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相伴第二段
少年怔了一下,立馬甩掉靴子爬到他身邊。
許沐坐起來,手撐著身子繞過他揮滅了燈燭:「睡吧。」
屋子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勉強照亮一小片床榻。
許沐拽起自己身上的棉被,把他一起裹了進來。
深夜寒意透過並不嚴實的窗縫滲進來,甚至還能依稀聽到屋外的北風呼號。顧景吟身子往下滑了滑,雙手抱在身前,忽然覺得縱使外面冰霜料峭,屋內卻依舊溫暖平靜如沐和風。自己在這世上總算不是孤苦伶仃,好歹有屋遮風避雨、有人陪伴左右。
顧景吟睜著眼睛,毫無睡意。直到身邊的人呼吸平穩,才悄悄扭過頭去,借著清冷的月光,仔細打量起了他的睡顏——白衣如雪黑髮如漆,在月色下宛如一副精緻的水墨畫。
少年的眼神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想移都移不開。
許沐這一覺睡得很是不安穩,總覺得被什麼東西盯著,做了個噩夢便醒了過來。一扭頭,果然一雙漆黑的眸子正目不轉睛看著自己。
「你一直看我做什麼?」許沐嚇了一跳。
顧景吟沒想到他會突然醒過來,也是一愣,可此時再假裝無事已是來不及了,但又不知怎麼解釋。一賭氣便翻了個身,背對著許沐不說話。
許沐見他這副模樣有些莫名其妙,隨即想了想,可能是自己剛剛從夢中驚醒時語氣不太好,帶了絲質問的意思。想到這兒,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心道果然是個孩子,怎麼對什麼都這麼敏感呢。
顧景吟卻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心虛地不敢回頭。剛剛翻身過猛,被子也滑了下去,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然而他依舊沒動,打算就這麼凍著挨一晚上。
可是剛準備閉眼睛,便覺得身後有些聲響,下一刻,帶著體溫的棉被又將自己嚴嚴實實蓋上了。
「方才語氣重了,我道歉。」許沐一隻手掂起被子一角繞到少年身前,又輕輕拍了拍,將翹起來的被角壓下去,「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這輕輕兩下剛好落在顧景吟心口,彷彿撩起雄雄火勢的一點火星,激得少年一顆心臟狂跳起來,重重撞擊著胸腔。
許沐望著他依舊僵硬的背影,嘆了口氣。說好的培養革命友誼呢?怎麼還沒開始培養就把人給得罪了?
於是訕訕地收回了自己的爪子,撐起身子道:「還賭氣呢?」
少年依舊是沉默。
許沐心中無奈,坐起身子,兩手交叉在腦後靠上了床棱,「諾,你想看我任你看,你想怎麼看都行。」
顧景吟聽了這話,吃了一驚,心裡說不出是訝異還是欣喜。只是一手緊緊抓著自己衣領,彷彿極力壓著自己即將一躍而出的心臟似的。
許沐見他依舊一動不動,不由咂了咂嘴:「都坐起來任你看了,也不領情?那我可要躺回去了。」
少年聞言連忙轉過身坐起來:「不要!」
「不要?不要什麼?」許沐一看有了回應,把手放了下來,看著他笑道,「不要看還是不要躺回去?」
少年一見他這副笑容,又下意識地想躲,整個身子朝後挪去。
「嘖,你躲什麼,我又不能吃了你。」許沐無奈道。
然而少年依舊向後挪著身體,一雙眼睛看著他一言不發。
「這麼怕我?」許沐疑惑道,只好收回了目光。
「不要躺回去……」顧景吟忽然丟出一句,聲音弱不可聞。
「什麼?」許沐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秒,才笑起來,「你是在回答我上一個問題?」
「嗯。」少年用力點了下頭。
許沐這下再忍不住,笑了好一會兒,才俯身伸手颳了刮少年的鼻子,長發輕輕垂在身前,問道:「有什麼好看的?我很好看么?」
顧景吟聽完這個問題,有些迷惑地抬頭看著他,搖了搖頭:「不是.……」
「不是?」許沐尷尬地低頭摸了摸鼻子,心想莫非自己長得很難看?不可能啊!又不是沒照過鏡子。
少年見他這副模樣,連忙又搖了搖頭:「不是的……我不是說師兄不好看,我只是說我不是因為.……因為師兄長得好看才.……才去看的……」
許沐聽完有些哭笑不得,昨天不是說話說得還挺利索的嗎?什麼屠人家滿門那種話都能說得音不打顫的,怎麼今天又變成小結巴了?
「好了,」許沐拍了拍他肩膀,打斷了他磕磕絆絆的話,「你想看隨時都能看,反正我就在你身邊,早點睡吧。」
少年聽完依舊坐著一動不動。
「怎麼了?」許沐疑惑。
「師兄剛剛不是說想看隨時都可以看嗎?」顧景吟一雙清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夜色中的兩點寒星。
許沐這下不僅僅是哭笑不得了,簡直是茫然無措,這孩子今天哪根筋搭錯了?
於是清了清嗓子,不再是玩笑口吻,換上了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景吟,你跟師兄說,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顧景吟這下忽然慌亂了起來:「沒……沒有。」
「真的?」許沐認真地看向他的眼睛。
「嗯。」少年低下頭去。
「那你今夜為何如此反常?」許沐才不信他一點心事都沒有,畢竟boss都擅長心存秘密,況且自己昨天還親耳見證了boss黑化前的跡象。
「我……」少年將頭埋得更低。
「你怎麼?」許沐心說大哥你一句話能不能一口氣說完啊,我等得好焦急。
「我……」
你到底怎麼了!?許沐真想在他耳邊大吼一聲,但是生生壓制住了這個想法。本來就結巴了,別再給這孩子耳朵也嚇出毛病了。
於是換上了一個溫和的笑容:「沒事的,不想說就算了,快睡吧。」
少年這才抬起頭來,清澈的眼眸像一彎清水:「師兄。」
「嗯?」許沐抬起眼睫。
「我能抱你一下嗎?」
「啊?」許沐萬萬沒想到竟是這個展開。
「你……你說什麼?」這下輪到許沐結巴了。
「我想抱你一下。」少年一雙眼睛靜靜望著他。
許沐驚恐萬分,然而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什麼拒絕的理由,於是一臉茫然道:「好……」
話音還沒落,顧景吟便上前一頭扎進了許沐懷裡。
「卧槽!果然boss心理都不太正常!而且癖好還這麼多!」許沐心裡默默道。
「師兄,我還以為這世上唯一一個疼我的人也沒了,沒想到你還能回來。」顧景吟終於說出了今晚第一句完整的長句。
竟是這個原因?
許沐嘆了口氣。也是,他從頭到尾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師兄對他好過。可這個對他好的人死了,還是為自己而死,怎會不難過。
「師兄,我怕,我怕有一天你會再像上次一樣.……那這世上就再沒有人……」少年的話語斷斷續續。
所以你才一動不動盯著我?
「師兄還會再離開我么?」少年把埋在許沐胸口的臉抬起來。
這還用問嗎?當然會了!我得負責把你趕出山門啊少年!
可是看著懷裡骨架單薄的小人兒,許沐卻怎麼也說不出那個「會」字。
沉默之中,一陣冬夜的寒風夾雜著冰雪的氣息從門窗縫隙之間衝進屋子,臂彎中的人一陣哆嗦,許沐下意識地將他攏得緊了些,甚至能透過薄衣隱約摸到他肋下的骨頭。
許沐活了這麼十幾年,第一次被另一個人如此信任地依靠著,竟有了一種相依為命的滄桑感。
他心裡忽然萌生出一個聲音:他要照顧這個孩子。
他想看他好好長大、平安喜樂、長命無憂。
自己真是瘋了。
一定是瘋了。
「師兄會好好照顧你,再不會離開你了。」許沐將這副單薄的身骨擁在懷裡,就像保護風雨中一枝脆弱的小苗。
*
許沐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還沒睜眼就覺得渾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痛,像是泡在辣椒水裡一般。
怎麼回事?不就是昨晚和那個小哭包抱了一會兒嗎?怎麼跟叫人剝了一層皮似的?
許沐一邊疑惑一邊費力睜開自己沉重的眼皮。
許沐自認為在經歷了這麼多離奇詭異的事之後,不會再對任何東西感到驚訝了。但他還是在看清眼前景象的一瞬間,嚇得一口氣都沒喘上來。
「卧槽!這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