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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31

  屋內籠著暖熱的火盆,定王脫了外頭的厚罩衣,換了件玄色長衫。白日的嚴肅威儀在此時全然收斂,他狀若隨意,問道:「後院一切無恙?」


  「一切無恙,請殿下放心。」阿殷道。


  後院里住著秦姝和如松母子,秦姝倒不算什麼,如松卻只是個孩子,自需精心照料。定王自離了北庭,便叫阿殷每日往如松那裡去兩回,看他身子如何是否有不悅,像是怕孩子出事似的。好在秦姝雖然風寒未愈依舊卧病,如松那裡還活蹦亂跳的沒什麼差池。更要緊的是,在母子二人的院落之外,隱蔽處還囚著個要緊的人物——薛姬。


  自定王將她從百里春請到都督府,薛姬就再沒能回去。


  原先百里春的女老闆還曾打著姜玳等官員的名義探問過,常荀使些銀兩打發走,待得姜玳等人失勢后,女老闆便再也沒有出現。及至定王前往北庭,常荀便將薛姬帶走,囚在此處。這女人的來頭像是不小,來日回到京城,恐怕還能有大用處。


  阿殷晚間亦住在後院,常荀便叫她早晚去那邊瞧著些,加層防備。


  定王聽罷頷首,又問幾件關於如松的瑣碎事,阿殷如實回答,見定王是要倒茶喝的樣子,忙過去代其勞。


  倒好茶雙手奉上,阿殷回過神就見定王不知何時到了身後,站姿位置皆十分熟悉。


  阿殷一愣,就聽定王問道:「鞏昌的那晚,可還記得?」


  他的聲音低沉醇厚,如春雷撞進阿殷的耳朵里。


  她當然知道他說的是哪晚。刻意擺出姿態喚起記憶,無非是提醒那個貿然出現的親吻罷了。


  阿殷定定神,行禮道:「還請殿下明示。」


  「我親你那晚。」定王直言不諱。


  「那晚殿下從大都護處回來時已經喝多了——」阿殷儘力讓聲音不起波瀾。


  「不,沒喝多。」定王卻打斷了她,從阿殷掌心接過茶杯擱在桌上,徐徐道:「我是認真的。」


  阿殷被這直白的話震懵了。


  自認識定王以來,她聽他說過許多話,哪怕是下殺伐之令、議詭譎之事,那些話都不及這句讓她震撼。不止為了言辭,更為其態度——高貴冷肅的王爺,令行禁止的殺神,他向來都帶著久居高位的威儀態度,而今卻是面色和緩,語氣如春,彷彿是極認真的解釋,與平常判若兩人。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說他是認真的?

  她雙唇微張,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只是與他目光相交,對面深邃清炯的眼神中像是漸漸燃起火焰,令阿殷不自覺的面上發熱。


  「殿下……」


  定王俯身靠得更近些,低聲道:「你意如何?」


  咫尺距離,他的胸膛近在眼前,熟悉的氣息壓過來,叫人心慌意亂,也叫阿殷霎時想起許多記憶——銅瓦山下假扮夫妻環住他的腰擁抱,旅途客棧里雪夜喝酒,她醉后抱著他的手臂,甚至靠在他懷中,以及那個叫她心猿意馬、思緒難平的親吻。這些舉止對姑娘家來說著實越矩,她卻在當時沒有深想的做了。大抵內心深處,也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才會尋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個男人無人可及,無疑對她有著強大的吸引,讓她在不自覺中退讓,毫無察覺的陷入。


  然而他將來會是皇帝,或許還會有三宮六院,妃嬪無數。他會居於至高的帝位殺伐決斷,威儀不可侵犯,那時的他,必定與今晚泄露的些許柔情不同。


  他這「認真」能持續多久,阿殷著實不知道。


  阿殷努力剋制著狂跳的心,壓下隱然的歡欣羞窘,盡量用平緩的語氣回答,「卑職敬重殿下,決意跟隨守衛,從無二心。殿下若有差遣,卑職也會盡心竭力。只是這事,」她握緊雙拳驅走蕪雜的念頭,沉聲道:「殿下或許覺得一時新鮮,才會有此念頭。卑職卻清楚自己的分量,絕不敢存非分之想,能跟隨殿下左右已是卑職之幸,絕不敢再求其他。」


  她在理智驅使之下說得義正言辭,然而臉上卻還是控制不住的泛紅,像是有爐火在旁邊烤。


  半天沒等到定王的回答,他鎖在她臉上的目光卻叫她心慌意亂,於是阿殷拱手就想轉身,「卑職該值守了。」


  「陶殷。」定王卻伸臂攔住她的去路,嘴角不知何時浮起笑意,瞧著她通紅的面頰和羞窘之態。


  相識以來,她向來都是姿態昂揚,笑容明朗,只在那晚醉酒後才露出些嬌憨情態。定王是庶出,知道這身份的難處,更何況她還是郡主府的庶女,自然比別人更艱難,也比別人更懂事、更有志氣,有時候看其舉止,竟跟十七八歲的人相似。十五歲的少女像是挺拔的青松,難得今晚露出羞窘情態,定王瞧著她的面容,頭一次發現姑娘家羞澀起來,竟是如此動人心魂。


  他湊得更近,「那也是在我身邊值守,你還想去哪裡?」


  他的語氣固然一本正經,話里的意思卻可惡,阿殷回頭,分明從他眼中看到戲謔與促狹。


  她從不曾被人這樣瞧過,更沒想到定王那麼嚴肅威儀的人,竟會流露這種神情。招架不住的羞窘被轉為薄怒,她杏眼圓睜,自認為極具氣勢的肅然道:「殿下,卑職盡心竭力守衛左右,只是想忠於職守,盡侍衛的本分。卑職當初投靠殿下,也並非有其他圖謀,殿下一時興起的盛意卑職愧不敢受,還請殿下能體諒。」


  說罷,轉身便往窗邊走,忽覺背後似有動靜,知是定王偷襲,連忙斜身躲開。


  未及她再度開口,定王卻不知使了什麼身法,忽然就閃到她面前,猝不及防的又親向臉龐。


  阿殷目下還只是個兢兢業業的侍衛,對這位殺神心存敬畏行事謹慎,自然不敢還手,往後躲時不及他來得勢猛,被親了個結結實實。興許是頭一回偷親姑娘,他的力道失了分寸,唇落在阿殷臉頰,堅硬的輪廓卻也將阿殷側臉撞得隱隱發疼。


  這橫衝直撞,偷襲耍橫,哪是王爺做派!

  阿殷羞而為惱,更不肯平白被他佔了便宜,抬掌便推向定王胸前。


  定王應變極快,側身躲開襲擊,繼而故意欺身向前。


  兩人相距極近,變招也快。阿殷身形靈活,使個花招引開定王目光,不進反退,仗著身材稍矮,自他腋下疾撤,而後側躍數步,站在窗邊拱手,「殿下,冒犯了。」


  定王沒有再追,饒有興味的瞧著窗邊修長身影,「我親過你,你就是我的人。陶殷——」他恢復了慣常的端然姿態,只是目光依舊灼灼,「來日方長,你會改變心意的。不,應該說,你會看清心意。」說罷,竟自沖她笑了下,繼而抬步往內室走去。


  那背影高大挺拔,一如往常。經過燈台邊,他揮手熄了燈燭,繼而從裡面取了件大氅扔給阿殷。


  「夜間風寒,別著涼。」


  阿殷將那大氅抱個滿懷,低頭一瞧,卻是女子的樣式,她也不曾見過。


  方才沒躲過偷襲親吻,被定王輕易得手,著實丟臉面,即便後來從他手下安然撤離,到底沒能扳回來。她不能沖回去跟定王再試身手,只好揚聲賭氣道:「卑職不會!」到底還是記掛著身上職責,將那大氅披了,依舊去窗邊守值。


  ——圍剿眉嶺的事恐怕在等到樊勝之後就會開始,這些日子定王出入忙碌,也曾往眉嶺去過幾次,著實勞累。阿殷即便惱怒他這突如其來的不正經,卻也不會因此耽擱頭等大事。


  仗著白日里多睡了幾個時辰養過精神,她手握彎刀,專心值守。


  *

  樊勝抵達西洲的時候,已是臘月初五了。


  他此行隱秘,並未驚動官府,只派個隨行之人去鳳翔城給常茂打個招呼,卻不許常茂走露風聲。


  隨即,樊勝帶著身邊十名挑出來的隨行將士,按著約定到莊園里來拜見定王。


  樊勝四十來歲的年紀,出身世家,自幼習武,十八歲進了北苑禁軍,而後按部就班的升遷,後來被永初帝引為心腹,便領了左武衛大將軍之職,極得信重。兩下里相見完畢,便入抱廈議事。


  常荀這邊已將地形探明,將寨中底細也摸了個四五成,詳細說罷,樊勝甚是讚賞。而後他轉達皇帝聖意,說定王英果善察,懂得事權從急,皇上稱讚有加,厚賞了謹妃娘娘。隨即將隨身印信等物取出,說了永初帝的安排,繼而由定王安排常荀、馮遠道和魏清三路分頭去調兵。


  阿殷暫時免了值守的任務,跟著馮遠道前往虎關,點選精兵五十。由夏青和夏錚父子以巡查為由親自帶過來。


  自上月別後,阿殷將如意託付給夏錚,如今重逢自是親近些。回來的路上無意間說起南郡,夏錚說起幼時調皮搗蛋的事來繪聲繪色,惹得阿殷笑個不止,到了莊園外的時候,唇角還掛著笑意,笑話夏錚幼時的頑劣。


  正巧定王帶著常荀出門,瞧見她春風滿面的跟夏錚說話,目光不由一頓。


  這頭阿殷見著定王,哪敢胡鬧輕率,當即正色下馬,同馮遠道一起複命。定王當時沒說什麼,及至晚間議事後阿殷跟著他回住處,他才斜睨阿殷,道:「跟夏錚談笑風生,看見我就冷臉,我是老虎能吃了你?」


  他當然不會吃了她,但萬一行事不慎叫老虎發威,阿殷可招架不住——這位爺志在皇位,雖然還未曾明顯表露,但行事果決,極少偏袒護私。阿殷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殊之處能得赦免,行事自然不敢越雷池半步。恭敬嚴肅的在他手下辦事,這難道也有錯了?

  這些話不能辯白,阿殷陪著笑,忙解釋道:「殿下威儀尊貴,卑職一向敬重,所以不敢嬉笑輕率,請殿下明察。」


  「哼。」定王輕嗤,進屋關上門,「回去吧。」


  阿殷在外頭抱拳行個禮,這才離去。


  *

  到得臘月十四,諸事齊備。


  西洲各處都已漸漸進入年節的氛圍,小鎮上殺豬宰羊,集市熱鬧似一日。眉嶺的匪寨里,土匪們等了許久見沒什麼動靜,聽說常茂初為刺史忙著理清案頭事務無暇去理會匪寨,而定王據說已從北庭回了京城,剿匪的事情早已偃旗息鼓。如此平安無事,土匪們少了顧忌,人也漸漸回來,開始置辦年貨。


  定王和樊勝籌備了許久,便擇了臘月十五月明之夜動手。


  此次剿匪不同往常,景興帝既已知道眉嶺屠十九的寨中藏著什麼,自然不會掉以輕心,給樊勝的權力更大,各處精兵選出來,無聲無息的從四面八方圍攏,共有兩千人之多。除了這些精兵,樊勝老將橫刀一馬當先,定王鎧甲俱全威嚴壓陣,此外常荀、馮遠道、魏清和樊勝帶的四位小將皆可帶兵,從西洲徵調的三位都尉也都各領一支,如此陣勢,直將匪寨圍入銅牆鐵壁。


  比起銅瓦山,這眉嶺地形的險峻稍有不及,此前各處要緊地方都已安排了人手,待得號角聲響,兩千將士便齊聲吶喊,舉刀圍向匪寨。這麼多人來往,到底不會無聲無息,匪寨里似已察覺動靜,倒沒有猝不及防之態,兩處吶喊交雜在一起,聲欲震耳。


  阿殷此夜並未單獨行事,只跟在定王身後,穿一副輕甲在身,縱馬執刀,沖入匪寨后直往土匪要害攻擊——


  按著定王的命令,眉嶺的土匪能活捉就活捉,即便是個小嘍啰,擒回去審問刨東西,也能比死了的管用。


  兩千精兵由十多位將領帶頭,自非土匪所能抵擋,通明的火把漸漸聚攏,被砍傷的土匪拿鐵鏈捆在一處,或是哀聲嚎痛,或是奮起反抗,寨里亂成一團。


  阿殷雖已當了半年多侍衛,跟著圍剿過劉撻、周綱的匪窩,卻還未這般沖入人群廝殺過。


  鋒銳的彎刀抹過人的膝蓋肩頭,指向的全是關節穴道等要害,溫熱的血飛濺出來,染透衣衫。縱然這些傷都不會致人斃命,然而那四濺的鮮血還是令人心驚,她雖是死過一回,到底從未經歷過這般圍殺,手背上沾了別人的血,黏膩得難受。然而此等境況,只能勇往直前,不可有半點退縮動搖,她咬緊牙關,硬著心腸揮灑,胳膊卻在微微發抖。


  混戰中馬腿被土匪砍斷,阿殷沒了坐騎,騰身躍起,借著寨中房屋地勢,騰挪輾轉。


  抬頭看,定王鎧甲之外披了件墨黑色的戰袍,夜風裡袍角烈烈,如山嶽挺立,出手果斷迅捷,重劍過處,土匪立即匍匐在地,痛嚎掙扎。血光在月色下格外鮮明,這場圍剿幾乎是碾壓之勢,除了山勢地形難攻克外,餘下的並不算太費功夫。


  阿殷手中彎刀稍駐,猛然想起那些關於墨城之戰的傳聞。


  從東襄人手中奪回城池時,據說死了兩三萬名士兵,斬敵四五萬人。那個時候,定王也是這般手起刀落,直取人性命么?

  阿殷記得那晚深雪喝酒,她曾問過定王殺那麼多人會不會遲疑,定王篤定的說不——那些人都是軍士,既然執刀而來,便是將生死都放在戰場。執刀的將士沙場廝殺,是為手無寸鐵的百姓能安居,生或死全憑本事,無需猶豫。


  那麼這些土匪呢?

  若不及時清剿,待前世的事重演,就該是兵變后的浴血廝殺了,彼時不止軍士廝殺喪命,更會有百姓無辜受難。


  阿殷再不遲疑,提刀飛身。


  這場圍殺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匪寨中但凡能搜捕出來的,或死或傷,全都被軍士清點記下。


  那個叫石雄的人雖極力反抗,卻哪能拼得過定王和樊勝等人?此時兩肩被刺穿,拿鐵索緊緊捆住,單獨被幾位都尉率軍圍住。除卻石雄,另幾位常荀提過的人也都被揪了出來,只是翻遍匪寨,卻全無屠十九的蹤影。


  當場拷問幾位山匪,才知道屠十九藏匿后不曾輕易現身,只說半年後若無動靜再回來,此時卻不知身在何處。


  定王和樊勝也曉得這個道理——屠十九是一寨之首,且寨中藏著景興餘孽,自然更為警惕。不等風波全然平息,鐵定不會輕易現身。不過樊勝顯然也不能平白拖著等他回來,如今既已捕獲這些人,想要摸出屠十九等人的底細,卻也非太難的事。回頭對擒獲的土匪,尤其是石雄等人嚴加審問,不愁畫不出屠十九的相貌,屆時順蔓摸瓜,總能有解決之策。


  此役全勝而歸,擒獲土匪三百餘名,悉數帶往就近的折衝府審問。


  百姓直至次日才聽說官兵突襲眉嶺匪寨,將西洲最後一窩土匪剷除乾淨,自是拍手稱快,稱頌不止。


  整整三日之後,對土匪的審訊才算全部完成。樊勝身負皇命而來,自然不止捉幾個土匪這麼簡單,將石雄等幾個要緊的人審訊掏凈后交由定王帶回京城交給皇上,他卻還留在西洲,查訪漏網之人。


  這些都是永初帝旨意安排,定王也不插手,臘月二十那日,啟程回京。


  阿殷臨行前將如意帶上,想到京中父兄,竟自生出歸心。這一路曉行夜宿,定王特地選了折衝府中幾名悍將帶些軍士隨護送,倒是無甚差池。只是臘月底下了場雪影響行路,緊趕慢趕,終於在臘月三十的晌午抵達京城外。


  石雄等人早已在半路被皇上派來的隊伍暗中接走,此時回城,也只定王帶著常荀和隨身侍衛而已。


  一年時間晃過,阿殷竟還記得當初隨定王離開京城時的情形。而今久游歸來,巍峨城闕肅穆莊重,為年節奔忙的百姓商販來往勞碌,街市上被清掃得乾乾淨淨,已然早早掛起了紅燈籠。兩側撲鼻的飯菜香氣隨風而來,是久違的熱鬧繁華市肆味道。一切彷彿都還是舊時模樣,她卻已不是離開時卑微無力的郡主府庶女。


  阿殷站在朱雀長街,極遠處皇城鐘樓隱約在望,她握緊了馬韁,勾出個笑容。


  「先回府去,初五之後,來我府上。」定王恢復了往常的端貴威儀,側頭瞧著她,「屆時,我會給你個職位。」


  這個職位就是正式有品級的位子了,與她在都督府中臨時的侍衛身份迥異。雖然不會太高,但對於十六歲的阿殷而言,能得到這麼個職位,卻是極有意義的。


  從此之後,她便是定王府的人了,不管將來會否長留定王府中,定王府侍衛卻會作為最初的烙印伴隨她一生,榮辱沉浮,都跟這位殿下密切相連。而這一路往來,曾共同深入險境,也曾雪夜把酒,談說往事,阿殷對定王的敬重早已深植於心,只要定王不捨棄她,哪怕他將來未必當皇帝,她也願忠心跟隨。


  阿殷抱拳望著定王,目光明亮逼人,「卑職遵命!說罷便帶著如意撥馬告辭,心中隱約生出激動——


  雖然那座郡主府並非她喜歡的歸處,但那裡有父親和兄長在等她,有久別的乳母在盼望她。還有那個該上刑場的臨陽郡主,在等著她清算舊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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