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難平 第13章(1)
冷風陣陣,白木抬起衣袖,擦了臉上殘留的淚水和雨水,她不敢回頭,那後面,只有一人一狐,這兩個字,定然是那人說的。
李易,醒了。南柯這一百年的心血不曾白費,他終於,又一次的用自己的雙眼看著更迭后的朝代,用自己的聲音喚著日思夜想牽絆著的名字。
可是,那個人,卻剛剛好錯過了。
身後沒有了響動,只這兩個字,便又重新歸於了安靜。
他怎麼不說話了?
白木轉過身,李易坐在床邊,將南柯的原身抱在懷裡,額頭抵著它的背,良久,他的肩頭開始微微的抖動,嗓子里嗚咽的發出一兩聲啜泣。
她要勸他嗎?可是她又能如何勸。
她知道馮業平離世的消息,已經是百年後了,再過分的情感,悲痛亦或是喜悅甚至於失落,在一百年這樣的時間面前,也變成了理所應當。不論他是得道成仙,還是生死輪迴,對她來說,也並非不是不可接受的。
可是沈楚方才是真真切切的死在了她的面前,她也是實實在在的以為他再也回不來了。
是一種絕望,無葯可醫。
她沒有走近,只在原地,輕輕的喚道:「師兄。」
這一聲雖細不可聞,可是李易聽到了,他立時便止住了泣聲,肩膀卻不能受著控制,仍是顫抖著。好一陣子,才抬起頭來。
他微微側臉,眼中血紅,那一雙眸子凄厲的盯著她,滑過臉頰的淚水,卻使他看去沒有那樣兇狠。
他的嗓音不似剛剛的清晰,喑啞低沉,隱有苦楚,「小白,一報還一報,你可滿意?」
她有些驚慌,身形晃了一晃,撐住了桌角,一切和當年那樣的像,她詛咒他時,他說的,也是這句話。
「從那年透過離意的眼再見到南柯,我漸漸覺醒的這五十年間,也聽說過,業平死了,為了封印你而死。」他露出一個凄楚的笑,「如今,南柯她,也死了,天道輪迴,果然是報應不爽。」
白木的手指緊緊的扣著桌子,眼中又泛出一重水霧。她和他,一個原該永世封印,一個本應不得超生,如今這樣子,倒真是可笑。
可是詛咒,終究還是應驗了的,死了馮業平,死了沈楚,死了南柯,她卻要永生永世承受著這種孤獨,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她方才,有沒有什麼話,是對我說的?」他謹慎的問著,彷彿有些隱隱的害怕。
淚水從眼中湧出,她壓抑著極低的聲音:「離意佔了你的身體,一劍穿心,她以為,是你,一直一直,問著為什麼。」
他抬起自己的雙手,五指張開,正正反反,緩緩的翻看著。
就是這樣一隻手,殘忍的奪走了南柯的性命,右手小指上有一圈勒痕,他心下猛然一驚,疑惑的望向白木。
並不需要任何的解釋,單單是身體里湧出的源源不絕的力量,就足夠證明,他此時體內的修為,都是從南柯那裡奪來的。
離意這廝,竟然用了噬魂術!
他附了離意半生,她毀了親口的承諾,他便用他的手殺她,用她的修為渡他,這,便是離意的報復嗎?得不到的,便要親手毀滅嗎?
他閉了眼,面部的肌肉因為用力抽搐著,嘴唇緊抿,久久,不再說話。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白木不明白,明明她願意了,南柯也不再記著前仇,為什麼,卻總也不得圓滿。
桌上紅木的朱漆被她的指甲刮掉一層,裸露出原木的溝壑,一道道,擦著她的指腹,有些堅硬。就像真相,永遠也填不平的疑竇,永遠也理不清的脈絡。
「嘭」一聲,突然出現的一道急喘打破了平靜而有規律的空氣,有人捏了幻影訣現身在了門側。
她穿了水藍色的短褂,寬鬆的長褲,面上隱有薄汗,零碎的劉海兒被汗水**貼在額頭上。
她擺了擺手拂去了眼前的細塵,有些惱怒蹙了眉,環顧之後又微微驚訝的睜大了眼。
「李易道長醒了的話,就不難理解白姐姐和這兩個道士為什麼在這裡了,只是,怎麼沒見著南柯姐姐?」
是河童,不知從何處歸來。
白木從見到沈楚的那一刻,便知道前次南柯說河童守著沈楚的話是誆她的,這許多的日子不曾見過她,想來是走得遠了吧。可是她問南柯,她問她南柯去了哪裡。
「她……」她張了口,卻只發出了一個音節,便怯懦的垂了眼,閉了口。
「嗯?」
白木仍然攥著桌角,卻是沉默,不發一言。
河童有些急了,又問道:「南柯姐姐是出了什麼事嗎?」
卻是李易站了起來,抱著懷裡南柯的原身,望著河童,道:「她,在這裡。」
河童急忙往前走了幾步,伸出手去想要撫上南柯的毛髮,李易卻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手。
「她是受傷了嗎?怎麼變回了狐狸?」她心裡隱約猜到了什麼,伸出去的的手捏成拳停在半空,一時也不曾收回。
沒有人回答她,空氣彷彿凝滯住了,便連呼吸聲也不能捕捉到。
她抓了李易的手臂:「她怎麼了?」她又轉過身,拉著白木的衣袖,聲音提高了許多,「你說啊!」
白木終於鬆了手,手心裡滿是紅漆,沾了汗水,粘膩的像血,「南柯她,死了。」
她的嗓子像是被糊住了,哽咽、模糊、喑啞。
河童呆愣的望著李易懷中的那隻紅狐,一個月前,她安排她去那邊的時候,眼眸明媚,堅定執著,她說:「河童,等你回來,我帶你到陽朔去划竹筏。」
她緩緩的抬起頭,瞳孔渙散,眼神虛無,她望著白木,惡狠狠的說道:「是你,是你殺了南柯,我恨你,白木。」
她,恨她。
從何時起,她身邊的人,都恨她入骨的。
「當年你拋棄了我,如今又殺死了唯一對我好的南柯,白木,你為什麼要活在這世上,為什麼又要出現在這裡,如果沒有你,如果你不在,我們什麼都好好的,什麼都好好的。」她說的極快,眼眶裡竟涌了水光,紅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