒想到他一字不提,反而問了她之前葉堂主一案時是怎麼發現線索的,對程大的案子有什麼看法等等,後來又問了關於她父親生前的事,贊了她幾句,有其父必有其女云云。說到某處還哈哈大笑起來,儼然沒有她想象中的威嚴嚴肅不言苟笑的樣子。直到最後陳大人大手一揮讓她下去好好乾她隨著符墨出了去時,精神還恍恍惚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通過了。


  這陳大人還真是奇怪。良才她才回過神來,長長的驚嘆一聲。不過總算是通過面試了,想到這她渾身又瞬間充滿了勁兒。


  符墨見她神采奕奕的樣子,左手握拳在唇邊輕咳了一下,「姑娘莫要高興這麼快,待會做事才是真考驗呢。」


  她立即恢復一本正經的樣子,「大人說的是。」


  **

  二人從籤押房裡出來,經過一空闊的大院子時,只見裡面幾個捕快往一房外搬著雜物,而院子里已經堆著一大堆破舊的衣物、箱子、生了銹的大刀等等,空氣中隱隱散發著一股腐爛發霉的氣味,楊捕快正在中間指揮著。


  「這是在幹什麼?」寧如玉好奇的看著地上的雜物道。


  楊小白擦了擦額上的汗,有些意外她的出現,聽了她的解釋后才恍然般點了點頭。接著向她解釋,這些都是之前辦案時收歸的證物或是其他與案子有關的,一直堆放在裡面,案子過後這些東西便成了無用之物,因沒有人打理,很多都已經布了灰。正好趁著今日有空便一併搬出來整理,順便將沒有用的清掉。


  她掃了一圈,突然「咦」了一聲,指著一旁放的整齊的幾個木製小箱子道:「這又是什麼?」


  「這幾個是近一個月內收歸的證物,其中有好幾個是還沒結案的,免得有人當成是無用的一併清掉,故另外放置。」


  她剛被陳大人勾起了程大一案,頓時來了興趣,出言詢問哪個是程大的,小箱子上都附著寫了備註的白紙,楊小白很快便給她找出來了。她興緻勃勃,但還是先轉頭問了一下符墨可否打開讓她看一看。


  畢竟人家才是這裡的老大,她可不敢自作主張。


  「姑娘要幹什麼?」符墨挑挑眉,不解她為何起了要去看程大遺物的興趣,那幾個箱子上面鋪了一層灰,他本不欲她去湊熱鬧,但觸及她懇求的目光,那念頭倒了下去。沉吟一下,道讓她先站在一旁,那箱子厚重,她搬動不了。


  有衙門的捕快在,哪裡會讓上司動手,一人忙不迭的將那箱子搬了出來,快速的打開。頓時一股隱隱的霉味從箱子里散發出來。


  只見裡面只有幾件厚重的衣衫及隨身帶的物件,皆是之前在客棧里見過的。除此之外,還有當初被檢測出下了毒的茶壺。也不知當初是哪個捕快收拾的,將之前置於桌子上的物件有關的無關的一併收了回來,包括茶托及幾個杯子,連燒了半截的燭台也在。


  她有些好笑,搖了搖頭,不再理會,隨意的翻了翻那幾件衣物,見無所收穫,正準備放棄,忽而鼻翼間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香,她一頓,靠近嗅了嗅。


  符墨看見了她臉上的異色,「姑娘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他也跟著上前隨她一起去看。


  寧如玉皺起眉頭,忍著那令人難受的霉味對他道:「大人可有聞到什麼奇怪的氣味?」說著仔細去翻那些物件。說也奇怪,明明是聞到了一股香氣,怎麼尋不著?

  翻了一遍,她終於瞥到了角落處的燭台,只見燃了一半的的蠟燭上似有異樣,心一動,拿了出來。湊到鼻子下一聞,驚訝不已,碰了一下符墨,示意他看過來,「大人,氣味是從這個燭台上散發出來的。」雖然那香氣甚是稀釋,似有似無,但她確信自己的嗅覺沒有錯。


  她喃喃道:「真是奇怪,蠟燭上怎麼會香氣?」上次在客棧的時候,她明明記得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符墨接過來聞了,神色凝重。轉身去問楊小白這裡的東西可有被人動過,楊小白茫然的搖了搖頭,「程大的衣物自從客棧里拿回來后便一直在屋子裡保管,沒有人打開過。」


  他與她對視一眼,神情頓時嚴肅起來。寧如玉忙道:「大人,我看必須要查清楚才行,也許跟案件有關呢。」他點頭,吩咐人叫了杜潤祺過來。他是大夫,對這些東西最了解不過了。


  等了半刻,杜潤祺搖著扇子過來了,見了寧如玉,立即展開了一個如春風般的笑,「寧姑娘也在這裡?」


  符墨忍了忍,冷眼瞥了他,將蠟燭傳過去,冷聲讓他看看上面的氣味是怎麼一回事。


  「是,」杜潤祺輕輕咳一聲,得知這蠟燭是從程大的遺物中搜出來時,眼裡閃過一絲詫異,很快恢復了平時正經的樣子,仔細的研究起來。片刻后,他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皺著眉頭回想道:「這種香氣甚是熟悉……對了,這是薈香。」


  「薈香是什麼?」


  「薈香是一種香料,有凝神靜氣之功效,但因價錢高,香料鋪很少有得賣,」他頓了頓,看著他們一字一頓的道:「它還有一鮮為人知的用途,配以另一種罕見的草藥,可制迷香。」


  待他說完,整個院子瞬間安靜了。


  寧如玉驚訝的張了張口,「迷香?!杜神醫是說這蠟燭上面被人動了手腳?」


  「對!若我沒猜錯的話,這蠟燭上面被人塗了一層迷香。」他很確定的道,「且這是一種罕見的迷香,鮮少有人知曉。」


  蠟燭上怎麼可能會有迷香?


  寧如玉的腦子頓時飛速的轉動起來。一般人聽到迷香這個詞,很容易會將它與犯罪聯繫在一起,迷香能致人昏迷,失去知覺。


  因此她很快便聯想到程大被殺一案上,頓時醍醐灌頂般一下子想通了。


  她不禁眯了眯眼。


  她就說,單憑方二文弱書生一樣的體質,怎麼可能能在不驚動眾人的情況下殺了程大——若是加上迷藥的話,就能輕而易舉的辦到了。


  在場的人臉色都很難看,似乎也想到了這一層。


  楊小白有些疑惑,「可是發現程大的屍首時,杜神醫不是也驗過他的屍首,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這便是這種香料的奇異之處了。」杜潤祺勾起一個笑,「它雖說是一種香料,卻幾乎無色無味,用它所製成的迷藥也聞不到什麼味道,藥效過後便了無痕迹,便是有武功的人也難以察覺。」


  「那為何當時並沒有聞到什麼香味,如今卻能聞到呢?……」


  「既說是香料,自然有香氣,但這種香料很奇異,初始香氣很淡,隨著存放的時間越長,香氣反倒逐漸加濃。不過呢,一般要存上好幾年才及得上一般香料的一半。」他蹙起眉道,目光落在燭台上,「離案件不過才幾天,按理來說不可能這麼快便有香氣……我懂了,極有可能是蠟燭燃時的高溫,使它的效用提前了。加之一直存放在封閉在箱子里,所以才氣味才如此重。」


  「原來如此,」寧如玉若有所思,「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想方二做夢也想不到,竟是這個蠟燭暴露了他吧。」


  好了,如今總算知曉方二是怎麼將身材魁梧的程大偷偷殺死的了,離真相又進了一步。可問題來了,有什麼法子能證明這迷香是方二的呢?她不禁問出了口。若是方二矢口不認,那也是不能將他捉拿的。


  「寧姑娘你放心,這個我自有辦法。」杜潤祺搖了搖扇子,頗有信心,說著壓低聲音向他們耳語了幾句。


  符墨與她相視一眼,沉吟半刻道:「既然如此,那便交給你吧。」他知曉杜潤祺交友廣泛,在江湖上認識很多三六九教之人,略一沉思便同意了他的做法,沉聲叮囑他要小心行事,不可打草驚蛇。


  他微笑,「放心吧。」


  寧如玉也沒想到自己的無意之舉,竟能查到這麼重要的線索,回想起來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看著院子里的忙乎的捕快,摸了摸鼻子。但轉念想到,若不是自己的多心,案子可能沒那麼快破得了,心裡又升起了一股滿足。


  接下來就看杜神醫的了。


  「姑娘,走吧。」符墨喚了她一聲,示意她跟上自己,轉過一走廊后,終於在一裝飾朴雅的房前停了下來,推門進去。


  她環顧一圈,只見裡間三面靠牆都設著大書架,上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典籍、文檔等。屋子四角設有盆栽花木,左側則是兩張案幾,上面硯台、筆架、方木一應俱全。


  符墨不知從何處抱了一沓厚重的文冊過來,對她道:「今日先不用動筆,姑娘先熟悉下如何這幾年的稅收檔案。若有不懂的可問在下。」說著抽了幾本常見的冊子給她講解了一番。


  本來這種瑣碎的事是不用他親自出馬的,自然會由專門人去教。可他怎麼可能會讓別人去教她?他想也不想便將這個念頭剔去了。


  萬一那人順便敷衍了事,或是趁機刁難她怎麼辦?且衙門都是那些粗莽漢子,她可是姑娘,怎麼可以讓他們教導?

  本來就是這個理。


  他回過神來,見她正對著他剛才講解的冊子專註的看著,坐姿端正,神情認真,看起來十分的乖巧好學,像是在對待什麼嚴肅的事般謹慎小心,心裡頓時一軟。


  於是眼睛不自覺的被她臉上的表情吸引,見她時而蹙眉時而冥思,時而又恍然的點點頭,心一動,目光落在她的因似乎想明白了一處而微微微向上彎的嘴角,有些失了神,目光滯留在上面。


  卻忽而見她伸出了小巧的舌尖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唇。


  淡粉的唇上,像是沾染了上好的胭脂般瞬間便紅潤濕瑩起來,猶如那新雨過後染上瀲灧水光而顯得嬌艷欲滴的桃花般,格外的鮮潤。


  而她渾然不覺,仍在專心致志的看著冊子。


  他心一跳,忙移開目光看向別處,像是窺見了不可言的秘密般,心跳微微加速,一時間不敢動彈半分。他怎麼可以盯著姑娘家那裡看呢?

  實在太無禮了!


  他在心裡將自己罵了一頓,又做了一番自我檢討之後,這才敢看向她。


  整個室子靜悄悄的,他心裡明明知曉剛剛的舉動只有自己知曉,卻莫名的心虛,甚至當寧如玉有看不懂的地方,抬起頭睜著一雙黑溜溜的懵懂的眼去問他,他都有點不敢與她對視。


  說來人還真奇怪,沒留意之時,他怎麼不會覺得有異,如今窺破后,他的目光總會不受控制的落在她唇齒上,雖然是停留一下便不迭的移開,但總會一陣心驚肉跳。


  待了半刻,他最終還是坐不住了,站了起來。看著她被他驚動而一下子抬起了頭,有些驚訝的看著他,他臉色微微發燙,但仍保持一貫肅然的表情,輕咳一聲,「我先出去一下,姑娘慢慢看吧,不必著急。」


  「大人事務繁忙,那便先去忙吧,我自己一人可以了。」寧如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來對他道,心裡懊惱只顧著看冊子,竟忘了他是捕頭,衙門很多事都要等著他處置,而自己竟然渾然不知的纏著他問了許多問題,實在太不好了。


  他微微頷首,轉身要出去,她自然而然的起身送他出門。在踏出門檻的最後一刻,他回頭看了她一眼,不經意又瞥到她緋紅的唇瓣上,一頓,轉回頭大步朝外走了。


  她有些疑惑的看著他頗為急切的背影,莫非事情真的那麼急?她搖了搖頭,又轉回去捧著那幾本冊子看起來。


  ~~~

  在賬房工作有一點好處,就是安靜。既不用時刻笑容迎人,也不用花言巧舌的討好客人,比起賣糕點來好得不是一點半點。且這是衙門最里的院子,十分的靜謐舒適,不怕被人打擾。


  符墨走後,她很是認真的研究了許久那些記錄稅收的冊子,不看不知曉,原來單是記錄商戶稅收這一點,便要分好幾類。便單單是商人這一塊,也要分成好幾本來記錄,本地的,外地來的,江運的,小販的,每本比一般的書籍還要厚重,看得她心累。


  除此之外,便是向一商人收稅,也要分開一一記錄。比如酒樓的大商賈一個月除了要納地租稅、營業稅外,有些從外地進貨的名貴的酒水也要另外納稅,聽說這樣是為了保護本地制酒業的發展。這個她能理解,就像外國商品進來要收關稅一樣。


  看了一個時辰,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閉上眼睛,腦海里全是那些如鬼畫符般的數字,簡直比前世寫論文還要累。


  其實也不能全怪她,主要是這些稅收冊子記錄得實在太亂了,不像現代那樣有系統化的分類,有些還交雜在一起,錯綜複雜,讓人摸不著頭緒。而且一旁的備註寫得龍飛鳳舞,她看了半天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幸好不久后楊小白過來了。


  他剛剛忙完衙門的要事,一時想起賬房裡的寧如玉,怕她一個人會悶,便順路過去看她。


  她鬆了口氣,暗道終於有人來了,救了親命,忙拉住他求助。楊小白以前剛來衙門時也曾做過這些打雜的事,還是有一點了解的。


  在楊小白的指點下,她終於把那些不解的弄明白了,又繼續跟冊子奮鬥去。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寧如玉是過得比較舒心的。楊小白若是有空的話,便會去看一看她,順便指點一下疑惑,或是在她一人認真看書時,幫忙把同類的冊子整理好放在一旁好方便她看。


  ~~

  此外,剛剛被符墨叫去辦事的杜潤祺也回來了。


  不知他是從哪裡知曉她在衙門的賬房裡記錄冊子的消息,掛著一貫慣會迷惑人心的笑容搖著扇子去看她,接著像是變戲法般不知從哪端來了茶水和糕點,笑眯眯的問她渴不渴,生怕她累著一樣,溫言道讓她不用急,歇息一番才更有精神云云。


  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種收買人心的魅力,很顯然杜潤祺就是這樣的人。不過如今寧如玉已經對他有一定的了解了,知曉他沒有別的意思,但心裡對他的舉動還是挺感激的,連連道謝。


  杜潤祺眨眨眼,微笑:「我今日無聊的緊,無處可去,不知姑娘可否收留我一日?」說著輕咳一聲道:「這些冊子我也懂,定能幫上姑娘的忙。」


  「……」寧如玉好笑,只好聳聳肩讓他隨意。反正她是沒什麼所謂的。


  得到她的許可,他更是來了精神,一開始倒還正正經經的幫她看看冊子解答下疑問,或是泡泡茶水什麼的。沒過一會便露出了原形,嚷著無聊,搖著扇子給她講故事。他知曉她對破案很感興趣,便專挑以前衙門辦過的離奇案件給她聽,引得她不知不覺入了神,還跟他討論起來。


  因他說話風趣,便是一段索然無味的文字到了他口裡,也能扯出笑話來,她多次被他詼諧的言語逗得哈哈大笑,氣氛甚是融洽。


  ~~

  所以當忙完正事的符墨終於有空回去賬房,在門口便聽見裡面二人說話時傳出的陣陣歡笑時的,腦海一片空白,內心是如何的百味交陳,腦子裡瞬間閃過一個「為什麼她從來沒有這樣對我笑過?」的念頭。良久,他終於壓下內心的悶澀,推門進了去。


  二人同時看向他。


  「大人,你回來了,」寧如玉此時臉上還掛著沒來得及收回去的笑,有些驚奇的看著他。


  符墨將目光移到她笑的燦爛的臉上,心情更是鬱結,淡淡的「嗯」一聲。


  「你來的正好,」杜潤祺道,「我正才給姑娘說以前衙門破過的案子,姑娘還說我騙她,你趕緊來幫忙澄清……」他一副無奈又笑得欠揍的樣子,讓符墨很想將他扔出去。


  他勉強抑制住去看她表情的目光,轉頭對杜潤祺冷聲道:「不是讓你去查迷香的下落?你怎麼會在這裡?」


  「早吩咐下屬去做了,」他搖著扇子道,「好歹也讓我歇口氣再說,昨日我可是驗了一日的屍。」


  符墨冷冷的道:「不知昨日徐捕快差點將整個悅滿酒樓翻一遍,才找著的人是誰?」


  「喂!」杜潤祺拉下了臉,怎麼能在姑娘面前揭他的底呢?再說了,他這是勞逸結合好不好?


  他長嘆一聲,「交友不慎呀!」


  「你已經打擾了我一個上午了,還不滿意?」寧如玉捂嘴笑了笑,「杜神醫,你還是先去忙你的事吧,程大這案子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的。」


  「既然姑娘都這麼說了,在下怎麼能不從呢?」他聞言,又恢復了翩翩公子的模樣,朝她拱了拱手,告辭了。


  眼看他的身影將要消失在門邊,他突然回了頭,沖寧如玉眨了眨眼,「姑娘你且坐著,等著在下回來繼續給你說未說完的案子。」


  符大人此時只想朝他扔磚頭。


  「好!」完全沒發現旁邊臉色沉得彷彿能滴水的符大人,寧如玉還朝離去的杜潤祺做了個手勢。


  杜潤祺這才搖著扇子悠悠而去。


  ~~

  內心百味交雜的符墨忍了忍,眼睛不經意的瞥到她案几上的茶水糕點,心情更是敗壞了,心裡知曉這些定是杜潤祺送過來給她的。


  他越看桌子上的糕點就越覺得礙眼。


  「姑娘今日便看到這裡吧。」他看著一旁已經堆得如小山的冊子,知曉看了一天,身體定是累了,不忍的道:「冊子不是一時半刻能看完的,明日繼續便是……可有什麼不懂的嗎?」


  「基本上全看明白了,這多虧了杜神醫,」寧如玉仍然一副精力充肺的樣子,眼睛仍盯著桌子上的冊子,「不多了,待我看完這一部分。」


  「……嗯,姑娘弄懂便好。」良久,他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

  他立了半刻,見她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想了想,從一旁的書架上抽了一本古籍看了起來。


  期間寧如玉又遇到了不懂的問題,於是便去問他。他悶澀了半天的心情終於像是看到了一絲曙光,疊起了精神去看,「尋常百姓的收稅也是按等級的,一甲是鎮上的良民,二甲是指遠離鎮子的村民,他們掙的錢要比鎮子上的人少,收的稅自然也少一些,這是陳大人來裕華城后重新改革的.……」


  「怪不得跟前幾年的冊子上的不一樣呢,」她恍然大悟,不禁贊道:「陳大人是個真正為民著想的好官啊……」


  他笑了笑,見她感興趣,便繼續說了一些關於陳大人對裕華城大開闊斧進行改革的事迹,引得她連連追問,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


  他鬱結的內心終於被漸漸治癒了,待到氣氛正好時,他猶豫了半晌,道:「下次杜神醫再來打擾姑娘的話,你只管開口說,不用給他留什麼情面,免得他妨礙你做事。」嗯最好見他一次趕他一次,免得他再來禍害姑娘。


  「沒事,賬房裡多一個人也不會打擾到我,」她笑著搖了搖頭,「杜神醫學識淵博,教了我許多,若不是他在,我今日恐怕還會覺得沉悶呢。」


  他沉默了一下,「杜神醫雖是見識廣博,平時里卻是經常不著調的,他的話七分是不可信的,姑娘多注意點,莫要被他騙了。」嗯最好是以後再也不要見他了。


  「哈哈,原來大人與我想的一般,」她忍俊不禁,「不過杜神醫說話甚是風趣,常常能引經據典。大人放心吧,我不會被他誆了去的。」


  「……嗯。」他內心有些受傷。


  為什麼姑娘就是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呢?


  他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他今早便不該離開賬房的。他滿腹愁緒,看著她一雙澄清沒有一絲雜質的眸子,他感到深深的挫敗,甚至不知曉該跟她說什麼。


  難道要他開口道,他不喜她與別的男子太過親近?

  甚至還對他笑得如此開懷……


  他默默地閃過這個念頭,心裡頓時泛起一絲澀意,想起她每次對著他時,永遠是帶著那麼一份疏遠的敬意……與之一對比,他更是像是被打了一悶棍,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

  「大人,前面許捕快有要事找你,」正當二人準備要起身出門時,突然來個小捕快,行禮道,許捕快有份關於關押犯人的文書要他簽署。


  ……怎麼今日會有如此多不識趣的人呢?!


  衙門裡以最為沉穩冷靜、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著稱的符大人終於忍不住有些惱了。


  「識趣」的寧如玉也聽到了小捕快的傳話,忙道:「大人自去忙吧,我也正好要回去了,就不在此打擾大人了。」


  「你在此等一刻鐘。」符墨難得強硬了一回,拋下這句話便不再去看她,快步的跟著小捕快朝外面去。她張張口,還沒來得及回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轉眼便消失在拐角,愣了半天,有些無奈。


  因賬房已在剛剛出門時便鎖上了,她也無法再進去,只能在院子里百無聊賴的仰頭看了一會天,盯著角落處草木蔥蘢的盆栽發獃。


  ~~

  「姑娘怎麼還沒走?不是已經到時辰收工了嗎?」突然從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猛地轉過頭,正是剛剛被符大人「驅逐」出去的杜神醫。


  她笑了笑,向他解釋了緣故,和他閑聊了幾句。忽而想起上次她手臂受傷,正是他讓符墨帶了冬露膏給她,她一直找不到機會向他道謝,於是便順勢提起了此事,並多謝了他。


  「冬露膏?」他驚訝的張口,一臉的茫然,正想道自己似乎並沒有送過什麼藥膏給她,更不知她何時受了傷,突然腦子裡靈光一閃,一下子忍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話。


  他眼珠一轉,隨即臉上便浮出了高深莫測的微笑,問她是怎麼傷的,現在傷勢如何了,冬露膏好不好用云云。


  然後話鋒一轉,露出一種她看不懂的神色,嘆了口氣道:「說來慚愧,我竟然不知曉原來姑娘被街上的小混混欺負了,還受了傷。若是早知如此,我就親自給你看下傷了。」


  啊?

  她一怔,疑惑的道:「你不知曉?……可是符大人明明說這冬露膏是你送的呀……」


  「我是真的不知情,若是我知曉的話,斷會親自去看姑娘的。」他一副認真的的表情,說著皺起眉頭回想道,「前幾天符大人確是來我這裡拿過一次冬露膏,可沒說是給誰的……原來是給姑娘的啊.……」


  寧如玉被他的話弄得有些糊塗了。


  她明明記得當初符墨把冬露膏給她的時候,說是杜神醫知曉她的攤子被小混混搗亂受了傷,特意送給她擦傷口的。


  可是他怎麼一副並不知情的樣子?


  且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並不像說謊的樣子。


  杜神醫說冬露膏是符墨專門去找他要的——她腦子裡升起疑問,為何符墨要對她說謊呢?


  對了。她回想起那日她收了冬露膏說下次要跟杜神醫道謝時,他卻稱杜神醫事務繁忙,不在衙門。當時沒有留意,如今回想起來,覺得他當時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對。


  可是符墨為何要對她說謊?

  還沒待她想明白這個疑問,便聽杜神醫似乎自言自語的道:「說來符大人這還是第一次問我討要女子用的膏藥,真是難得呀……」說著突然話題一轉,又露出那種高深莫測的表情,「姑娘覺得符大人如何?」


  在聽他前面一句時,她的腦子裡倏的閃過一道亮光,只是還沒待她抓住,便稍縱即逝了。正想費勁去想那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便聽他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愣了愣,回過神來,「杜神醫為什麼這樣問?」


  「沒事沒事,就是隨便問問,」他搖了搖扇子,「姑娘來這裡也有一段時間了,想必對大人也有一定的了解了.……」


  「杜神醫,為什麼我總覺得你今日有些怪?」她眯了眯眼,打斷他的話,直直的看著他。


  「咳咳,」他一愣,隨即不自然的搖著扇子道:「姑娘你這定是錯覺,我什麼時候不是這樣的?」


  「是嗎?」她喃喃的道。


  「哎呀,我想起今日還是事,就不打擾姑娘了。」他被她盯得一激靈,頓時覺得失言了,莫名有些心虛,避開她探究的眼神,胡亂說了幾句,拱了拱向她告辭而去。待出了院子,他才鬆了口氣。他可不能讓她察覺他的意圖。


  不然若是被某人知曉,他可就遭殃了……他也只能幫到這裡了,他望天興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

  若是有人問她,一個為人正直嚴謹、做事光明磊落打眼看過去便能看出是個正人君子的人,會不會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說謊呢?別人她不知道,但若是放在符墨身上,她想也不想就會搖頭。


  因為這根本就沒必要啊!她心裡道。所以她萬分不解,為何明明杜神醫不知曉她受傷的事,他卻謊稱那藥膏是杜神醫送的?


  當然她還是對杜潤祺的話存有一絲的懷疑,剛剛符墨也說了,他那人說的話只可信三分,有七分是不可信的。


  她若有所思,要不還是當面問符墨好了。寧如玉也不知自己為何非要對這件事打破沙鍋問到底,其實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罷了……算是求個心安吧。


  又等了一會,仍不見符墨回來,她想了想,還是去面前等好了,免得他又要折回來一番多麻煩……她邊想邊往外走去。


  因為賬房是衙門最里的地方,要依次經過其他相連的幾個小院子,正當她經過一院子前時,忽而聽見裡面傳來說話聲。她本不欲偷聽,卻不料「寧姑娘,賬房」什麼的詞飄進她的耳里,她一頓,停了下來。


  「你說衙門裡怎麼會找一個姑娘去做賬房先生呢,也不知大人心裡是如何想的,難道裕華城這麼大,還找不到一個會算賬的不成?……不過這寧姑娘長得還挺好看的,我若是能娶到這樣一個又會算數又好看的媳婦……」


  「……寧姑娘也是你能肖想的?」那人鄙夷的哼了一聲,道:「小心被符大人知曉,將你逐出衙門!」


  他不服氣的道:「這與大人何關,男未婚女未嫁,我追求寧姑娘又又不犯法,便是大人也管不著吧?」


  「誰說沒關係,你以為寧姑娘是如何進來的?」他壓低聲道,「我告訴你,是符大人允許的!你什麼時候見大人對哪個女子上過心……若是說大人對這寧姑娘沒有一點意思,說出去誰信…」頓了頓,他繼續道,「我可警告你,寧姑娘可是符大人看上的人,你若是膽敢起什麼不歹之心.……」


  「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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