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5
帳邊金獸上淡香緩緩升騰,定王站在榻邊看了片刻,昏暗光線下,阿殷絲毫沒有動靜。定王眼神銳利,覺其呼吸雖緩,神情卻似僵硬,哪裡看不出她是在裝睡?故意咳了聲,見她依舊安然闔目,於是走出帳外,看向如意。
如意忙行禮道:「回稟殿下,王妃早起就身子不適,用過晚飯就歇下了,只吩咐奴婢備下熱水。」
身子不適?定王回頭瞧一眼帳內,揮手命如意出去,遂自入裡間解了外袍沐浴換衣。
出來時,屋中明燭又熄了兩根,愈發顯得昏暗。
榻上錦被平鋪,阿殷規規矩矩的睡在里側,將外頭大半都留給他。
定王除鞋上榻,故意將錦被弄出悉悉索索的動靜,見阿殷毫無反應,還故意往這邊扯了扯。然而,榻上美人依舊只留了個後背給他,連那平緩的呼吸都不曾改變分毫。錦被之下腰背裊娜,卻穿著寢衣,將身子包得嚴嚴實實。
這顯然是在賭氣鬧脾氣了,難道是為昨晚逼她太狠?
定王躺入被中,先伸腳去碰阿殷腿腹,無果。他向來居於高位,行事又冷肅凌厲,威儀端貴,旁人對他只有敬畏,誰敢這般使臉色?更何況這二十餘年,他除了對父皇母妃外,幾乎從未對誰低下過身段,更不曾對誰忍耐討好過。誰知他難得主動示好,她卻還是毫無反應?
一時間覺得有些不悅,定王便也仰面朝天躺在榻上養神。
然而嬌妻在側,心神卻難以安定。想起昨晚歡愛過猛,怕真的傷了她身體,心中又有不安,片刻之後沒忍住,只好伸臂往阿殷腰間摸過去。
阿殷總算有了回應,卻是握住他的手,丟向旁邊。
定王哪會就範,當即再度覆上阿殷腰肢,旋即,半邊錦被呼的掀開,他撐著右臂起身,左手順勢將阿殷往懷裡帶,總算將她的身子扳過來。
阿殷容色平靜,杏眼睜開,只默然望著他。
定王從未哄過姑娘,見她目光冷淡,便湊近些許,「怎麼生氣了,是誰惹你不高興?」
「身體不適,故而睡得早,殿下見諒。」阿殷抬眉,與他對視,「我倒想問問殿下是怎麼了。昨晚回來就一聲不吭,只知用強折騰人。難道是我做錯了什麼事,惹得殿下不悅?」
「哪有不悅,」定王自知理虧,卻無法說實情,便只道:「小別勝新婚而已。」比起道歉認錯,說點情話似乎更容易,他厚著臉皮,往阿殷唇上親了親。閑著的手順勢往她寢衣中探過去,竟像是要故技重施。
「是嗎?」阿殷心頭著惱,右肘撐著在床榻猛然翻身。
定王毫無防備,被她重力一推,竟自仰躺在榻上。下一瞬,便見阿殷翻身壓在他胸膛上,滿頭青絲隨之散落披散在兩肩,昏暗燭光之下,肌膚愈見細膩柔潤,微敞的寢衣之內,一雙玉兔垂落,溝壑清晰可見。她自嫁入王府,新婦羞澀,即便偶爾動手反抗,也總在他身下掙扎,何曾有過這般動作?
美人眼中露出凶光,神色十分不善。
「今日後晌,我請了殿下的表妹來府中,得知昨夜她曾跟殿下說了些事。」阿殷渾然不覺外泄的春光,只沉聲道:「殿下即便偏信表妹,難道就不能問我一句?當日我聽聞東襄戰事,猜得父親定會請命出征,故而趕過去送護身的軟甲。途中遇到高元驍,便問了些與父親出征有關的事,難道這也不許?殿下倘若懷疑,只管開口詢問就是,何必仗著力強逼迫於我?」
阿殷但凡想起昨晚定王仗著身強力壯肆意橫行,欺辱逼問,便更增氣惱。怒目瞪著定王,酥胸隨呼吸起伏。
定王乾笑了笑,「昨夜是我失了分寸,哪裡難受?給你揉揉。」
明知她說的是什麼,他不知錯處還避重就輕!
阿殷將定王瞪了眼,翻身往裡睡下,悶聲道:「殿下早些歇息。」
定王亦覺其怒意未歇,然而為此道歉,著實說不出口。況身份使然,要他哄阿殷開心還好,但要開道歉的先例,著實甚難。遂伸手碰了碰阿殷,見她不再說話,只好安靜躺著。心裡一時猶豫,一時又記掛東襄戰事,思緒翻騰,不覺半個時辰過去,轉頭一瞧,但見阿殷呼吸綿長,早已沉沉睡去。
定王啞然,睜著眼睛躺到半夜,之丑時才朦朧入睡。
次日依舊早起入宮,傍晚回到靜照堂外,便見夕陽斜籠,外頭的空地上阿殷正在練刀。狹長的彎刀如同長於手臂般得心應手,她將頭髮束在頂心,身上做精幹打扮,玉燕般翻飛。
定王遠遠看了片刻,大步過去,看其架勢,似是要喂招的意思。
阿殷眼角餘光瞥見,不待他走近,便收勢停下,將彎刀入鞘遞給如意,往前道:「殿下回來了,可曾用飯?」
定王搖頭,阿殷便同他回屋用飯,而後叫人備水伺候沐浴。到了要就寢時,卻因身體不適為由,只裹了被子睡在里側,半點不叫定王近身。定王哪能不知其意,欲開口哄她兩句,卻又拉不下面子,便繼續直挺挺的躺著。固然兩人同榻,卻只能看不能吃,連抱著睡睡都不行,比孤枕難眠更要煎熬萬分。
至次日晨起,眼底下已然添了些許淡青。
如意瞧見定王神色陰沉,猜得是自家王妃又給他釘子碰,婉轉的擔憂勸阿殷莫再計較。
阿殷聽罷,未置可否。
若換了是從前做王府屬官的時候,阿殷碰上這種被誤會懷疑的事,忍忍也就過去了。可如今既是夫妻,便不能再慣著這臭毛病,否則下回他還是不問青紅皂白的使出那可惡手段,她可招教不住!總要叫他長點記性才行。
如是三日,阿殷固然對定王照顧周到,然而每至入寢,便只規規矩矩的睡下。
定王苦熬了半月,在歸來那晚盡興歡愛,比從前少了顧忌,便更食髓知味。誰知濃情□□之後,便是這孤枕難眠?彼時有多*入髓,此時便有多煎熬入骨。定王瞧著阿殷熟睡的面容,頭一回覺出又恨又無奈的滋味。欲待用強迫阿殷歡好,又知她性子倔強,只怕會恨得更深,只能強作忍耐,繼續苦熬。
至小年將近,京城中又出了件轟動的事情——
經過兩月的徹查審問,永初帝判定了代王和壽安公主謀逆通敵等諸多罪名,闔府上下一律問斬,牽連的朝堂官員及富商巨賈,竟有千餘人。
按往年的慣例,為迎年節,一旦進了十月,即便朝中有判斬的死囚犯,也會關到來年再斬。永初帝這回命令刑部在年根底下處置這樣多的人,是自登基以來從未有過的事,可見怒氣之盛。
永初帝確實也不能不生氣。
東襄那虎狼般的二十萬大軍陳兵關外,最要緊的北庭有隋家一門鎮守,尚且還未露破綻,泰州卻是頻頻告急。永初帝最初派了數員大將過去,已有一人戰死,兩人重傷,比起東襄戰將,損失算是慘重。加上先前北地連年大旱,南邊夏日水澇冬日冷災,軍資撥付上更是捉襟見肘。
種種難處,自然全都算到了代王的頭上。
行刑那日,刑場外里裡外外圍滿了百姓,群情激奮——代王從前固有仁善之名,然而這兩月中陸陸續續翻出罪名,坊間茶肆流傳,才知代王表裡不一,沽名釣譽,雖有仁善之名,實則心狠手辣,陰險卑鄙。更傳聞此次東襄揮師南下,便是因代王裡通外國,將朝堂和邊防內情透露出去,才致戰事如此艱難。
十年前景興帝仁德禪位,代王退出東宮的賢德盛名在此時盡數湮滅,餘下的,只有狼藉聲名。
百姓群情激奮,看著代王被斬首后猶覺不夠,紛紛唾罵,若非外圍有禁軍守著,怕是要躍入場中打砸一番,方可泄恨。
人群之外,阿殷和陶秉蘭、馮遠道縱馬立在隱僻處,在代王被斬時,各自舒了口氣。
陶秉蘭和馮遠道是為了當年景興帝父子誣害外祖馮崇的事,阿殷在此之外更添一層,便是為前世的受累被斬。而今姜家傾塌,代王也徹底失勢被斬,懸在心頭的巨石,也總算落下。
馮遠道和陶秉蘭相約去喝酒,阿殷如今已為人婦,失了些自由,便先帶人回府。
府中倒是一切如常,阿殷才到靜照堂,便有嬤嬤上來回話。說定王今日回來得早,正在古意齋等她,請王妃回來后往那邊去找他。
阿殷不作逗留,依言過去。
古意齋外,數百竿修竹在冬日裡色澤稍淡,小書房依舊窗扉緊掩。
阿殷命如意在外頭游廊下等候,緩步過去推門而入,就見定王背對她站著,正在看架上一把陳年的劍。那劍據說是名物,數年前定王率軍奪回墨城等地時,在黃沙中艱難跋涉,風沙中有殘破的牛皮外露,撿起來卻發現那是把斷了劍鋒的寶劍。那劍不知被埋了多久,沁滿血跡的牛皮已然磨損得只剩薄絲勾連,殘餘的劍身卻沉亮如舊,吹毛立斷。
定王當時便將此斷劍帶回,擱在古意齋中。
如今東襄戰事吃緊,他來這裡回味舊物,難道是有意請命,再度出征?只是前次墨城之戰,永初帝放任皇后和太子給他扣了殺神之名,自然是忌憚他軍功過高之意,這回戰事更緊,以永初帝對太子的維護,又怎麼肯?
阿殷望著定王背影,先前的芥蒂賭氣暫時壓下,掩上屋門,緩聲道:「殿下。」
定王回身看她一眼,招了招手,指尖在那劍身摩挲,「撿到這柄劍時,戰事正艱難,我同常荀帶了百餘人的隊伍,卻被殺得只剩四五人僥存,連兵器都丟了。」他的面目如舊冷肅,聲音低沉,「當時若非這把劍,我已無物防身。別看它失了劍鋒,用起來依舊鋒利,斬敵有四五十人。」
阿殷聽得心驚,難以想象定王險些在黃沙中喪生的場景。
她靠近些,指尖亦落在劍上,觸手冰涼,卻似能嗅到烽煙殺伐的味道。
「殿下打算自請出征嗎?」
「泰州戰事吃緊,北庭恐怕也難撐太久。若東襄人攻破關防,遭災的只有百姓。」定王眉目緊皺,「只是父皇偏執,不肯在此時令我出征。」
阿殷默然。
代王傾塌,定王當局首功,當年定王隨軍奪回五城,其神勇英武出乎永初帝預料,即便扣了殺神之名,定王依舊頗受武將敬重。如今謹妃已成貴妃,若定王當真拿下此功勞,永初帝不敢削去隋家在北庭的兵權,又難以阻止定王在軍中的威勢聲名,屆時東宮的地位怕是岌岌可危。以永初帝對太子的偏袒愛護,恐怕未必樂見其成——
哪怕邊關危急,若非被逼無奈,他怕是不會再輕易動用皇子。
只是斷劍尚且能殺敵衛國,寶劍又怎能藏於鞘中,看家國受侵而難有作為?
阿殷心中憤懣,卻絕不願坐以待斃。
她站了片刻,忽然想起個人來,旋即便生出個大膽的猜想。
「我記得殿下說,這幾日商議東襄戰事時,皇上曾數度責罰太子不力?」
定王側頭瞧她,嗯了一聲。
「皇上固然偏袒太子,這等緊要關頭,太子卻未能分憂,怕是他的耐心也幾乎用盡。若此時太子再做蠢事阻礙皇上,皇上豈不更加厭棄?於殿下而言,這便是轉機。」阿殷挑了挑唇角,看到定王眼底濃雲中透出的亮光,遂道:「皇后將麗華接回京中,安插在謹妃身邊是什麼用意,不止你我心知肚明,皇上必定也能明白——無非是想效法高相的例子,挑撥殿下跟隋家的關係。」
「想辦法讓皇后故技重施?」
「東襄戰事吃緊,太子不去憂心國事,卻只想挑撥皇子與邊疆重臣的關係,皇上將作何感想?以殿下的本事,想必能有辦法,令太子和皇后入觳吧?依目下的情勢,戰事只會越來越艱難,屆時皇上維護太子的心思沒了,自然會以大局為重。」
她的眼底泛起狡黠笑意,於定王看來,卻如陰沉烏雲中泄出的陽光般耀目。
定王低頭,猝然吻在阿殷唇上。
「跟我去裡面,給你看樣東西。」定王心頭憂慮稍去,牽著阿殷的手,便要往裡間走。
阿殷一頭霧水,「什麼東西?」
「看過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