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習字
洛長然認真看著她,「可是對我來說,卻是真正重生了一次,那個夢真實的可怕,我到現在都記得利刃穿透胸膛的感覺,長公主,你或許笑我膽小怯懦,被一個夢境所擾,但我就是個普通女人,會害怕會擔心,我深信那個夢境是上天給我的警示,讓我不要執著於過去,我不敢與天意對抗,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看待那個人,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我不想讓阿娘再為我擔心,如果能讓三公子收起兇相,像正常人那樣,她自然就能安下心來。」
見她面色驚疑,還有些不信的樣子,想了想又大膽道:「倘若公主昨夜做夢夢到自己路過芳儀路時掉進了坑裡,而且一命嗚呼,今日還會像夢中那般從那裡走嗎?」
長公主定定看著她,似在思索,半晌后搖了搖頭,這麼一想似乎能理解了,那看來她是真的想通了?
或許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不管是因為夢還是為了自己娘親,如今這樣,當然是最好不過。
長公主由衷笑了,見她說的唇都幹了,倒了杯香茶遞過去,遲疑了一瞬,終究沒忍住,「那你……還怪將軍嗎?」
洛長然喝水的手勢頓了頓,低頭掩住眸中情緒,沒有吭聲。
只能說不恨罷了,怎麼可能一點怨怪都沒有,但她相信,這一點點怨氣會隨著時間慢慢散掉,不會太久。
長公主何其聰慧,見她面色平靜,心裡也猜到七八分,沒有再追問,轉念想到什麼,笑著道:「對了,將軍讓我提醒你,形神合一聊勝於表面繁華。」
洛長然一下子沒明白,想了想才回過味來,頓時有些喪氣,「真的那麼難看?」
「……」
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笑聲,聽起來很熱鬧的樣子,長公主側頭問丫鬟,「誰在那邊?」
「回公主,是燕王殿下與幾位公子在對弈。」
「哦?真是巧,」長公主笑了笑,對洛長然道:「聽說雍武侯府二公子棋藝過人,連燕王殿下也曾敗在他手上,可有此事?」
洛長然謙遜回道:「殿下讓著二哥罷了,金陵城誰不知道二哥是個棋痴,誰若贏了他便別想走了,連覺也別想睡了,他是一定得贏回去的。」
旁邊的丫鬟噗嗤一聲笑了,插嘴道:「二公子今日也在呢,只是未曾上場。」
「八成是沒人願意與他下,」洛長然笑道。
長公主也笑了,左右看了看,「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如苓怎麼還沒回來?」
丫鬟忙道:「奴婢這就去找。」
待找到陸如苓回到陸府,已是夕陽西下,洛長然一進小院,便感覺到熟悉的視線凝在自己身上,掃視了一圈沒看見人,直接進了屋子。
沒一會,他也跟了進來,一聲不吭坐在食案前,一副等待開飯的樣子。
洛長然讓他先去將身上衣袍換了,他竟然頭一次立即聽懂,二話不說便去了。
再來時已是一身玄色勁裝,身形挺拔,乾淨利落,果然看著舒服許多。
洛長然受打擊的心靈稍顯安慰,卻又生出些許歉疚,倘若早知道他不喜歡,自己也就不會擅做主張了,可是他從來不說話,自己又如何得知他的想法。
定定望著他,心裡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顧不上叫逐月,急忙起身往外跑,陸陌寒下意識跟了上去。
胡太醫住在陸府最偏僻的角落,平時少有人去,洛長然問了幾個侍衛才找到地方,尚未走近,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
陸陌寒似乎對這種味道很排斥,神情變得焦躁,拉著她要離開,洛長然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在外面等著,自己一個人進去。
院子里擺了一排葯爐,全都煎著葯,噗噗作響,胡太醫忙的腳不沾地,又是扇扇子又是添藥材,白鬍子上沾了黑黑的不知什麼東西。
洛長然盈盈行禮,叫了聲胡太醫,老頭聽見聲響抬起頭來,開口便是,「你誰呀?」
洛長然愣了下,還在猶豫如何介紹自己的身份,他已經想了起來,恍然大悟道:「哦,老三媳婦,你來幹什麼?不知道我在忙嗎?走走走,別來煩我……」
埋頭又忙自己的了,完全不搭理她。
「胡太醫,我來是有問題想請教您,」洛長然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往前走了兩步。
「站住!」突然被他喝住,咯噔一下不敢動了。
「請教什麼?我沒工夫教你,趕緊走……」老頭不耐煩道。
洛長然咬了咬唇,「我……想問問您,三公子還有可能開口說話嗎?」
「什麼?」老頭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瞪著眼睛開始吼,「開什麼玩笑!他都多大了,舌頭早僵了……」
洛長然心中一沉,「沒有法子治好嗎?」
「哼,」老頭轉過身,給她一聲重重的冷哼。
若是有辦法,陸明成早就治好他了,怎會輪到自己來過問,洛長然心裡一陣失落,這才意識到自己衝動了些,想來他早就問過胡太醫了。
可是陸陌寒丟了的時候是會說話的,只是長時間未曾開口,忘記罷了,倘若他舌頭喉嚨沒有受過傷,讓他重新開口也應該是有可能的吧?
洛長然抱著這個希望再一次問他,沒想到竟徹底惹惱了他,老頭手裡扇子拍的啪啪直響,怒目圓睜,「有沒有受傷我不知道?我說不能就不能!還敢懷疑我的醫術?有本事你治去,治好了我給你磕頭……」
洛長然趕緊擺手,「您息怒,我沒有這個意思……」
老頭氣壯山河的吼,「滾出去,叫的人耳朵疼,再不走小心我揍你。」
說著擼起袖子,作勢欲打她,洛長然趕緊撤退,忽見旁邊一道黑旋風卷過,眼前一花,接著便是老頭哎呦哎呦的叫聲,「我的老腰誒……」
陸陌寒隨手將他拎到一邊,掃了眼那一排葯爐,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似有摧毀的跡象,洛長然嚇得趕緊拉了他往外跑,若真讓他將那毀了,胡太醫能饒了他才怪!
身後是一連串的罵聲,「渾小子,有種別跑,爺爺我毒不死你……」
洛長然失魂落魄的回到小院,逐月正四處找她,見她神情不對勁嚇了一跳,問過之後才放下心來,安慰她,「姑娘莫擔心,這也不是那麼絕對的,奴婢老家有個叔叔,也是成親之後才學會說話。」
「當真?」洛長然驀地來了希望,連聲追問,「他也是從小丟了,在山裡長大嗎?」
逐月不忍心的搖頭,「我那時候還小,只是聽村裡的長輩們說的,都沒見過那個叔叔,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
洛長然神色漸漸黯淡下去,自己小時候也聽阿娘講過不少奇人逸事,多半都帶了點神鬼色彩,逐月說的那人,八成也是老人們閑暇之餘編了個逗孩子們的故事罷了。
可興許也有那麼一點可能是真的,洛長然眸光又亮了些,無論如何,試一試總是沒有壞處的。
但是這個過程必然是很漫長的,眼下看來,還是應該先教他識字才是,打定主意,洛長然第二日便讓逐月準備好紙筆,擺出教書的架勢來。
陸陌寒正襟危坐,雙手平放在身體兩側,一臉迷茫的望著面前的文房四寶。這些東西他在大哥書房見過,只是不知是做什麼用的,看到對面女子提起筆,好奇的湊過去。
洛家長大的四個姑娘中,尤以洛長然的書畫最為出彩,字跡娟秀大方,行雲流水,格外的賞心悅目。
陸陌寒儘管看不懂,卻也極其認真,目光隨著那瑩白如玉的手指移動,前所未有的耐心。
洛長然放下筆,指著上面的字,笑著看他,「陌寒。」
他沒有動,仍是直勾勾盯著那幾個字。
「陸陌寒,」洛長然加重了聲音,將他不知飛到哪的思緒拉回來,敲敲宣紙,「你的名字。」
他抬起頭,眼中閃過一抹亮光。
「我教你說話習字可好?」洛長然指了指自己的唇,緩緩道:「就從你的名字開始,跟我念,陸陌寒」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眸中流露出奇怪的神色。
「陸—陌—寒」
「……」
「張嘴呀,別光顧著看我。」
「……」
「陸—陌—寒」
他雙唇微微動了動,似是想說,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立馬便閉上了嘴,之後任憑洛長然怎麼教,死也不開口了。
「還是先習字吧,」洛長然有些沮喪,好在早有了心理準備,很快便調整過來,示意他拿起筆。
那道一閃而過的黯然神情沒能逃過陸陌寒的雙眼,他心裡一陣負疚,不安的提起筆來,學著她的樣子,在硯台里蘸了蘸。
一不小心,墨汁飛了出去,落在洛長然雪白的裙子上,迅速渲染開來,留下大片污漬。
陸陌寒更不安了,賭氣的扔掉筆就想走。
洛長然熟知他的脾性,先一步拉住他,將自己的筆塞到他手中,然後輕握住他的手,「來,我教你。」
陸陌寒身子緊繃,一動不敢動,她的手真好看,幾乎只有自己的一半大,指尖圓潤乾淨,掌心軟軟的帶著暖意,耳邊是輕柔的呼吸聲,香甜的氣息縈繞在他周圍,讓他心裡痒痒的,忍不住想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