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林 第10章(2)
像是又過了兩年的場景,薛梧桐比初見時高了許多,沈林看上去也更加結實了,不再是瘦弱的書生樣子。
薛梧桐吵著要讓沈林扶她爬到樹枝兒上去,她說那上面有一個蟬蛻下來的殼兒,用在沈林的葯里剛剛好。沈林說他爬上樹去,梧桐不肯,偏要自己往樹上爬。她想也許一隻小蟬剛剛從外皮里脫身而出,把舊的外殼兒,連同腿、腳、頭和身子都留在樹枝上,那樣透明的蟬蛻,是上好的中藥材。
梧桐從來沒有上過樹,沈林扶著她上去后,自己也腿腳伶俐的翻身上到枝上去了,梧桐卻說他到樹上來太重了,反而不安全,蹙著眉把他趕了下去,樹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那個蟬蛻還在更高的樹榦上,梧桐小心翼翼的踩在樹枝上,踮著腳去夠著它。捏在手心的一瞬間,忽然腳下一滑,她趕緊抓著手旁的一個樹枝,想用腳去蹬下面的樹枝,卻怎麼也蹬不到。她的身子就這樣懸在了半空中,她嚇得不得了,已經開始哭起來。
沈林也急的不行,想要抱住她的腿放她慢慢下來,卻也抱不到。他便將兩隻手胳膊直直的伸出去,手掌朝上,道:「妹妹,你鬆開手,跳下來,我接著你。」
薛梧桐啜泣了兩聲:「我,我太沉了,會壓壞你的。」
沈林卻是殷殷的看著她:「你別怕。」
於是薛梧桐鬆了手,從十來尺的高處往下墜,正正好掉到沈林的懷裡,兩個人一起倒在了草地上。
她看到沈林鬢角上流出了血,地上也染紅了,她嚇哭了,趕忙從沈林身上爬下來,跪在一邊兒擦著他臉上的血:「三哥,你摔死了嗎?」
沈林悶哼了兩聲睜開了眼,抬手擦了她眼角的淚:「傻子,哪有這麼容易死。」
薛梧桐笑了笑,拿衣袖抹了臉上的淚水,她的眼睛黑晶晶的,蘊藏著青春的熱情,籠在長而潮濕的睫毛後面。她張開手掌,透明的蟬蛻叫她捏在手心裡被汗**了,她說:「三哥,蟬蛻被捏壞了。」
沈林從地上坐起身來,伸出兩隻手,握住梧桐的手。夏日裡的空氣是悶的,潮濕的像是開了封的漿糊,呼吸都有一絲吃力,只有近旁園子里的人工湖有一點微微的水聲還叫人覺得涼爽。他望著她潮濕的睫毛,因為哭泣漲紅的臉頰,他微微傾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頰邊有溫熱的吐息,她獃獃的看著他,與她咫尺的這個人,眉梢眼角都暗含笑意,她閉了眼,輕輕地握了他的手,卻是眼角一酸,掉下一滴淚來。
他抵著她的額頭,將蟬蛻撥到自己手裡,輕聲地笑:「愛哭鬼。」他若不這麼做就好了,因為這一笑,喚醒了兩個人畢生的熱情。
又是光影流失,薛梧桐和幾個女孩子一起圍坐著在繡花,這兒是沈公館的里院,白木去過,所以記得。
她看去薛梧桐已和近日的樣貌無甚分別,她和那幾個女孩子一邊兒做著針線,一邊兒說著話。
薛梧桐喜歡那些色彩鮮艷的絲線,她非常喜愛她父親送給她的那個萬花筒,裡面有各式各樣的花樣子和花顏色,這些絲線擺在一起,就和萬花筒里五彩斑斕的景緻一樣。
她們綉著花兒,突然有人開了門進來了,是沈楚。
「我沒事做,不想在外邊兒溜達,過來看看姐姐們。」看到薛梧桐「呀」了一聲,又道:「梧桐也來了?」
薛梧桐笑了笑算是回應了他,沈楚這時看見他五姐沈耘書正在綉一個荷包,他便跑過去說他也想試試,耘書不給他,他伸手一把就搶了來,線就從針眼裡掉了出來。
耘書說:「叫你不要弄,你偏要,小壞蛋,你把線給我弄回去。」
沈楚穿了又穿,怎麼也不行,惹得一屋子的女孩子發笑,他便拿了荷包走到梧桐面前,說:「好嫂子,幫我個忙,把這線穿上去吧!」
耘書也說:「嫂子,就幫他一回吧。」
梧桐羞紅了臉,他們是在開她玩笑,她撂下手中的線,扭過身去:「你們欺負人,我不和你們說話了。」
沈楚又拉著她的手道:「哪裡欺負你了,過了年你就嫁給我三哥了,連聲嫂子也不許我們喊嗎?」
梧桐的臉更紅了,這一回一直紅到了耳朵根後面,她甩開了沈楚的手,賭氣道:「從沒見過你們家這樣不害臊的。」她說著還是從沈楚手裡把荷包拿了過來,穿上了針,還給了耘書。
可是沈楚又去搶她手裡的那個荷包,她緊緊的將荷包抱在懷裡,往後退去:「這個你不許動。」
「看的這樣緊,準是給三哥的。」
梧桐卻不似之前那般羞赧,抬了頭,撅著嘴道:「就是給他的,不准你弄壞了。」
話剛說完,卻看見沈林就站在門邊兒看著她,原來剛才沈楚沒有掩門,因此他進來的時候也沒什麼聲音。她就那麼目光直直的看著他,他也看著她,但眼神卻不像她那樣清明,眉頭微顰,帶了一絲閃躲。
一片濃霧將眼前的人盡數遮去,卻久久不見新的場景,只能聽見朦朧中有人在說話。
「法師,你不知道我剛才看著她,心慌的厲害,她那麼相信我。」
「我雖然按你的意思提前了婚期,可是我不想與妖魔為伍,梧桐是我的命,她不能死。」
「大哥雖然遇事猶豫,可我願意在旁幫襯,督軍之位,我並不想爭。」
「湖南霍鋒已經朝重慶的蔣海權借了兵,恐怕年後就要發動攻擊了。」
「大哥他剛從前線回來,身上都是傷,年後如何應戰。」
「父親病得厲害,中西醫都說時日不多,我若是霍鋒,也會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我不能對梧桐下手,梧桐死了,我就是有了江山又有何用?」
「大少顧事不周,六少玩物喪志,還有誰比您更適合承繼督軍。」
「三少,事不宜遲,再拖下去,恐怕整個廣西就要假手他人了。」
「江山和美人,三少究竟要哪個?」
「人力無法勝天,您一個人,打不過湖南重慶的結盟。」
「哪裡有神渡眾生,只有魔。」
良久,再無聲音,白木在霧裡穿行,她想喊,卻似被糊住了嗓子,怎樣也發不出聲。
忽然四下里響起冷冷的聲音,空靈冷淡聽不出半絲情緒:「如此,那我便與妖魔協定,助我退敵。」
白木驀地睜開眼睛,大大喘一口氣。床頭的檯燈套了象牙白的罩子,光是乳白色的,印在牆上恍惚綽約,窗外有淺淺的日光,朦朧的透過窗子,舒展在地上。她迷糊的翻了身,看到衣架上掛著的戎裝,看到床邊的沈楚緊閉的眼,微蹙的眉,蒼白的唇,她聽到自己的嗓子啞似枯葉的抖著:「沈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