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4)
熬了八個月的夏天,梧州的冬日總算是來了,可沿途兩旁的闊葉仍然綠葉盎然,沒有絲毫的枯黃。
這便是南方,梧州的冬。
可是風是不停歇的,濕冷的風,從林中穿透一棵棵大樹,一叢叢灌木,帶著樹葉慣有的澀味,拍打在阿圓的臉上。他嫌拾到的柴火累贅,捏了法術將它變小,又化成原身兔子的模樣,順著石階旁的小路跳走了。
從來期待的和見到的,總是不一樣的。
譬如香客們總是期待道家有能治百病的仙丹妙藥,譬如老道長期待他可以拾回過足一冬的乾柴,譬如舒伯周期待捉住最後一隻妖圓滿修鍊,譬如阿圓,此時,期待著回到白雲觀,見到白木。
他忘了去歲,是白木渡給他修為,助他度過短暫的冬日,今時白木不在,他的修為也並沒有什麼長進,化出原身的兔子,畏冷的厲害,他跑的雖然快,可是越往山頂,越是寒冷,他便也越是無助。
遠遠的看見白雲觀門前的那一片坦地和高高的台階,他有些累,更冷,可是不能停,他勉力化出人形,心跳的好快,「撲通撲通」,他捂住心口,仰面望著道觀緊閉的大門,他還是牽動嘴角,微微一笑,這樣反常,是她,一定是她,回來了。
他是暈倒在石階上的,又變回了兔子,有人從他身側停下,溫柔的搭上他的耳朵,迷濛的視線,淺綠色的袍子,白色綉暗花的軟緞子鞋。
再醒來已經是七天之後,阿俊告訴他,那天是白木將他帶了回來。
他問阿俊:「為什麼我這樣久才醒過來,白姐姐,又去了哪裡,她在道觀里嗎?」
阿俊替他擰了一條巾帕,遞到他手邊:「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擦把臉吧!」
阿圓聽話的接過巾帕,胡亂的在臉上亂擦一氣,又道:「我沒什麼,白姐姐被他們捉住了嗎?她回來是來做什麼的?」
「你餓不餓,這麼多天一直靠道長渡給你的道法維持,如今醒了,也該餓了吧?」阿俊拿過巾帕又扔進了水盆中。
「我不餓。」他掀開被角,坐在床邊,低下頭便開始穿鞋,「白姐姐在哪裡?」
阿俊回頭,「你做什麼去,還沒有好透,外面又冷得厲害,你要去哪兒?」
阿圓從鞋底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來,抬眼便向阿俊扔去,「你說啊!你為什麼不說!」
阿俊眼疾手快,施了結界攔住了勢猛的匕首,「哐啷」落地,阿圓光著一隻腳走到他的面前,踢開匕首,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小俊哥哥,你不要瞞我。」
「我不能說。」阿俊搖了搖頭,淡淡道,「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和我說,道長說了,都滿足你。唯獨這一件事情,我不能說。」
「道長?哪個道長?舒伯周,他憑什麼,我從前就不喜歡他,對他而言,白姐姐不過是他升仙的捷徑,他可以不在乎,我卻不行。」阿圓怒道,說罷反手捏訣,想要將阿俊擊昏,抬手卻一片寂靜,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驚慌,恐懼,鬆開了捏著阿俊的手,朝後退去,「怎麼回事?」他抬起頭,眼神凄厲果決,「你告訴我,怎麼回事?」
阿俊卻仍是搖著頭,不肯透露一句話。
「他不能說,他立了誓言,死誓,滴了血的。」
是舒伯周,他從外間走來,緩緩說道。
死誓,死誓,牢不可破的誓言,不可銷毀的誓言。
阿圓怔怔,望著離他越來越近的舒伯周。
「我不認同這個誓言,我來告訴你。」舒伯周走到桌前坐下,抬頭望著他,果決的說道。
「你說的對,白木。」他頓了一頓,隨即眼神又清明,「不過是我修道路上的捷徑,這也沒什麼不可承認的,封印她,我可以至少縮短十年時間,可她現在,是一個凡人,再也沒有用了。」
「凡人,她,已經決定了?」阿圓問道。
「是,在她孕期三個月之前,她用僅剩的半分妖力,剔除了你的妖骨,沈楚將你的妖神,和她的妖神,原原本本的封印在沉香木珠里,鎖在後山的深洞中。從此,阿圓,你不再是小妖,和阿俊一樣,是我白雲觀的靈獸,你追隨的主人,是……」
「我不要主人。」阿圓打斷了他,「我不要道士做我的主人。」
「不是道士,是河童,她已自凈妖骨,修習道法,我知道你不願意,你修鍊尚短,跟著她一起,也不失一個好的去處。」舒伯周側過頭,看著窗外呼嘯的風捲起的重重樹葉。
阿圓靜了靜,冬天是真的來了,冷風嗖嗖,鑽進屋裡,他光著的那隻腳,很冷。
「那,白姐姐呢?」
「她走了,沈楚帶著她,走了。」
「去了哪裡?」
「我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沈楚的法術,無人能破。」他繞著手指,「眾人皆說,我是白雲觀百年難遇的奇才,那日見了沈楚真正的實力,自是見到了當年的馮業平,才知道我自己究竟有多麼渺小。馮業平,才是道門的神話。」
「我們不能找到他們嗎?」阿圓拾起另一隻鞋,套在腳上。
「除非,他們想讓我們找到。」
春天又來了,後山上的沉香古樹綠葉蔥蔥,阿圓陪河童在這裡修鍊,兩年前,它還是一隻兔子,和拿著照相機的沈楚一樣,就是在這裡,遇見了白木姐姐。
夏天來得更快,一陣涼風便吹走了回南的天氣,山間的蓮霧熟了,芒果也熟了,阿圓和阿俊去摘果子時,正遇見上山送香的任允愷和柳原,他們倆開著汽車繞在盤山的路上,爽朗的笑聲一刻也不曾間斷。
六月底酷暑難耐,屋裡已經熬不住夜晚,阿圓獨自翻身上了房頂,躺直了看著夜空中的星星,從前沉香白的院子里,一小方天地,看見的夜空卻比這裡美上許多。
七月初,阿圓在階前掃著落葉,迎來送往的香客絡繹不絕,有人短暫的停留,說沈公館近日裡收養了一個男嬰,公館里的老媽子碎嘴,傳出來說是失蹤已久的六少爺沈楚的孩子。
阿圓放下掃帚,捏了幻身訣便到了沈公館,西園,玉石橋上,薛梧桐推著沈林,沈林懷裡抱著一個嬰兒,紅紅的,醜醜的,根本看不出形狀。阿圓有些失望,轉身準備離開時,聽見薛梧桐喚了那孩子的名字,他叫:
沈夜白。
夜將明,日將出,匍匐在黑暗裡的愛情,終有一天,會迎來自己的白晝。
白夜沉卷,完。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