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沉 第10章(1)
柳原捂著肚子艱難的轉過身,一隻手指剛好戳到他的胸口:「你,誰,誰說我是來找麻煩的?」
「你腦門上寫著呢,我是麻煩四個字。」他假意望著沈楚,「怎麼,你們都沒看見嗎?」
這一問倒將包袱全丟到沈楚身上了,他正猶豫該答什麼,任允愷又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
柳原又轉過身,輕聲道,「那你說,我想幹什麼?」
任允愷冷哼一聲,「不過是月如心裡總想著我,你氣不過,找碴來了。」
「你!」柳原這回忍著胃裡的難受,陡然站直了身子,那一指直戳到他的鼻尖,他嘆了一口氣,甩開手,「春生,我們走。」
春生這才敢走上前,扶住柳原的手臂。
柳原這時眼裡隱約有些痛意,抓著春生的手上微微抖顫著,嘴唇漸漸越變越白,臉色也不似方才正常,煞白的嚇人。
白木暗暗道:「不好。」
沈楚似乎也察覺出來,正想上前,還未邁出步子,下一秒便見柳原扶住春生的手鬆開了,雙眼緊閉,身體前傾,任允愷一個箭步,一把接住了他。
他將他背上,轉身便往城門樓里跑去,春生緊緊的跟在後面,扶著他家少爺的後背,嘴裡不停的喊著:「少爺,少爺,可不能出什麼事啊。」
任允愷這時眉頭緊鎖,卻也不忘了叫人去找醫生,又問著春生:「他經常這樣嗎?」
春生有些慌亂,說著話卻略顯結巴:「少爺是腸胃不好,經常吃壞肚子,可這暈厥,卻是頭一糟,任司令,少爺他,不會,不會,不會出事吧?」
「不會的,他這是身體太虛了,一定不會有事的。」傍晚有些熱風吹著,他額上出了細密的汗水,腳下卻不敢停,原來柳原是這樣的輕,二十多歲的青年,卻是個柔弱的書生。
他抱著柳原走了好遠,繞過了盤查的下屬,繞過了城門口排著隊等待的人群,撞翻了一籃水果,撞碎了一筐雞蛋,撞倒了一輛單輪推車,春生跟在後面,連連給人道歉,卻也不能停下收拾,只得留了些錢,又快步跟上任允愷。
任允愷左側的衣袖被剛才那輛推車刮出了一條巨大的口子,他絲毫不曾察覺,依舊往城裡最近的酒店裡走去,他在那裡本來是為做事的下屬租了一間屋子,用做休息的。
可城門其實離那酒店並不近,他走了好久,鋥亮的皮鞋上蒙了一層灰塵,汗水從淚溝處滑落到鼻尖,滴在胸前柳原的衣服上,潮濕的只有一小塊,潮濕的,又不只有衣服上的一塊。汽車剎在他身旁,副官總算追上了他,他卻好像沒明白,怔了一陣又想要繞過汽車自己繼續往前走去。
副官急道:「司令,坐車送柳公子,不是更快嗎。」
春生也道:「任司令!」
他這才彷彿終於是懂了,春生急忙替他拉開後門,他於是將柳原橫躺進去,春生又打開前門,他卻擺了擺手,自己在後排坐了,關上門才道:「你就坐前面吧!」
春生小心謹慎的坐進了車裡,帶上車門,偷偷瞥了眼往後排看去,任允愷居然讓少爺枕著他的大腿,手掌放在少爺的額頭上,時刻測著體溫,眉心從方才少爺昏過去時便再也沒有舒展過,嘴唇也是緊抿,臉色沉重,春生很害怕。他怕少爺醒過來逃不過任司令的一通說教,逃不過老爺的責罰,逃不過,逃不過,也許,他斜著眼望了開車的副官,也許也逃不過世俗。
王醫生接到電話便連忙趕了過來,這時已經在酒店的大堂等著了,剛跟經理說了幾句話,講了講最近一些感冒的預防,便聽到後面汽車轟轟。隨後酒店後門被撞開了,那個男人顯見是個軍官,雖然身上的戎裝已有些凌亂,還破了幾處口子,可是眼神里的果毅是掩蓋不住的,他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
他懷裡還抱著一個人,面色慘白,黯淡無光,王醫生立時就知道了,這是打電話叫他過來的主顧,而且他只一眼也知道了,眼前這個病人,不過是有些貧血,加上暑日里吃壞了腸胃,發了炎症罷了。
還不等他上前診病,那軍官便問到:「房間在幾樓,有沒有收拾好,醫生呢,來沒來?」
軍官的聲音很是顫抖,壓抑著低沉,王醫生看見他人中上的一層汗珠,額上帽檐的顏色明顯更深,是被汗水打濕的,他這樣下去,也是要虛脫的。
有聽差急忙走上前去,想要從他手中接過那個病人,他卻微微一側,又問道:「醫生來沒來,房間呢,在幾樓?」
王醫生有些吃驚,他問第二次了,卻沒有發怒,這樣的軍官並不常見。他於是也背著醫藥箱走了過去,站在他面前,「我就是醫生。」
他從進門之後第一次露出了放鬆的神情,「請您跟我一起,看看他到底怎麼了。」
王醫生連連答應,這時酒店經理也走在前面為他們引著路,在三樓朝陰的一間房,很是陰涼,任允愷進了屋卻皺了皺眉,道:「這房間有些涼,恐怕不適合。」
王醫生道:「這病人是暑熱引發的腸胃毛病,在這屋裡正好,您不必擔心。」
任允愷懷疑的看著王醫生,到底沒有反對,終於將柳原放在了床上。退到一側,將床前留給了醫生。
王醫生是留學回來的西醫,用了聽診器並著一些西方的工具,搗鼓了一陣子,退了回來,抱著醫生慣有的,似乎是代表了安慰的微笑,道:「您請放心,他沒什麼大事,稍作休息便會醒了,醒來以後喝幾粒敗火消炎的葯就行。不過…」
「不過什麼?」任允愷追問道。
「不過倒是您,我看來很是虛脫,需要馬上補充些水分,不然,這位病人醒了,您倒下了,似乎不大好。」王醫生說著很是平靜,卻讓任允愷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衣袖,側過臉去。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卻忽然驚到:「我這衣服什麼時候破了,怎麼都沒發現?」
卻是有人推了門答道:「你剛才慌裡慌張的,自然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