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間情/事(11)
大太太這番話,她自認為說的很有道理哪裡都挑不出錯,常麗人卻懶得理會她,只覺得這番話簡直處處都是錯。
常麗人小姐把這番話左耳進右耳出,心中偏執的想,既然秦懷忠這個人不忠,那就這樣吧,左右有了軒哥兒她是不捨得離婚。
因為她知道她帶不走孩子,但家也不用當做家,丈夫就當死的吧,她只管拿著秦家的錢玩樂開心就好。
這樣心大的一想,常麗人小姐在各種洋人開的俱樂部里如同一隻花蝴蝶,今日飛到這家明日飛到那家,成了天津交際圈中一位非常有名的太太。
秦家老太太那時還沒常駐郊區老宅,一家人都住在租借里的公館中。老太太對這個花蝴蝶似的媳婦已經忍到了極限,也很懷疑這媳婦是不是已經給老三不知道戴了幾頂綠帽子。
就在老太太忍無可忍準備親自去把常麗人抓回家那天,秦懷忠坐了汽車回來,一同回來的還有臉上帶著兩個巴掌印的常麗人。
兩人默不作聲的下車回家,面貌形容皆是怪異,過了會兒家庭醫生上了門,原來是常麗人查出了身孕。
這本該是一出喜事,秦家眾人都覺得這是老三和老三媳婦關係緩和的一個契機。眾人卻不知,秦懷忠從孩子落地一晃眼過了五年,都在懷疑這孩子不是自己的種。
常麗人在懷著孩子的時候倒是母愛散發了一段時間,對這孩子還是有著幾分的愛意。
秦懷忠卻因她從查出懷孕后就懷疑不是自己的種,對常麗人不僅沒有好臉色看,孕期甚至也對常麗人動了手。單照著臉打了十來巴掌,把常麗人一顆心打得——對秦家的一切都懷上了深刻的恨意,包括她肚裡這個流著秦家一半血的小畜生。
這小畜生生下來爹不疼娘不愛,名字是奶奶給起的,叫做步川,算是個好名字。但可惜孩子從懂事起就沒察覺到人間有何好處,先懂得見了爸媽要跑。
秦步川記事早,因為挨打的早,他走路剛走了個勉強不晃蕩,會扶著牆自己自得其樂的到處走著玩了,就礙著了爸媽的眼。
爸瞧他,明明這小子還看不出五官像誰,就疑心病大起覺得沒一處像自己。媽瞧他,瞧出了點他的鼻子有了像他爸的趨勢,就心裡犯噁心。
兩人只要看到這孩子出現在自己眼下,通常常麗人甩巴掌,秦懷忠用腳踹,誰都不把他當人看。只當是一隻小畜生,是一隻野貓野狗,是一隻隨便打,打死了也不值得可惜的小玩意。
秦步川因這原因,剛會走路緊接著就會了跑,且被打的一回生二回熟,跑了幾年等他五歲時,已經練出了一副同齡兒童沒有的飛毛腿。
並且他十分會看人眼色,他的臉和身體甚至還有心靈明明是幼稚的,一顆心卻如同獸類一樣有了規避危險的撒腿就跑,跑不了就嚎著嗓子把其他人招過來救他的本能。
秦步川五歲那年,又是冬日,大晚上的他爸一身酒氣揪著他披頭散髮嚎著嗓子的媽回了家。家中人是看慣了三房的打架,聽見聲紛紛不急著來勸,個個慢悠悠的穿衣喝水。
大太太正琢磨著下周二房一家從南京回天津,她又要添了個妯娌,只希望不要再是三弟媳這樣的就謝天謝地。
正這樣想,老太太一聲撕心裂肺的嚎,驚動了整個秦公館。這下子大太太不敢慢悠悠的捯飭了,披上外衣往三房院子跑,跑到三房門口撞上小叔子秦懷信,一個才十五歲的少年郎,是秦家老太爺的遺腹子。
秦家長子次子不在家,秦家大太太和小叔子慌忙進了三房屋,大眼一掃就往傭人圍著的一間房鑽了進去。
進去鼻尖先是一股濃稠的血腥氣,眼睛一動,先看到的是一個粗壯婦人坐在地上摟著個小人哭。再一看,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白著臉喘粗氣,老三秦懷忠正孝子賢孫似的跪在那裡一口一口一個「媽」。
秦懷信和大太太面面相覷一番,老太太看著倒也沒大礙,秦懷信三兩步的走到自己媽面前去撫慰。
大太太走到坐在地上哭的那婦人面前,走近了借著屋中燈光才發現地上是一灘血,她蹲下身伸手去撥那小人的頭,小人的一張臉露了出來,是個緊閉著眼咬著牙關的模樣。
大太太頓時「嗬」了一聲,慌忙扭頭喊:「張大夫!快打電話叫張大夫過來!」
喊完又一拍大腿,扯著嗓子吼:「備車備車!你們站著做什麼,快把川哥兒送醫院!」
抱著秦步川的婦人是他的奶媽,奶媽抽抽搭搭的被大太太硬拽起了身子。
奶媽一起身,大太太就見那小人身上往下滴滴答答的落血滴子,看得她心驚,只想一個五歲的小孩能有多少血可流,這是要活活把血流盡流乾淨了嗎!
車是在大太太喊前就有人去備,是老太太嚎完交代的,孩子送到了醫院,傷全在背上。
醫生推斷懷疑是用馬鞭打得,並且想要報警,最後孩子一家人到齊了醫院,真是用馬鞭打得,給醫生的說辭是孩子不懂事,孩子爸喝多了酒一時氣火攻心就下了重手。
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醫生也就不多說什麼,只是告訴他們,這個打法是能把孩子打死的。
秦懷忠醒了酒,常麗人坐在小兒子病床邊,她人雙眼幽幽,語氣幽幽,對秦懷忠道:「我是騙你的,這孩子是你的種,你看臉也當是能看出來的呀。」
等秦步川醒了,睜了眼,她對著這孩子說:「你呀,命苦。你這個孩子人生剛開了個頭就這麼苦,你說你為什麼要投生在我肚子里呢,你來的真不是個時候啊!」
常麗人這番說瘋不瘋的話說完,人那天晚上捅了丈夫一刀人就消失了,不知道跑到了哪裡。
秦懷忠養好了傷,老婆也沒再出現,他也要去東北領兵,於是老婆消失就消失吧,他帶著大兒子就走了。
秦家三房從此就剩了個秦步川,秦步川在醫院躺了半個月,也消失了。
「你偷偷跑出了醫院?」凌熙然抱著秦步川,無師自通的哄起了孩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輕輕拍著懷裡這小子的背。
「我害怕啊。」秦步川回答的理直氣壯,「我又不知道爸媽走了,要是知道我還跑什麼,我不知道嘛,我害怕回了家還要挨打,被打死了怎麼辦!」
「你想的還挺多。」凌熙然很佩服這小子,想想自己五歲時,到不一定有秦步川這膽識,但他奇怪:「你一個五歲的娃娃跑到了外面怎麼活?」
秦步川的小爪子摸到了凌熙然的奶/頭上面,左捏捏右捏捏,嗓子咕咚一聲咽了聲口水,想起了奶媽的兩個大奶奶。凌熙然不慣他,捏住了他的小胖手,把他的手攥到了自己手裡。
他察覺出了這小子大概在想什麼,小孩子,骨子裡有種獸類的直覺,渴望著喜歡著女人的一對兒胸脯。
「就是到處走,看到饅頭攤子包子攤子往那裡一站,站久了人家就給我東西吃了。」秦步川的小手被凌熙然握著,他鉤鉤手指頭,感覺到了新奇,感覺到了兩隻手貼在一起貼出了一股溫情。
他就咯咯噠噠的笑起來,說道:「就是晚上怪冷,我躲到了巷子里,巷子里有狗,我抱著狗睡,也就不冷啦。」