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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難平 第9章(2)

  腳下間或踢到一兩顆小石塊,骨碌碌的,滾到別處去了。壁上的燭火晃了一晃,黃色的火焰竄起,被風吹著,噼啪的爆出星星點點的聲音。


  白木扶著石壁,試探的喊著:「小南?」


  沒有人回應她,只聽見水滴「嗶啵」落在地上,風聲幽幽,燭光明滅。


  她邁開步子跑了起來,濺起明凈的水花,沾在她的裙裾上,羅襪上。長長的通道終於到了盡頭,洞里南柯靠坐在躺椅上,只一盞幽幽綠光的妖火燃在她身側。


  白木停了下來,喘著氣,小小的身子隨呼吸起伏不定。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南柯?」


  躺在椅上的人微微動了一動,竹躺椅「咯吱」的響著,前後搖了搖。


  她於是鬆了口氣,原來是睡著了。她撫平了氣息,緩緩向她走去,瞥見一側的書案卻停了下來,偏過頭去看著桌上的東西。


  一支羊毫小毛筆,一摞宣紙,一張毛氈,一方硯台。


  毛氈上濺了幾滴黑色的墨汁,顯得有些臟舊,倒似是用了好些年,硯台里的墨塊也只剩了一半的樣子,宣紙上卻空無一物,並沒有什麼字。


  桌腳有一團紙,她偷眼看了看南柯,悶著笑,彎了腰拾了起來,將紙團揉開,好一手柳公權的楷書,筆力遒勁,洒脫自在,她蹙著眉心,有些眼熟,一時竟想不起是從哪裡見過。


  那宣紙上只寫了一行字,「曉看天色暮看雲。」1

  「雲」后圈了一個墨團,落筆重了,墨水透了紙背,漆黑的,似一重深窟,悠長望不見底。


  白木卻恰巧是知道這首詩的,前朝的唐寅所作,寫的乃是閨怨。


  她輕聲讀了出來,「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身後竹椅猛然響起一連串「吱吱啦啦」的聲音,她回過頭去,南柯坐了起來,後背挺得直直的,眼睛半睜,露出一絲的迷離,喃喃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白木「嗯?」了一聲,彎起了唇角。


  南柯睜大了眼,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她身前,拿起她手中的詩稿,望了一眼,眼裡的神色卻又黯了下去。


  白木問道:「小南,這是誰寫的?」


  她卻沒有回應她的問題,而是自顧說道:「他竟然,還是這樣的心思嗎?」


  「他,誰?」


  她仍然神色淡淡,聲音彷彿空洞無力,「可他為什麼不寫了?」


  「小南?」


  南柯突然偏過頭來,眼眸里是掩不住的悲傷和愁郁,便連她時常穿的紅色衣服,也不能分出一絲的喜色來染上她的眉梢。


  她將詩稿從白木手中拿過,揉成一團,丟進竹椅旁的那盞妖火燈籠里,倏忽間便燃起了藍色的火焰,不過片刻,已化成灰。她又捏訣點亮了洞里的燈,白玉般的手拂過燈盞,滅了妖火,手腕上那隻綠玉鐲子滑了下來,抵著指骨,襯著她的手指雪白。


  她再轉過身來,又是往日親近的樣子。


  丹鳳眼微微上揚著,轉盼間萬花羞落,她的笑柔柔地,聲音也柔柔的:「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白木自在榻上坐了,將兩條腿交疊的伸在榻前,仰起臉,「你先說,這個「思君的」,是誰?」


  她眼神躲閃,「不是什麼人,我自己寫的。」


  白木卻不依不饒,接著問道:「你別唬我,你的魏夫人小楷還是我前些年教的,這一手的柳公權,不是你。」


  南柯垂了眼,緩緩道:「他是個讀書人,前些年在城外遇見的,有時會來看看我。」


  白木點了點頭,「是了,我看書案上那墨塊也是用了許久了,你平時不愛寫字,想來定是他這些年用的了。」她猛地站起來,急道,「你和他,你們倆不會……」


  南柯急忙擺了擺手,抬起頭直直的望著白木,搖了搖:「不是的,他是人,我知道分寸的。」


  「可是那詩,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他抄了這樣的詩,他分明,是那樣的心思。」


  好一陣子,南柯在榻上坐了,緩緩道:「我從前知道他的心思,和他說明過,也閉門不見過,他卻在洞外守了七天七夜,那時候回南的天氣,林子里潮的很,想來他身上定然酸痛乏味,我心有不忍,便叫他進來了,從此以後,只約為相知,他也一直恪守禮儀,從未再說過那樣的話。」


  她低了頭,望著膝上自己的一雙手,將那玉鐲往上抬了抬,又道:「我之前沒讀過那首詩,不知道後邊的話,還以為是他隨意諏來的閑情之作,你若是不說,我倒真不知道,他竟仍然……」


  白木這時的樣子雖然稚嫩,可是在人間時,以樹的形態活了幾百年,倒也不是半分情意也不懂的,她淡淡道:「他若是個妖就罷了,偏偏是個人,你知道分寸的,可不能胡來。」她嘴上是這樣說著,可心裡此時卻是想到了洞外等著她的馮業平,她自然明白自己對業平的心思,可是她也知道,這樣的心事是萬萬不可讓旁人知曉的。


  這樣沉重的話說出來,一時間兩人竟都沒了話頭,洞內復歸沉寂,燭火燒著石壁上的枯草根莖,「噼噼啪啪」的響著。


  南柯起身幻出一把剪刀,走過去剪了那壁上的草葉,笑道:「不說這些了,你還沒說怎麼現在來找我呢?」


  白木笑了笑,酒窩深深,「我要下山歷練去了。」


  「這麼早就去嗎?」


  「嗯,昀昭師父派了業平去洛陽,我隨他一起。」她想了想,怕她徒增擔心,或者一急之下要隨她一起,便沒有將自己要去做內應的事情告訴她。


  可是南柯心裡,卻深思了許久。洛陽?李易來的時候,也說了洛陽,她當時有些迷糊,沒有細聽,他說洛陽近郊有個百妖窟,那裡頭的老大,是會如何來著?

  1《一剪梅》唐寅


  雨打梨花深閉門,忘了青春,誤了青春。


  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


  愁聚眉峰盡日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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