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重識第四面
許沐心裡就只有一個感覺。
——後悔!
後悔得要死。
明明舊事都已經塵埃落定那麼多年了,好容易沒人再記得昔年往事,可自己卻偏偏還要跑到這裡來多管閑事、自投羅網。
許沐低頭,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抬起眼迅速道:「好吧既然這是你是師兄的劍那就還給你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罷轉身就走。
可是也僅僅只是轉了個身而已,至於走……許沐卻是一步都走不了。
因為顧景吟從身後一把抓住了他,五根手指緊緊攥住他的手腕,像一把鋼鉗,絲毫不留餘地。
許沐被他這麼一拉,只得咬了咬牙又轉過身,硬著頭皮對上他的眼睛。
「這把劍你從何而來?」顧景吟垂下雙目看著他。
「我……」許沐心道這本來就是我的劍好不好。
可是他不能隨意開口。
生死攸關之際怎麼能隨便開口!務必要把說辭在腦海中構思好才能說出去,不然稍有破綻就可能有生命危險啊!
必須堅持的一點就是:自己絕對不能承認!死都不能承認!因為承認了就等於死.……
第一,四年之前,自己死了這件事顧景吟絕對是深信不疑。那可是當著他的面神形俱滅,身子都燒成碳了,風一吹就化成灰了!要不是有個捨己為人系統他不可能活到現在。
第二,自己如今的容貌和之前完全不同,按理來講顧景吟不會發現。
第三,顧景吟只問自己劍從何而來,應該是只見到了自己御劍,沒見到其他東西。
所以,綜上所述,只要編個合適的理由,完全有能力瞞天過海。
然而,關鍵就是——
他沒有合適的理由啊!!!
「我問你話,這把劍你從哪裡來的。」顧景吟沉聲道,握著許沐的手又加重了幾分。
雖然許沐不想說話,可是再不說話手就要被捏斷了。
「朋友的。」許沐語氣平靜道。
顧景吟眉頭皺了皺:「朋友?」
「對啊怎麼了.……」許沐堅持自己的鬼話不動搖。
顧景吟一收手,縮進了一點他們之間的距離,微微俯身道:「我為何不知道師兄有你這個朋友。」
許沐心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不過既然說了是自己的朋友,那倒還容易了。因為這世上再沒有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於是繼續撒謊得臉不紅心不跳,道:「你和他多年不曾相見、又不熟識,自然不會知道他身邊有什麼人。」
這句話話音還未落,許沐便見到顧景吟的臉色一沉。
許沐心想我也沒說錯吧,加起來算的話,我們確實是有七八年未見吧。而且,自從七年前我把你扔在那個破山洞裡開始,咱們兩個的同門情誼就已經斷得乾乾淨淨了吧,難道還算熟識?
顧景吟面色陰沉了片刻,低頭掃了眼手中的劍,冷冷道:「當年我在巫祁嶺未找到師兄的身體和劍,是不是你……」
「呃……」雖然面對著一個語氣陰鬱、神情陰鬱、渾身上下都陰鬱的人,但是聽到他這番話語的走向,許沐心裡還是長長舒了一口氣,「不是我還能有誰?我原先還打算上山救他來著.……」
顧景吟打斷了他,道:「他的屍骨在哪。」
「這.……」許沐心想他找自己身體幹什麼?都燒得面目全非了莫非還要繼續去鞭屍?於是清了清嗓子答道,「我帶回淮文鎮了。」
「淮文?」顧景吟皺了皺眉頭,問道:「是哪裡。」
「咂,就是他很多年前一直住的地方啊,他還在那兒開了一家醫館……」
顧景吟聞言眼眸微動,將手中的劍一併別在腰間,拉過許沐邁開步子便走,語氣不由分說:「現在就去。」
「哎,不是,我跟你說,那地方可是在江南啊,遠著呢……還有啊,你明天不幫你師姐打怪了?你去那兒幹嘛?哎……」許沐一邊被他拉著一邊絮絮叨叨。
「去把他帶回來。」
許沐瞬間就說不出話來了。
把他帶回來?帶回來幹嘛?
許沐突然間在腦中騰起了無數個可怕的想法,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你.……我知道你們之間有恩怨,雖然他對你做過不可原諒的事,可是好歹都已經死了,生前的仇你也報了,跟一個死人你還有什麼過不去的?你就放過他吧,就算是血海深仇也該放下了,啊?」
顧景吟猛地停住了步子,回過頭盯著他。
許沐也趕忙跟著停下,疑惑道:「怎.……么了。」
「他跟你說的?」顧景吟聲音嘶啞道。
「說什麼?」
「說我們之間有血海深仇?」顧景吟深邃的眼眸中似有紅絲隱現。
許沐愣了一秒,心想還是替自己說幾句好話為妙,說不定還能打住他這個衝到淮文鞭屍的衝動。
「呃,沒有。」
顧景吟轉過身,道:「那他說過什麼。」
「什麼說過什麼。」
「有沒有提起過我。」顧景聲音低沉,透著一絲沙啞。
「沒有.……」
「沒有?」顧景吟目光愈發黯淡,嗓音嘶啞不堪,「一句都沒有?」
許沐望著他這副表情,幾乎以為下一刻他便會吐出一口血來。
「一句.……還是有的。」
「他說了什麼?」
「他說.……」許沐在心中努力思索了一番自己到底想對他說什麼,半晌,道,「希望你能原諒他……」
顧景吟眼眸一顫。
「還有.……希望你能好好長大。」這麼多年來,許沐唯一覺得對不住他的就是違背了自己曾經的諾言。
過意不去、耿耿於懷。
就算看見他如今混得也算風生水起,這份愧疚還是沒辦法輕易抹去。
顧景吟垂下了眼睛,漆黑的夜色隱去了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滾動的喉頭,似乎是在極力剋制什麼。
「你看,你現在已經好好長這麼大了,從前的事,能不能原諒他。」
顧景吟鬆開了他的手。
許沐連忙揉了揉自己被掐得毫無知覺的手腕,思考著要不要現在就用瞬移哨逃走,只是自己的劍就這麼不要了還是當真有些可惜。
就在許沐考慮到底要不要扔下這把劍的時候,顧景吟忽然開口:
「我從未怨過他。」
安靜的樹林之中,這句話縱使聲音沙啞,卻依舊格外清晰。
許沐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起頭:「你說什麼,從未……怨過?」
「從未。」
風冷,夜濃,四方寂靜。
許沐慢慢垂下了雙手,抬起眼睛看著身前的人。
「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不會再放他走。」
許沐雙目睜大了一分,喃喃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景吟並未抬頭,依舊輕聲,一字一句緩緩道:
「若他能好好活著……」
「我願一輩子陪著他,」
顧景吟的聲音彷彿溪澗之中平緩而過的清水,不帶絲毫起伏。
許沐眼中方才一直勉強維持的平靜,此刻徹底碎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一片震驚:「陪他做什麼……」
「陪他讀書習劍、共度朝暮、同覽世間光景……」
雖是夏夜,許沐卻彷彿被凍在了寒冰之中一般,一動不能動。
不僅身體不能動,思想也不能動。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身上的衣袍被晚風吹得獵獵作響,除此之外,再無聲音。
沉默,一片似無止境的沉默。
半晌,顧景吟才慢慢抬起頭來,目光微有抖動,看著他,向前走了一步。
「師兄,別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