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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難平 第14章(1)

  透過狹窄的小門,隱約能夠見到旁側密室相同的一扇門,夜風習習,從洞口刮進來,些微的輕風吹過門前的藤蔓,無聲簾動。


  李易倏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蹌的扶著桌角,錯過跪蹲在一旁的白木,推開擋在門邊的舒伯周,衝到那間密室前,滯住了。他伸出一隻手,小心謹慎的抓住一簇藤枝,那上面沾了些露水,濕滑的很,他卻抓的很緊,葉子被他攥在手心,窸窣作響。


  他將藤蔓撥到一邊,俯身,伸了另一隻手來預備將門推開,他攥緊了手心,卻終究沒有使出力氣。


  凝滯的空氣中只能聽到他的呼吸,壓抑而沉悶,有人凄凄的嘆了一聲,門板便向裡間打來了,他的手掌落在了空處。


  河童和白木並肩站在他的身後,那一聲嘆息便是白木發出的,河童念了訣破了密室的法術,推開了門。


  森冷的白霜撲面而來,擾人視線,是一間冰室。


  待得霜塵消散,白木捻亮了燈,一丁點兒的火星緩緩散著光,越來越亮,漸漸顯露出裡面來。兩張冰床發著森然的冷氣,裡頭黑影重重,顯見是將那兩人冰凍住了。


  白木問道:「這是,河妖?」


  李易這時望著屋裡,卻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動不動,只呆愣著。


  好一陣子,幾乎能聽到冰床內碎了裂縫的聲音,像人的骨頭,僵硬的久了,便能發出「咯咯」的響聲。


  河童盯著那裡頭的人望了許久,眼神複雜道:「那裡面是河妖同他的手下。」


  「不是誅了他滿門?只有這兩人嗎?」李易終於開口,沙啞苦澀。


  「那些小妖。」她冷哼了一聲,「聽說我們來了,早就嚇跑了,只這一個還有些骨氣,陪著河妖硬撐,不願離開,南柯姐姐從沒有想過要殺了他們,何況,何況不過幾年的功夫,哪裡用得著殺人呢。」她哽咽著,十分苦楚。


  白木握了她的手,攬過她的肩。


  舒伯周嘆道:「沒想到,事實居然是這樣的。」


  李易緊緊的抿著嘴唇,鬆了手,先前握住的藤條垂落在他的脖頸中,他跪在了地上,連帶著那一隻手也從門框上緩緩的滑了下來,捏成拳,捶著地上凸起的岩石,抖顫著肩膀。


  清儒道長揚了拂塵,念了個訣,一道強風卷了兩張冰床浮在空中,呼呼的風聲,乒乓的碰撞聲,汨汨的水聲,一時間交錯迭起,一室嘈雜。


  良久,風卷了殘霧和水流沿著壁縫簌簌的消失了,留下兩具身體橫躺著浮在半空,清儒又將拂塵一卷,裹著他二人柔柔地落在了地上。


  一切又歸於沉寂,只有此起彼伏微弱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忽然傳出低笑,起時還是壓抑的笑聲,漸漸的卻笑的不可遏制,愈來愈大,是李易,他抬了手,揩去臉上的淚痕,留下一道道血痕,是方才被地上尖刻的石子割傷的。


  那淚水是鹹的,浸到傷口裡,他卻沒有覺得痛。


  「為了一個本就不存在的理由殺了她,人心難測,妖心,卻也是如此糾纏。」他站了起來,自語道,「我這樣活著,又究竟是人還是妖?」


  他問自己,問這天,問這地,又何嘗不是問著命運。


  「小白,你告訴我,這一切不過是我咎由自取罷了,我明明愛她,為什麼卻毀了她,毀了我自己?」他轉過身,望著白木。


  兩道彎彎的眉毛結在眉心,漫出一道道溝壑,眼中卻是孤寂的心疼:「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你那時候,一定要我化身成妖?若那件事不曾發生,這現在的所有會不會都是夢?」


  他嘴角露出一絲嘲諷,「她總說,你和她不一樣,小白,她喜歡你,我看得出她對你的羨慕,妖也是想得道的,修鍊千年百年的歲月,終有一天能剃了妖骨。」


  「她從前,是說過的。」


  「可你不一樣,你鑽了業平的空子,生來便有道骨,免去了為妖的煩惱,你比她生的晚,卻走了這樣的捷徑,我替她不值。」他有些忿忿。


  「原來,是這樣。」白木只是平靜的答道。


  她從前以為他是為了自己,不想竟然是這樣,她和她百年的情誼,她卻從來不曾了解過她的內心。她不是沒有望見南柯眼裡的渴盼,不是沒有注意到她時而置氣的話語,可她從不曾將她放在心上,她那時,滿心滿眼,只裝了一個馮業平,甚至最後都不曾明白。


  可是南柯什麼都不曾做過,她從來不是為了一己私慾會加害旁人的人。李易從前也是這樣,他是大師兄,在白雲觀里卻事事都矮著馮業平一層,卻也從不會嫉妒怨恨,做出些離間師兄弟情誼的事。


  便是這樣的兩個人,交心交意,相互慰藉。繼而為著對方,一次又一次的傷著她。


  「我以為,你不是這樣的平靜。」李易又道。


  白木抬了眼,「你是我殺過一次的人,三顆木刺咒了你一百多年,已經足夠了,小南她,也死了,我還能如何?」


  「可是業平……」


  「一個人的恨都是你我不可猜測的,那麼他愛誰,又怎麼會是我可以左右的。我終於明白,南柯愛的是你,她助業平收我也是為你報仇,所以業平愛上南柯,是他一人的愛,封了我便封了吧,我不是又出來了嗎?」她也輕笑道。


  一百多年的歲月,有多少仇恨是忘不掉的,離意恨了那樣久,到頭來卻是空恨一場,白白送了兩人的性命。她恨了李易那樣久,始知自己的存在本就有違常理,又能怪得了誰呢?

  唯有一點,是她說了謊的,馮業平愛上南柯,她是很在乎的,一百年裡一時一刻也不願意忘記,他那一劍,幾張符紙,貼著自己的肉身時,是怎樣的痛楚。


  李易仍喃喃的重複著她的話:「一個人的恨是不可猜測的。哪裡有那樣多的恨,不過是人心不足,不能釋懷罷了。」


  他偏過頭,望著清儒道長:「你是觀主?誰的弟子?」


  清儒拱了手,倒是極為恭敬:「師叔祖,小道是遠山道長的第三代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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