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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林 第3章

  白木還有些怔怔,倒是阿俊站了起來,嘴角咧到了耳朵根,滿臉的笑意,道:「是道長回來了!」


  白木這才恍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盯著舒伯周看了許久,眼神一凜,低下了頭,右手緩緩的摩挲著茶壺的蓋子,也不看他,低低的說:「難為道長還捨得從山上下來,回來放我自由。」


  舒伯周轉身關上門,拉了電閘,四壁上掛著的燈透過罩子發出暈黃的光來。白木就坐在燈下,低著頭,燈光照在她的側臉上,鬢角的碎發疏疏地垂著,長長的睫毛也愈加分明。舒伯周再回身,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燈下美人的剪影,他想起《雲嶺志怪》中的記載:

  「白木,沉香木精,乾隆四十三年十月初七聚氣於雲嶺晴嵐,初為馮業平豢養之靈獸,木善布局,誘妖入阱,助業平捕之,一時收妖無數,風頭無兩。乾隆五十九年,木竊妖囊,吸妖靈,食妖髓,異變為妖,靈力大增,青面獠牙,面目猙獰,流竄世間,迫害百姓。嘉慶五年四月初八,遇狐妖南柯,二妖相鬥,元氣大傷,業平收之,封魄於沉香白木,永鎮雲嶺晴嵐。」


  他從前未見到白木的時候,只以為她是個面目可憎的醜八怪,可是見到她的那一刻又覺得白木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就像現在這個燈下的美人,看著她就彷彿靜了心。他不知道從前那樣迫害人世的白木是什麼樣,他想象不出她張口獠牙吸食妖氣的樣子,那樣的惡靈,怎麼也不是他朝夕相處了一年的白木。可她畢竟是個妖,他與她的朝夕相處,也不過是為了最後的束縛罷了。


  舒伯周本是笑著的,這一想便斂了眼神道:「給了你自由,那不是給我自己找麻煩嗎!」


  白木氣不過,「啪」的一聲重重的摔上茶壺蓋,抬起頭,恨恨的看著舒伯周道:「麻煩是你自己找的,何必賴在我頭上,我早已心如死灰,被封在雲嶺晴嵐多久都無妨,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非要破了封印,弄得我七魄散盡不說,還要混跡人間,受你擺布。」


  舒伯周也沒辯解,走過桌前坐下,自拿了茶壺就著壺嘴喝了一口茶,道:「這是上個月薛府送來的六堡茶吧,果真是好茶!」頓了頓,他搖了搖茶壺沖著阿俊說:「阿俊,這壺裡沒水了,你去廚房燒一壺去。」


  阿俊爽快的應了一聲,接過舒伯周手裡的壺往後院走去,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拉住愣神的阿圓,阿圓吃痛叫了一聲道:「幹嘛啊,沒看白姐姐和這個臭道士都要吵起來了嗎?」


  阿俊捂住他的嘴拉著他往後院走,邊走便回身沖著白木和舒伯周道:「我一個人掌握不好火候,拉他給我燒火去,燒火去。」


  阿圓又支支吾吾了幾聲,無奈嘴被堵住了說不出話,論力氣也比不過阿俊,只能被他強行拖著,關門的時候隱約聽到伯周道長說:「白木,這次的事情,你決定吧,我任你擺布,如何?」


  屋裡白木聽得這樣一句話,眼裡凌厲的光淡了,一時也不說話,舒伯周切切地看著她。二月初的日子,梧州的樹還是綠的,屋外的風吹得葉子沙沙的響,櫃檯上西洋鐘的針嘀嗒嘀嗒的走著,她抬眼望去,已經是八點鐘了,怪不得天都黑了。她把目光轉回來,看著舒伯周道:「你都知道了?」


  舒伯周道:「知道了一半。」


  白木展顏一笑道:「恰好,我也知道了一半。」


  白木將阿圓阿俊探得的消息細細的說與舒伯周聽了,直講的口乾舌燥,舒伯周起身欲朝後院走去,白木知他是準備叫阿俊來添水,急忙起身拉住他的衣袖,道:「你等會兒,我還沒說完。」


  他二人也不坐下,就在門邊站著,白木鬆了拉他的手,道:「這次的事情說什麼我也得管,桂林那個白木,一年前現的身,一年前,一年前」白木有些急,不自覺的將話重複了兩遍,卻不料舒伯周接住了她的話道:「一年前,正是我破了封印,放了你的時候。」


  白木一把抓下頸上的項鏈,又道:「本來我以為是什麼小妖精打著我的名號行兇作惡的,可是她有珠子,她寄在珠子里,那必然無疑了,一定是我的魄。」


  三顆白木沉香的珠子,穿了一根紅繩,白木的掌心細細地出了一層汗,浸的那幾顆珠子亮亮的,舒伯周看著白木的手心,蹙了蹙眉,道:「白木,我看書上說,嘉慶五年四月初八日,馮業平道長封了你的魄,是不是?」


  白木垂了眼,手指握拳,把那三顆珠子捏的緊緊的,略一沉吟,道:「書上記的總是不錯的。」屋裡的燈閃了閃,白木忽地睜大了眼,看著舒伯周道:「四月初八,是四月初八,哪裡會這樣巧,那三人都生於光緒二十六年,整整一百年的時間,這中間是有聯繫的吧!」


  舒伯周道:「你很聰明,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關聯。這幾起案子,正是玄色所犯,他要用凝血大法來結你的魄。」


  白木道:「一百年,一百年是多少個輪迴了,我早就忘了自己「死亡」的日子。這個凝血大法,是怎麼用的?」


  舒伯周拉著白木回到桌邊坐下,才道:「凝血大法是術法各派里最邪惡的法術之一,它的作用雖則是救人,可是過程中卻要殺掉四個無辜的人,取其心頭血,以鮮血養魄。這四人必須生於魄主人死的那一日,或是每百年之後的那一日。另外,若結的魄是女子,便要取未婚女子的心頭血,若是男子,則要取二十歲以前男子心頭血。」


  白木輕笑一聲,不屑道:「你們道門這樣的法術多了,也總有那麼幾個心術不正的道士,什麼名門正派,比妖都不如。」


  舒伯周嘆了口氣道:「你這想法便是偏激了,惡人多了去了,哪裡分什麼妖道神魔。凝血大法還有一點,必須在魄的出生地結,限期一月,取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以心頭血為墨,畫出一個陣法來,將其四散的魄集於一處,召喚元神,凝其氣,塑其身。」


  白木的兩隻胳膊本是交疊著放在桌上的,聽了舒伯周的話,便將左手豎將起來托著腮,眼神盯著自己的右手,食指「嗒嗒嗒」的在桌上敲著。舒伯周知道,這是白木慣常思考的樣子,他也沒出聲,靜靜的等著她。


  果然,幾聲敲擊后,白木放下了手,坐直了身體,看著舒伯周笑了笑說:「如此說來,這個玄色法師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吧,不如放任他去做,結了我的魄,也省的我和你這樣辛苦的到處去找。不過是四條性命,換你收一個妖,再清理門戶,不是個很好的交易嗎?」


  舒伯周道:「交易好是好,可是你以為他結魄是要做什麼,哪裡是要救你,是要你做他的靈獸,替他做些傷天害理的事。」


  白木道:「我自然知道他沒安什麼好心,不過是逗你,百年前我就被道士驅使,如今我靈力雖然不如過去,倒叫他看看,這些個小法師還驅不驅的動我!」


  說罷白木微抬手指,只聽花架上一種樹枝竄動的聲音,就見頂上的一盆三角梅枝條交錯的伸長,她又輕勾手指,後院門「嘩」的打開了,那枝條飛速生長,穿過院門直衝廚房竄去。一陣稀稀疏疏之後,便聽見阿俊「啊」的一聲,不多時,那樹枝纏著方才拿去的水壺回來了,穩穩的將壺放在舒伯周的面前,一滴水都未灑,再見她的手指打了個圈,那三角梅的枝條便從茶壺上抽去,縮回花架上,又長回原來的模樣。


  白木瞥了舒伯周一眼,眼神很是得意,似是在炫耀著什麼。卻聽得一陣錯落的腳步小跑著過來,還沒進門,便聽到阿圓笑道:「白姐姐好強的靈力,還能讓樹枝打著彎的走!就是某些人沒見識,嚇得以為妖怪來了!」


  舒伯周也笑了,道:「可不就是妖怪來了嗎,跟這樣一個美麗的妖怪日日住在一起,阿俊你說是不是福分啊!」


  阿俊一把抓起桌上的壺,道:「我正專心看著水,突然伸個樹枝出來,我這個小靈獸也沒什麼能力,怎麼能不怕,就知道打趣我,我,我,我加點兒茶葉去!」


  白木抬手掩著嘴笑了笑,對著舒伯周道:「你收了阿俊一年了,也該教他些法術了,他那麼點兒靈力,遇上個我現在這種級別的妖怪,可就性命難保了!」


  舒伯周道:「這個是自然,玄色的事情結束了,我就教他些逃命的小法術。」


  阿俊提了茶壺過來,急急的給白木的茶碗里添了水,又在邊上坐下了。白木說了這許多話,早就口乾舌燥,用術法凝了冰塊扔進茶碗里,一口飲盡,道:「我前些天算過了,正月初八死的是城西的陸曼,正月十八是城北陳雪桃,正月廿八是城南李美嬌,只有城東他沒有下手了。你方才又說凝血大法需在一月內練完,今日已是二月初二,他是正月初八動的手,可就剩六天了,按照他前幾起案例的作風,怕是二月初八要在城東動手。如此確定了時間和地點,咱們需要做的,就是找人了。」


  舒伯周聽了這話愣了一會兒,他本就是想救人,不能夠看著這最後一個獻祭者活生生的死在他眼前,況且還是同門師弟所為,實在是大逆不道。只是他沒有想到,白木竟然和他想的一樣,雖是打趣要結魄,卻仍舊不忍旁人因她而死吧。想到這裡,他醒了醒神,道:「不錯,咱們要找的便是城東未出嫁的十六歲女子,生於光緒二十六年四月初八日的。這個任務」他說著看向阿俊道,「你若是做的好了,回頭我把庫里的《靈獸經》拿出來給你,如何?」


  阿俊撓了撓頭髮,憨憨的笑道:「道長就是不給我經書,我也會賣力的!」


  白木卻將茶碗緊緊的捏在手裡,大拇指摩挲著杯口,喃喃道:「這樣會不會太簡單了,我總覺得一定還有我們沒看到的角落,這第四個人,怕是不容易找到啊!」


  阿圓早就趴在桌邊睡著了,此時發出了均勻的呼吸,間雜著一些細微的鼾聲,吵了白木的思緒,白木搖了搖頭,看著阿圓笑了笑,站起身對著舒伯周說:「你們幾個辛苦了這些日子,好好休息吧,我每天都無事可做,不如去夜訪東城。小道士,把門上的符收了吧!」


  舒伯周蹙了眉,還未說話,白木又道:「看你這表情,我是出不去了,得,我也回房睡覺去,只不過,不知東城的小姐姑娘們美夢還能安穩的做幾夜呢?」


  舒伯周也站了起來,道:「不是我不放你,只是師命難違,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性,可若是今夜出了什麼事,不論真相怎樣責任都是要你擔的,到時候別說出門了,怕是又要將你收進我的葫蘆里了。還是說,你更喜歡在葫蘆里呆著?」


  白木轉身朝後院走去,打開門道:「算是我說不過你,晚一夜也無所謂,我自去睡了!」


  房頂一彎月牙本來被幾層稀薄的雲蓋上,忽然間,雲影一閃,露出月亮,照的院子里滿地雪白,牆角的紫荊花樹連著一排小鳳竹,白木正走到樹下,月光照出她的影子,和樹影兩相交纏,叫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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