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忘川 第15章(3)
白木是在頭一天里謁靈慰問后便收拾行李離開了沈府,她著急被河童帶走的妖魄,還有她們說的馮業平的復生。妖魄倒不是最擔心的,是從她身體里分出去的,合該被她收回來,令她著急的,是馮業平,妖魄說業平在沈府,河童也說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她看不出來是誰,是業平的轉世,還是僅僅只是他靈魂的寄宿,她竟完全感應不到。
所以她卜一歸家,放了行李,便立刻捏訣待要現身到雲嶺晴嵐,卻被舒伯周攔了下來,要她再等幾天,等著阿俊從七里洲傳了消息,他還說要回去白雲觀,觀主雲遊歸來還需幾天,也許他清楚這其中的奧秘也未可知。
她心裡焦急,可也知道自己一個人前往無異於以卵擊石,枉費心機。況且她身上受了重傷,立刻就與河童交手,並沒有幾分勝算,再加上河童的背後是南柯,當年她以完好之身和南柯鬥法都鬧的兩敗俱傷,如今雖然有舒伯周相助,可是並不知道南柯的法術修鍊到何種地步了,畢竟連河童這樣一隻小妖都有如此高的修為了。
所以她也是願意等的,知彼知己,才能一擊制敵。
她耐著性子等了幾日,阿圓去林子里采了幾味靈草,回來搗碎了煉成丹藥給她服用了,雖然比不上從前馮業平從觀里偷來的仙藥,倒也還是有幾分益處的。
這日她正在後院里的石桌旁坐著研著葯,忽然有人急急地敲著前邊兒店裡的木門,她將手中的罐子放下,緩緩的走過去,才取下了門上的木栓,外面的人便一把推開了門扇。
她還未看清來人,便被擁入了熟悉的懷抱,視線驟然而黑,感官卻益發清晰,柔軟的長衫上有淡淡的清香,靠在他的懷裡,他的心跳,撲通撲通,一聲聲的不曾間斷。
頭頂上是男子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沙啞和疲憊:「我好害怕你走了,葬禮一結束我就趕了過來,你還在,真好。」
白木抬起頭,有些躲閃:「其實是要走的。」
沈楚也不鬆開手,看著她,蹙了眉:「你果然還是要去找他,他就那麼重要嗎?」
白木低垂了眼,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沈楚將她鬆開,向後退了一步,拉著她的手:「那我呢?我們在桂林,蘇公館,又算什麼?」
她低著頭,望著地上她的一雙白色繡花軟緞子鞋,腳尖不停的動著,視線再往上移,是被他握住的手,他的手上長有薄繭,骨節分明,完全將她的手包裹住了。
眼前的這個人喜歡她。
她重新站穩了,把自己纖細瘦白的小手抽了出來,沈楚急切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一雙手向下垂去。她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捧著他的手,向前走了一步,抬起頭,瞳孔里的真實像是夜間漫天的星子,也像城外山間溪水裡閃動的波光。
她的嗓音清晰悅耳:「我喜歡你,阿楚。喜歡你在大雲山上拍下的林間的小影,喜歡你的洒脫,你的任性,你的自由,喜歡你的蠻橫霸道,又喜歡你的善解人意。阿楚,從沒有一個人像你一樣這般熱烈的喜歡我。可是……」她頓了頓,閉了眼,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可是……」
沈楚急道:「你不要再說什麼人妖殊途,我只問你,馮業平,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她漸漸鬆了手,「可是沒有業平,就不會有我,我不清楚河童說的話有幾分真假,他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我要去查清楚,拿回我自己的魄,把一切都弄明白。」
「那麼,你是為了妖魄,還是他?」
他的語音落地,卻良久沒有聽到回答,一室沉默,彷彿可以聽見花架上哪一盆鮮花,枝葉竄過泥土,穿過花朵的細密的聲音。
卻有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隱約可以聽出說話人的疲乏勞累。
「六哥,你真的在這裡?」
白木鬆了手,和沈楚一併轉過身。
沈楚不自然的勾了唇角:「小儀,你怎麼也出來了?」
她回身關上了店門,「到處找你找不到,聽差說你出門了,我想便是來這裡了。」
白木這才淡淡道:「耘儀小姐。」
沈耘儀道:「我是有急事的,還請白小姐一定幫幫我。」
「小姐請說。」
「景川不見了,今日已經找了一個下午了,沒有任何消息。」
「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是今天才知道,可是現在一想,前兩天也未曾見過他,我怕他……」
白木淺笑:「不必擔心,我幫你找就是了,反正現在也無事可做。」
沈耘儀感激的點了點頭,「那就太好了。」
白木又道:「有什麼曾先生的東西嗎?」
沈耘儀搖了搖頭,神色鬱郁,不多時,她突然想到什麼,便從隨身帶的串珠小包里取出一把銀色小刀來,「這是景川的,我前幾日才問他拿的,這些時間發生了許多事,倒還在包里。」
白木接過小刀,仔仔細細的翻看著,「我也不知道行不行,暫且一試吧。」
話畢三個人穿過角門走至後院,又進了白木的的房間,大理石桌邊坐了,白木從紅木柜子里拿出一方銅鏡,她將鏡子和銀刀都放在桌上,又接了一碗清水,這才坐下。
只見她雙手合十,口中念著法訣,銅鏡竟然直直的立了起來,她又拿起銀刀沾了水,再併攏指尖,手指微動,銀刀便離開手掌,帶了一束水柱浮在空中。
有藤條從銅鏡的兩側緩緩伸出,在空中圍成一個圈,銀刀作筆,將水柱灑向圈內,形成一面水鏡。
白木又道一聲「尋」,只見水鏡泛起漣漪,波光微動,有模糊的影像漸漸出現在水鏡中。
綠影重重,彷彿林間深處,石階層層,竹編的掃帚一下又一下掃著台階上的灰塵。台階向下,兩旁分別坐了兩尊石獅子,眼如銅鈴;台階向上,黃牆黑瓦,掛著白色的牌匾,上書「慈源寺」三個大字;台階上,掃地的僧人抬起頭,擦了額上的汗水。
沈耘儀怔住了,伸出手去想要觸摸遙遠的曾景川,畫面卻在觸到水鏡的一瞬間消散了,水波一圈圈,劃在沈耘儀的眼裡,心裡。
白木收了法術,藤條簌簌的竄了回去,水鏡上的水也被牽引著落回碗里,她舒了一口氣,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向前傾著,她勉力撐住桌子,道:「他在慈源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