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沉 第14章(1)
酸梅湯汁,盛在晶瑩的玻璃花碗中,浮了幾顆熬爛了的烏梅,白木拿小湯匙搗了一搗,粘連的梅肉「嘩啦」散開了,漂在碗沿,望去有些粘膩,她將湯匙放入碗中,發出一聲脆響。
「白小姐不喝嗎?」李月如問道。
「看著有些發膩,還是更喜歡綠豆粥。」她將湯碗推向一旁,微微笑道。
「我卻很喜歡的。」李月如端起玻璃碗,盡數喝下了。
沈楚意味深長的舀著酸梅,再傾了勺子,湯汁一滴滴連成串的落入碗中,「太過甜膩的東西,不是會對嗓子不好嗎?」
李月如略略有些不自然,拿手帕擦了擦嘴角,語氣淡然,「現在,也不必唱什麼了。」
「是,從前在鳳城,唱的也確實夠多了。」白木望著她,突然發難道。
李月如剛拿起湯碗,還未遞到王嬸的手中,指尖微抖,那玻璃碗落在草地上,倒是只碎成了兩半。
王嬸有些著急,驚道:「是我不好,老眼昏花,沒接住小姐的碗,小姐,沒事吧?」
李月如低了頭,望了地上碎裂的空碗,還有幾滴遺漏的酸梅湯汁,順著青青草葉,滑進了泥土裡。她抬眼,睫毛抖個不停,卻還是兩手交握,放在了桌面上。
「我沒事,你把這碎片收了,下去吧。」她輕聲吩咐道,聲音微顫。
「好巧不巧,前幾天,我去了清遠,又好巧不巧,住在了鳳城,沒留意,聽到一首《王昭君》,見到了一張海報,月如姑娘,是你嗎?」白木問道。
李月如用力的攥著手心,並不曾回答。
「英雄不問出處,不是說不問,而是不顧,縱然我們知道了你的過去,又能做什麼,你,又在害怕什麼呢?」白木逼的更近了,聲音也更高了。
她有些怯弱的輕笑道:「和從前比起來,現在的身份才是更尷尬,更加不齒吧!」
「你是,這樣看待自己的嗎?」沈楚偏過頭,問道。
「我?外面的人不都是這樣說我的?」李月如抬起了頭。
「那麼,你這樣做,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為了那個原因,又是不是值得的?」沈楚道。
「值不值的,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樣折騰了一整年,一無所獲,反倒越活越糊塗,有什麼意思?」她淡淡道。
「你母親,是為了她嗎?」白木向來直白,既是要來刨根問底的,索性就問的乾脆一些。
李月如愕住了,「你們,怎麼知道的?」她轉瞬又笑了,「也是,去過了鳳城,一定都問過了。」
「是,都問過了。」沈楚答道,竟好像有些被看穿的難堪。
「那麼,她還活著嗎?」白木問道。
「我不知道,我以為我可以的,我失敗了,把她也搭進去了,我媽,我媽她,還有……」她顯出一種恐慌的樣子來,手足無措,眼神飄忽。
「月如姑娘,你怎麼了?」白木握住她冰冷的手。
她突然似乎受到什麼驚嚇一般,猛地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她戒備的望著白木,鎮定了下來,眼睛又重新凝了神,極為冷淡的說,「有人說可以救她,我相信她。」
沈楚將她的動作悉數收入眼底,這時目光瞥向她,問道:「有人?是什麼人?」
李月如卻冷冷的抬眸望了望半空,轉回來時道:「中午了,我想休息了,您二位是不是也要回去吃午飯呢?我就不送了。」
這是,下了逐客令了,兩碗不曾喝過的酸梅湯已是溫熱,玻璃碗外早就凝了一層水珠,順著碗邊流下,在碗底繞了一圈。
白木起身,沈楚也跟著起身,「打擾了,改日再聊。」
話畢二人便從正門出去,離開了小小的宅院。
繞過一條小街,再走到沉香白的店面門口時,日頭正燒著頭頂,白木急急的跑到檐下,拿出鑰匙,抬頭找著銅鎖,卻突然停了,往後退了幾步,再一次站在陽光底下。
沈楚朝門口望了一眼,走過來,站在白木的身前,說道:「你別動,我先進去。」
木板門上的銅鎖是開著口的,斜斜的掛在半邊門把上,他們離開的時候,是上了鎖的。
沈楚泰然自若的走上前去,一把推開了門,屋裡只一束光,從天窗傾斜,映著一排一排的架子背對著光,黑壓壓的有些陰沉。
有什麼窸窸窣窣的竄動著,壓過草葉,打翻了花盆,終於到了門口,正午的陽光下,一隻兔子從暗處跑了出來,前爪照到陽光的一瞬間,他幻化成了人形,撲到了沈楚的懷裡。
「白姐姐,好想你啊!」
沈楚被他撞得踉蹌了兩步,白木從後面笑嘻嘻的走過來,在沈楚背後揉了揉他的頭髮,「阿圓,我也很想你啊。」
阿圓睜開眼睛,看到面前的白木,將沈楚抱的更緊了,「姐姐不是說好了在白雲觀相見的嗎?怎麼不回來了?」說罷突然意識到白木是站在他眼前的,那麼,他抱著的這個,是誰?
阿圓於是連忙鬆開了手,往後一跳,這才正眼打量著沈楚。
「怎麼你在這裡?」說著他繞過了沈楚,又抱住了後面的白木。
沈楚摸著鼻子,笑了一笑,「我怎麼不能在這裡?」
「在這兒就在這兒吧,反正白姐姐在這裡,其別誰在也無所謂。」阿圓鬆開白木,轉過身道。
白木拉著他進了屋,「我還以為,家裡遭了賊,擔心了一小會兒。」
「姐姐為什麼不回去呢?」阿圓問道。
白木打開了窗戶,一室明亮,「我想,我應該是找到了最後一顆白木沉香珠子了。」
「嗯?真的嗎?」
「現在就在梧州。」白木道。
「正好。」阿圓微微一笑,「道長讓我下來,也是要我告訴姐姐,暫時不要回白雲觀了,因為最後一顆珠子,就在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