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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8

  定王走出宮闕,夜已極深。


  隔著護城河回首,巍峨的城樓宛如黑色的巨獸,靜靜望著他。宮燈隨著城牆延綿向遠處,硃紅色的宮門上銅釘醒目,是普天之下所有人都不得僭越的莊重威儀。宮牆之內有明黃龍椅,至尊權位,天下之興亡、四方之盛衰,皆由此定。


  定王並不知道當時永初帝為他封號為「定」時,是怎樣的心思,卻知道他心中所求的,便是這封號的寓意——天下安定,百姓富足。不再為戰亂所擾,不再為敵寇所侵。甚至像太.祖當年,即便不能開疆拓土,也要令家國昌盛,震懾四方。


  這樣的天下,需要宮中有膽識魄力的明主,而當今太子,顯然是最不適合的那個。


  於是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便是自然而然的事。


  那是他數年踽踽獨行中,藏在心底最深的渴望。


  而今夜永初帝袒露心思,曾經遙不可及的東西,似乎觸手可及。


  他本該為之狂喜,卻因永初帝給出的二擇其一,難展笑容。


  定王騎了黒獅子,肅然行走在街頭,烈烈披風之下,雙手緊握韁繩。


  朱雀長街上張燈結綵,於漆黑夜空下更見輝煌多姿,然而街市上幾乎杳無人蹤,比起元夕夜的人流如潮,便格外顯得冷清。


  往年宮宴散時,也是這樣的空曠街市。滿城百姓闔家團圓守歲,他在街市間徘徊,對於府中的空蕩冷寂,心內隱隱抵觸。他甚至記得去年的孤冷,去書房練字排遣,回神時卻只有滿篇的陶殷。


  此時,她正在王府等他。靜照堂的軒窗之內,會有暖茶焚香,美人夜讀。


  滿街燈光似都成了溫暖色澤,定王猛夾馬腹,往王府疾馳。


  王府今年熱鬧了許多,從巷口便迤邐挑了各色燈籠,進了府門,更是處處輝煌溢彩。越往靜照堂走,節慶的氣氛便越濃厚,府中仆婢往來,竟自喜氣洋洋——聽長史前日提起,說阿殷今年除了布置陳設之外,特地給府中仆婢賞了不少銀錢,另命膳司備豐盛飯菜賜到各處。王府的氛圍,也確實與往年大不相同。


  還未走至靜照堂,便聽遠處傳來笑聲。


  甬道旁的樹上綴了各色燈籠,如錯落的星辰,圍出的朦朧光暈中,有絢麗煙花綻放,一陣一陣,如很小時隨娘親看過的如雨流星,璀璨西行。


  院門敞開,廊下綴了各色燈籠,如兔、如狐、如魚、如鳥。


  阿殷裹著銀紅灑金的斗篷,將嬌美面容嵌在狐毛中間,正站在煙花背後,展顏而笑。滿院的嬤嬤仆婢暫時忘卻身份,圍攏在周圍,或是勤快的將廊下備著的煙花遞過去,或是上前點燃煙花,或是在後頭捂著耳朵看熱鬧,笑得喜氣洋洋。


  自他搬入王府,就從未有過這樣熱鬧的時候。


  定王冷肅的眉目間,不自覺也含了笑意。


  院中眾人察覺他的出現,各自有些敬懼。唯阿殷含笑迎上來,高挑修長的身影走路時不似尋常穩當,明眸中卻蘊滿笑意,襯著正璀璨綻放的煙花,美艷不可方物——比起初見時的青澀少女,如今的她,更添韻致。


  定王將她接住,察覺她指尖冰涼,「不冷嗎?」


  「冷啊。」阿殷眉眼彎彎,忽然將雙手伸入定王領中,在他頸間取暖,偷襲得逞般得意的笑。她在宮宴上喝得雖不多,回來后卻自斟自飲了片刻,這會兒酒意已有些上頭。醉后的美人反應不似尋常機敏,明亮的眼睛卻更迷人,落在定王面上一錯不錯,雙手也不老實的愈塞愈深。


  她枉顧身後眾人,湊到定王耳邊,低笑道:「殿下真好看。已經等殿下好半天了。」


  頭一回被她真心誇讚,卻是得了個好看的評價,定王愕然,旋即微笑,「喜歡煙花?」


  「當然喜歡,殿下瞧——」阿殷回身叫如意。


  六七個婢女上前將早就並排放好的煙花點燃,霎時光彩四溢,映照人面,勝過芙蓉香暖。


  「很好看。」定王終於綻出笑意,攬著阿殷走到廊下,吩咐旁人繼續。


  於是院中繼續如前熱鬧,阿殷不樂意旁觀,便往院中去點煙火。


  定王立於廊下,瞧著滿院歡笑,眼底笑意愈來愈深。


  末了,阿殷又拉著定王入內各自用了半碗府中備下的餃子,才換衣盥洗,對坐守歲。


  丑時幾乎過半,遠處不時還有爆竹聲響,阿殷酒意更濃,傻笑著將定王瞧了半天,最終沒抵住困意侵襲,倒在定王懷裡。定王將她抱回榻上,擁被而卧,殊無睡意。直至天色將明,才換衣著履,自往書房中去。


  *

  阿殷醒來,已是近午時分。


  宿醉未醒,睡意尚且朦朧。她如常的摸向枕畔,察覺沒人,才倏然睜眼。


  日頭似乎已經很高了,即便隔了數重簾幕,依舊能覺出屋中的亮堂。阿殷翻身坐起,定了定神,外頭如意聽見動靜,掀帳進來,「王妃醒了?」


  「殿下呢?」


  「一早就去了書房,正召常司馬議事。」如意捧來衣裳,服侍阿殷穿衣洗漱。


  阿殷聞言卻有些意外。年節方始,按例說今日除非有極要緊的事,各家都該清閑過年,或是去寺中進香,怎的定王卻突然召了常荀來議事?隨口問如意是有何事,如意自然不知道,只能暫且作罷,對鏡梳妝。


  書房之內,定王與常荀卻無此閑情。


  泰州和北庭的戰報雪片般飛入京城,情勢愈來愈危機。今晨永初帝便傳了聖旨出來,命定王明日便入宮領印,即刻啟程。這聖旨下得太過倉促,亦可見邊疆戰事已然到了何種程度,令永初帝在歲末年初寢食不安。


  定王遂將常荀召來,將檀城守將陳博棄城而逃,城池被奪的消息說了。


  常荀聞言也是震驚,因這些天總焦灼牽挂戰事,聽得這消息,忍不住怒而拍案,「陳博總歸也是將門之後,守著檀城那樣要緊的地方,只可死守,怎能棄城!檀城一旦被破,後面就沒有可以拒守的關隘,泰州百姓,豈不是都落在了東襄人蹄下!」


  「父皇昨夜聞訊,也是震怒。他……似是責罰了太子。」


  「責罰能有什麼用?」常荀到底不及定王處變不驚,想起這半月來定王所受的種種委屈,怒道:「當初殿下就曾說陳博此人不可用,皇上即便不肯叫殿下親自去守城,也不該為偏袒太子用那等庸才!如今檀城失守,責罰太子又能有什麼用!二十萬大軍功襲各處,戰將本來就不夠,失了檀城,豈非更處劣勢。」


  「所以父皇才急了。」定王冷笑,帶著常荀起身往北邊地形圖走過去,「今早的聖旨,吩咐我明日啟程,領行軍都督之銜,務必奪回檀城。」


  又是讓定王收拾太子惹下的爛攤子!

  常荀心懷不忿,然而言語抱怨沒有半點用處,只好道:「殿下如何打算?」


  「東襄人攻下檀城,必會往東攻取城池,與襲往北庭的軍隊互為援引。」定王將手指落在檀城東側一處,「我已看過檀城地圖和傳來的戰報,恐怕等我到時,檀城外的烽城也難守住。目下來看,此處最宜,到了北地,再據實謀划。」


  常荀頷首,「殿下打算帶哪些人去?」


  定王報了幾個名字,常荀聞之訝然,「這麼點人恐怕不妥。殿下既然不在京城,王府中留下長史守著即可……」


  「王妃在京城。」定王打斷常荀,「我打算,將你也留下。」


  「殿下!」常荀縱然知道定王看重阿殷,卻也未料到,他居然會做此安排!從當年墨城之戰,定王帶著他和崔忱並肩起,這些年定王不管去哪裡,幾乎都會帶他這個司馬前往。兩人性情一冷一熱,遇事可用威儀震懾,也可用言語拉攏,要說跟定王配合得天衣無縫,京城上下沒人比得上他常荀。


  泰州戰事吃緊,危險重重,常荀怎麼放心得下?


  定王沉默片刻,緩聲道:「父皇昨夜與我密探,給了我兩個選擇——」他並未隱瞞常荀,說話時面無表情,「或者做個重情的清閑王爺,或者遂我心愿但需另娶正妃以安人心。」


  遂我心愿四個字落入耳中,常荀面露震驚,「殿下的意思是?」


  定王點頭,眉目卻漸漸冷厲深沉,如那年揮師墨城前的孤絕堅定,「可我,偏偏想兼得。」


  常荀何等伶俐之人,見識過姐姐在東宮的處境,聽聞過皇家種種密事,怎不知永初帝的意思?

  當年太子愛重一位姬妾,寵愛縱容越過側妃,令常家和崔家都頗為不悅。永初帝得知,隔日便將那姬妾尋了由頭處死。為的無非是讓太子不因私情而誤事,責令他時時理智。


  定王對阿殷的愛重那樣明顯,永初帝若有意令他為儲君,又怎會容忍定王過度寵愛女人,再次做出為私情而與宰相不和的「蠢事」?畢竟對於這兒子,他極少顯露父子親情,有的只是忌憚和嚴苛。在遂定王心愿之前,他必會尋機考驗定王是否絕對服從。而定王一直不肯妥協的阿殷,便成了最好的試煉。


  常荀瞧著定王的神色,低聲道:「殿下是怕皇上對王妃不利?」


  「他做得出來。」定王沉聲,眼底竟自現出厭惡。


  常荀默然,理解定王的擔憂,卻也不放心讓定王獨自赴險。


  正猶豫間,忽聽外頭侍衛稟報,說王妃駕臨。


  定王稍覺意外,旋即道:「請進來。」


  阿殷因是要往書房來,猜得是與戰事有關,並未著王妃盛裝,反做幹練勁裝打扮。進門瞧見兩人在地形圖旁面色冷凝,心中更沉,抬眸望著定王,「是北邊出事了嗎?」


  「戰事危急,父皇命我明日北上抗敵。」


  「是哪裡?」


  定王神情微僵,「泰州的首府,檀城。」


  「檀城!」阿殷險些失聲,「檀城丟了?戰況如何?我父親他……」


  「戰報只說陳博棄城而走,未提他人。」定王昨夜未敢說此事,便是怕她聞訊驚慌,忙安撫道:「岳父身居三品,若有差池,戰報必會奏明。連著數封戰報都未提此事,可見他無礙,不必擔心。」


  話雖如此,阿殷哪能不擔心?


  陶靖雖居三品,從前卻未打過仗,這回便任副將,被派去協助陳博守城。陳博棄城而走,帳下諸將哪會聽從。以陶靖的性情,必定會激烈反對,他是否跟陳博起過衝突?如今在哪裡?會不會被陳博暗中做了手腳?

  諸般猜測湧上心頭,令阿殷心跳驟疾。


  然而如今情勢,並不是她能纏著定王記掛父親的時候。阿殷自戰事初起,就曾了解過北邊地形,知道檀城的要緊,此時勉力鎮定,下意識便猜到了定王出征的任務——


  「殿下此行,是要奪回檀城?」


  「奪回檀城,驅敵於外。」定王待她走近,遂將大致情形說給兩人聽,粗略叮囑京中當如何行事。


  阿殷越聽越覺得奇怪,「殿下不帶常司馬去嗎?京城的事情有長史和韓相在,不會出差錯。殿下身邊最需人協助,怎能少了常司馬。」抬頭掃過定王和常荀的神色,見定王冷肅如舊,常荀避開目光,覺得古怪。


  若是有堂皇的理由,他二人必不會是如此神情,難道是又跟上回一樣……


  「常司馬更該保護的是殿下!」阿殷蹙眉,瞪著定王。


  常荀亦低聲道:「左衛有驍勇將士可以保護王妃,殿下在北邊處境更危險……」


  兩人聯手反對,定王啞然,卻也未置可否,只說再考慮考慮,遂將話題回到戰事。


  待得議罷,已是後晌。


  常荀自去安排定王出行的事,定王卻將日頭一瞧,同阿殷道:「跟我去趟晉陽伯府。」


  晉陽伯府?那不是隋家嗎?阿殷愕然,「去做什麼?」


  「上車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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