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忘川 第12章(2)
沈楚道:「我說笑呢,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她內里是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眼皮卻早已沉重,畢竟這幾天的勞心勞力,神思俱疲,竟然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太陽越升越高,也越來越焦灼,遠遠地聽到別的汽車駛近時轟轟的輪胎聲,鳴著喇叭從近旁呼嘯而過,這世上那樣多的車,那樣多的人,他為什麼就遇見她了呢?
汽車開到蘇公館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鐘了,公館的停車場里有個服務生遠遠的沖著他笑,太陽透過擋風玻璃,照在他臉上,灼辣辣的。他將車熄了火停住了,服務生連忙上前欲要給他開門,他擺了擺手,扭過頭去望著熟睡的白木。
原來小妖怪竟然也是要睡覺的嗎?他還以為他們不必吃飯不必喝水不必休息的。
白木靠坐著,姿勢並不舒服,可是她睡的很沉,彎彎的柳葉眉坦然的舒展著,呼吸令人覺得平穩安逸,嘴角彎彎的上揚著,卻並沒有笑出梨渦來,耳垂上銀子打的耳墜晃個不停,反射了陽光亮閃閃的,像是星子。
沈楚伸了手,想撫上她的臉頰,撫過她淡淡的眉骨,卻停在她的鼻尖,勾了手指,輕輕的刮過鼻樑,有些不忍的叫她:「小白。」
她眯了眼睛,睫毛濃密而細長,微微顫抖著,偏了頭,含糊的嗯了一聲。
他又笑著:「小白,我們到了。」
她這才揉了眼睛,調整了坐姿,眨了幾下靈動的眼,回過頭來望著他,迷離而茫然。半晌才道:「沈楚?」
「不然是誰?」
她舉目四望,「蘇公館?」
他抬起手,又縮了回去,復又抬了起來,猶豫了一陣子,才伸出去,將她頰邊的長髮夾至耳後,她輕輕一顫,並沒有退縮,反倒睜大了眼睛,直直的看著他。她的眼睛清澈晶瑩,好似會說話一般。
他也切切的看著她,手指停在她的耳廓,心裡彷彿忽然有什麼蕩漾開斬不斷的波紋,一圈一圈,層層疊疊。他又刮過她的鼻樑,笑道:「有朱古力吃了。」
白木垂了眼,一顆笑窩若隱若現,臉頰飛上一層紅暈。
公館里還余著幾桌客人吃著點心談著天,稀鬆平常,他們找了靠窗的包間,點了一屜流沙包、一份醬雞爪、一份鮮蝦腸粉、一碟新鮮時蔬、一碟蒸排骨,算是早餐午餐並在一起吃了個下午茶。又要了兩份朱古力榛仁蛋糕,一小碟果子凍。
吃罷正餐,已經吃不下蛋糕了,白木說找服務員來打了包,沈楚卻說慢慢坐會兒。
於是白木便說:「吃罷午飯原是最困的,你開了那麼久的車,睡一覺吧!」
沈楚確實神色疲倦,嗯了一聲后,就手撐著頭,腦袋一歪果然睡著了。
白木叫了服務員送來一張薄毯子,搭著他的肩膀蓋了,卻見他的頭歪了又歪,一隻手竟好似撐不住似的。於是悄悄的坐在他旁邊,挺直了身子,將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心想,當一種感情已經悄無聲息的蔓延,並不是克制能夠抵禦的,她從前對馮業平的感情,經歷百年還是念念不忘,說不清是喜歡還是憎恨。可是現在對於眼前的這個人,她明白自己恐怕是在意了,不是愧疚,就是喜歡,是真真切切的喜歡。
她從前以為她是在意他身上那一點點馮業平的影子,她以為她是因為他無故的喜歡而心懷內疚,她以為她可以做到不通人情,可是在他喊她小白的那一瞬間,有什麼撞得她腦子裡陡然一震,撞得她清晰的看見自己蒼白的內心。她是在意的,在意的不是他像馮業平,不是他長長久久的喜歡,而是他這個人,這個見了她,救了她,喜歡她的沈楚。
她知道自己不能,可是他今天又這樣的待她,他為什麼也是這樣的說話不算數,說好了他與她都要忘記,說好了只是四海之內遍天下的朋友關係,說好了人妖殊途再不妄想,說好了那樣多,為什麼卻是說過又忘記。
可是她不知道,他內心的煎熬。他第一眼見到她就似乎是找到了迷失已久的魂魄,第二次又明確了她是他的一輩子。知道她是妖的時候,是半分詫異也沒有的,彷彿她就不該是人,也不該是仙,偏偏就應該是妖。他不怕她,他知道她的秘密,他願意和她一起守護。可是她不願意,他只能望著她離他越來越遠,他在交際場上見了那麼多的女人,大家閨秀、娼門***他想告訴自己,那幾眼上天註定不過是老天爺打了瞌睡的狗屁姻緣,可是做不到,幾個月不見,他已是心火焦灼,費盡心思到她近旁,她卻還是冷淡相對。
心如已灰之木,枯槁、零落,他小心翼翼的問她,她竟然是真的不在乎。她中了毒,他心痛的無以復加,從沒有一個人叫他緊張至此,可是聽到那一聲業平的時候,是絕望的,卻又隱隱的欣喜,自己竟然是像他的,他想了整整一夜,只要能留住她,做別人又有何妨。
肩膀上的腦袋微微動了,朝她頸窩挪著,她低頭看著,毯子滑了下去,沈楚的眉宇舒緩,嘴角有淺淺的笑意,頸上有他微弱的氣息,呼的痒痒的。她抬手預備拾起毯子重新給他蓋上,他卻突然睜了眼,扶過她的臉,剛睡醒的緣故,他嗓音有些朦朧道:「可以嗎?」
白木不料他突然醒來,兩人的視線在方寸間交纏,他漆黑的眼眸里湧出的真摯而熱烈,直看的她的一顆心跳的撲通撲通,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溫柔的吻了上去。
她的呼吸略有些急促,臉頰滾燙,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角,她卻突然望見他腕上的手錶,輕輕的推著他。他害怕是自己會錯了意,只得放開她,正待道歉,她卻低聲道:「已經三點鐘了呢。」她低了頭,聲音柔柔的,像是夏日裡湖邊卷了水汽的涼風,吹的人心裡痒痒的。
見著她淺嗔微顰,他忽然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