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忘川 第6章(1)
屋外竟早已天黑了,幾顆稀疏的星星墜著,只差月亮還沒有升上夜空。夜裡的風不似下午是熱的,帶了些些的涼,吹在人的臉上格外舒服。
白木跟在趙媽的後邊兒一路又走回了東園,一進圓門,又看到那一片扶桑,在夜色下倒顯得有些深沉。
沈耘儀正牽著狗沿著灌木緩緩的走著,看到白木進了園子,立馬抱起小狗跑了過來。
「白小姐今天是要住下嗎?」
「嗯,太晚了,回去了明天又得過來,怪麻煩的。」
沈耘儀又吩咐道:「趙媽,你先帶幾個丫頭把二樓的客房收拾一下,我和白小姐在這兒說會兒話。」
趙媽福了福身,穿過扶桑樹的屏障繞到小樓裡面去了。沈耘儀見她一走開,便立刻低聲問道:「我走後易玶有沒有說我的壞話?」
白木笑道:「哪裡,我看易小姐是個挺好相處的人啊。」
「你真的這麼覺得?」
「七小姐和她有什麼過節嗎?」
沈耘儀冷哼一聲,抓了抓懷中小狗的毛:「也沒什麼,不過是看她不順眼,不想讓她進我們沈家的大門罷了。」她又壓低了聲音,「白姐姐還不知道吧,二月裡外面的人都說沈家的六少爺叫一個舞女迷住了,就是她,她那時候隔天的去西院里跳舞。」
就是她嗎?沈楚那時候看上的就是這樣一個人嗎?不對,他是又看上了一個妖怪啊,這一回不知道他自己是否知道呢?
可是,若說是沈楚的相好的,現在怎麼變成了五姨太呢?
「易小姐還沒有過門嗎?」白木問道。
「她哪裡配過我們家的大門,真不知道父親為什麼看上了她,還特意搬來那麼多花,我竟然今天才知道那些都是為了她弄過來的,就連要請白姐姐,也是她的主意。」沈耘儀輕聲嘆了一口氣,「六月里的宴會就是為她開的,父親雖是娶姨太太,可也要辦的風風光光的。」
白木蹙了眉,他們家的人,連小姐都這樣看中門第嗎?她輕笑一聲,「嗬!七小姐是看不上她的出身嗎?」
「我們家原是最不講究出身的,現在都提倡婚姻自由,父親母親都不是很在意,我也不在意。」沈耘儀頓了頓,「我就是不喜歡她一身的狐媚子的味道,先是迷惑了六哥,接著又纏住了爸爸,她還不知足,竟然還想要勾引景川,我,我。」
白木彎了嘴唇,笑了出來:「七小姐原是為了曾先生在生氣,可她就要嫁給督軍了,也不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了。」
「就是因為她要嫁給爸爸了,我才更生氣,白小姐不會不開心嗎,六哥從前也迷戀過她啊?」
白木眼神一滯,她在意嗎?她從前是在意的吧,坐在店裡的櫃檯後面,阿俊帶著客人挑著花,那幾個人不經意的談天,提起沈六少都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再講到他的不正經,又說他日日投擲千金,只為搏舞女一笑。她當時在絞著花枝子,卻一不小心戳到了自己的掌心,紅色的血沿著掌中的脈絡流了滿手,她卻也不覺得疼。那是哪裡痛,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知道他是圖個新鮮,本就不以為意,可真正知道他也是那樣不在意她的時候,還是有過一絲悵然的。
幾個月過去了,那種悵然早就變成了習慣,只當他是來往的一陣風,撩的她的烏髮散開又落了回去。
「我和六少,只是朋友,怎麼會在意那麼多呢?」白木淡淡回答道。
「只是朋友嗎?」沈耘儀笑了笑,她本來想告訴白木,六哥那時投的錢都是替父親投的,是爸爸看上了易玶,並不是六哥,她還想說,她哥哥也不是喜歡張老師才去思安衚衕的,她哥哥這一年以來,心裡眼裡滿滿的只有一個人。
可是她見白木是這樣的不以為然,便又存了心不想告訴她了。
兩個人說著話已經走到了盡頭的玻璃花房,沈耘儀便又指著房裡的那盆珍珠矮:「還有這盆珍珠矮,景川帶回來的,當時她竟也要和我搶,你說,我怎麼能喜歡她!」
白木笑了笑:「七小姐真是率真可愛,對於那些要搶走自己愛人的人,也該有理由不喜歡她。」
沈耘儀挑眉:「這種事情,你越是怯弱越是無助,身體里怎麼可以滿是懦弱的蟲!」
有人笑著從花房裡繞了出來:「我一聽見這種懦弱的蟲蟲的理論,就知道是老七來了,只有你這個小丫頭,天天的把「懦弱的蟲」掛在嘴上了。」
二十歲上下的年紀,這個小姐穿了素白的西式睡袍,長發披散在背後,手裡卻握了一把錦緞的團扇,一下一下的扇著,緩緩的走過來。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白木的腦中頓時浮現了這樣兩句詩句,是從前馮業平頂喜歡念的。夏天的時候,他們在山上,不熱,卻有許多小蟲子,他就拿了把大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晃著躺椅,用喑啞的嗓音說道:
「小白,咱們這兒雖然沒有銀燭和畫屏,用的也不是輕羅纏的小扇子,但是蚊蟲還是挺多的,我替你扇了去。」
「四姐,你怎麼還在院子里?」沈耘儀銀鈴的聲音插進了回憶里。
原來這個人是沈家的四小姐沈耘畫,她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平日里喜歡打打網球,再約些朋友吃吃早茶。
「你不也在閑晃嗎?」沈耘畫笑道,「這位是?」她看著白木面露疑色。
沈耘儀急忙應了一聲,「這個是爸爸請來養花的沉香白的白木小姐,白小姐,這位是我四姐沈耘畫。」
兩人相互見了禮,沈耘畫又道:「我在這房裡看了好一陣子花,被蟲子咬了好些,咱們還是快回屋裡吧!」
白木看那花房裡燈火通明,想著進去看兩眼再走,於是舉步登上台階:「請二位稍微等等,我看看便出來。」
四下里是夜間颯颯的風聲,沈耘儀懷中的小狗不安的哼唧著,嗚嗚咽咽的不停,她安撫的梳著它身上的順毛,小狗卻還是隱隱作聲,不肯停歇。風吹的大了,扶桑上的幾朵嫣紅的花朵被吹的變了形,支離破碎,只剩殘損的花心還頑強的掛在枝子上。
暗沉的星空中月亮一直沒有出現,這時候先前的幾點星光竟然也都湮滅了,烏壓壓的雲快速的行走著,看去似乎是要下雨的樣子。
忽然聽到花房裡白木悶哼一聲,小狗終於敞開嗓子「汪汪」的吠著,掙開了沈耘儀的手,從她身上跳下去,直跑進玻璃花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